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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庭院袭杀 ...

  •   昭虞,是一首古曲的名称。
      圣人称昭虞为尽善尽美,为其彰显先圣之德。
      起名作至,取字为昭虞,则代表着父母对他的爱重和期许。
      这是谢至在四岁开始读书时的想法。
      母亲亡于产关,仅仅留下一些过去常用的小物件供他纪念。
      而他的父亲从来都不亲近他。年幼的谢至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父亲是谢氏家主,他很忙碌;父亲是谢氏家主,于情于理都不能一直孤身一人,再娶也是理所当然;王姬所出的弟弟是嫡子却不是长子,父亲对他宽容些也正常。
      直到有一天,谢至看见他的父亲,王姬,还有弟弟三人在花园小坐,他一时没忍住就走了进去,却没想到其乐融融的气氛陡然一收,变得尴尬僵硬起来。
      王姬对他向来只是表面客气,而弟弟又向来仗着父亲的宠爱对谁都蛮横无礼,所以谢至并不意外他们的不高兴。
      但是他的父亲……
      即使过去了十年,谢至依然深深记得他父亲的眼神。
      厌恶。
      他的父亲看他的眼神,仿佛看见什么极为恶心脏污的东西。
      虽然一瞬之间他就收起了眼神,又转变成平常那个样子。他冷淡地问他为什么逃课,说他要记得自己的身份,然后拂袖而去。
      当年只有八岁的谢至无法在原地站了很久,等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日。据说那天下了一场大雨,他傻愣愣地在雨里站了很久,以至于起了高烧大病一场。
      或许是因为心底还抱着小小的期待,期待他的父亲能过来看望他一眼,谢至一直缠绵病榻,多少好药灌下去都无济于事,直到某天他听到一个消息。
      谢氏嫡长子顽劣不堪,身体孱弱,谢氏家长属意王姬所出次子继承家主之位。
      他的父亲对内治家严谨,在外位高权重。但凡他不愿意,外人连谢至生病都不会知道,更遑论什么属意次子了。所以这个消息,是他父亲放出去的。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天塌了。
      后来,还是母亲的遗物提醒了他。
      他是母亲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父亲不喜他,但他不能给母亲脸上抹黑。所以从那一天起,他愈发刻苦,同时也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但胜过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简单,谢氏家主却不是他能抗衡的,败多胜少,他只能退了一步又一步,最终他只能以养病的名义从颍都逃来上阳。
      他心灰意冷,却不敢放弃。
      谢氏作为梁国世家之首不能任性妄为。之所以过去他的父亲只敢放出属意弟弟的风声,就是因为嫡长继承乃是世家铁则。而他一旦表现出任何一点放弃抵抗的姿态,他的父亲只怕立刻就会安排他“病逝”。
      于是他一边厌烦着,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一边却还是需要安排布局,然后筹谋反击。他反击他弟弟拙劣的谋划,却等待着那可以终结一切的致命一击。
      直到,一个名叫韶黎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
      谢至在听闻手下人回报,有个会阵法的修士混进洪艳娘的镖队时,本来以为那是他的终局,但是只用一眼,他就知道她不是。
      他还看出来,少女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为什么呢?
      他一脸病容,他是一个躲在上阳城的失败者,他肯定不算是一个好人。
      再然后,他发现她的喜爱是因为他本身。
      与他姓什么无关,与他有没有权势无关,与他是否富贵无关,那个少女在他身边流连不去是因为她喜欢他这个人,她舍不得离开他。
      些微的奇妙感之后,谢至觉得自己明白了。
      韶黎,是上天给他的补偿吧。
      他无缘母爱,得不到父爱,没有亲情,不敢有朋友。所以上天把韶黎送到他身边。
      韶黎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属于他的人。
      所以……
      谢至看向把铜香炉扔出去后就挡在他前面的韶黎。
      他不会放她走的。
      不过,在她走不走这个问题之前,先要解决眼前的问题。
      谢至抬眼扫了一圈,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看不见任何不同寻常东西。除了那只发出“当”一声大响,然后笔直掉进地里的香炉之外,一切都平静得仿佛与平时毫无二致。
      谢至看了一眼铜香炉。
      这香炉放在他书案上已经好多年,所以谢至当然知道它的分量。但现下这只铜香炉却仿佛变成了一坨嵌在泥地里的红铜色面团,上头的凸出的云纹都被压平了。
      韶黎退后一步,背部贴上他的胸口,然后她微微朝后发力,压得他后退了小半步。
      谢至明白她的意思,只好轻声说道:“你小心。”然后他再退了半步。
      整个庭院里依旧安安静静,仿佛就只有韶黎和谢至两人而已。接着,韶黎拿起春水玉雕就朝凉亭斜上方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仿佛撞上什么东西似的,玉雕在反向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空气中漾起一股涟漪似的波纹,下一刻,凉亭前出现了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
      “小道友的火气未免有些大了。”男人语气谦冲,但说的内容却不怎么好听。
      “你想干什么?”而韶黎,却秉持着一向的直白。
      “如果我说,我想杀了他呢?”男人笑了笑,伸手指向谢至。
      谢至看着男人,却发现自己对他毫无印象。
      他收到的情报里,谢氏的供奉应该是个更年轻的男人。
      难道是他父亲又请了一个?
      只要一想到他父亲处心积虑要杀了他,谢至心里怨恨和痛苦就翻腾起来。
      他身体微微一晃,连忙用手撑在凉亭的石桌上,却不小心摸到了原来就放在桌上的水盂。
      离开颍都的前夜,他父亲身边的长随送来一箱文房用具,说是他母亲生前爱用之物。他以为是自己的退让换来父亲难得的一丝温情,却不想这是他父亲想要送他早点去死的手段。
      谢至看着水盂,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小道友可知,谢至是天生魔种?”
      咯噔一下,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随后疯狂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不……
      他想要捂住韶黎的耳朵。
      不要。
      不要从他身边把韶黎也抢走。
      他努力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然后,他就听那个中年文士说:“你看他的眼睛。”
      而当谢至发现韶黎真的回过头来的时候,一种莫大的恐惧突然攫住了他。有一瞬间他试图逃走,他在心里疯狂叫嚣着绝对不能让韶黎回过头来,绝对不能让韶黎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
      但韶黎回头,其实也用不了比一瞬间长多久的时间。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她眨了一下眼,然后再度转头向前。
      然后谢至听到她说,“看到了。所以呢?”
      短短几个字,最初只是毫无意义的音节,但随即却化成了一股浓厚到几乎让他窒息的喜悦将他从头到脚吞了进去。
      她看到了,但是……
      她不在意。
      心落了下来。
      韶黎果然是上天对他的补偿。
      谢至觉得自己从出生到今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小道友迷途不知返,也就怪不得贫道了。”中年文士说得好听,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可惜或者意外的感觉。
      他只是手一翻,一只小小的印章从他手里滑落出来,然后翻滚着向上而去。印章每翻滚一次就变大一倍,等停在半空中的时候,那枚原本只有拇指大小的印章已经变得比凉亭还大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情绪起伏过于剧烈,谢至慢了半拍才想起来他知道的一些关于修道的事。
      修士之间也分高低,修为最差的一等称作练气,不过比寻常凡人略好些而已,凡人做不到的事他们也一样做不到。而若是看见一些违背世间常理,显然以凡人之力做不到的事情,那至少也是练气的上面一等,是为筑基。而筑基之上的金丹之类,就真的与仙人无异,翻云覆雨只是等闲,甚至都不会出现在凡人面前。
      韶黎应该只是练气修为,但眼前的中年文士既然弄出能悬空的印章,就应该是筑基。
      练气与筑基天壤之别,所以韶黎应该打不过他。
      但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谢至却发现自己心里毫无波动。
      今天就是他的死期吗?
      活不活的,本来谢至也无所谓。但是如果黄泉路上也能有韶黎在身边……
      谢至实在是无法掩饰发自内心的喜悦,于是不由自主地弯起唇。
      巨印朝韶黎砸下。
      韶黎虽然身姿轻盈,但奈何这巨印实在是太大,韶黎根本来不及逃出来,她不得已只得举起双手试图托举巨印。中年文士似乎并不想对韶黎赶尽杀绝,只见巨印慢慢下压,韶黎甚至双脚都陷入泥土里。
      而那中年文士只是身子一晃就出现在凉亭前。
      谢至瞧着他一副故意装出来的悠然模样就嗤笑了一声,“谢谦花了多少才让你眼巴巴地赶到这里来杀人?”
      “小子,你口气不小。”中年文士怫然,“你家道爷不是那些金银请得动的。今日来就是替天行道,灭了你这个天生魔种。”
      他抬起腿,似乎想要踏上凉亭台阶,但是抬起脚又放了下去,然后充满疑惑地看了看凉亭四周,“咦”了一声。
      谢至心下一动,想起韶黎之前说的话来。
      迷踪阵和护阵。
      瞧中年文士这模样,似乎是有用?
      谢至心念一动。
      如果不是非死不可,他也是愿意活下去的。
      “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平生没害过任何人,不过就是谢谦那个老匹夫想给他的宝贝儿子腾地方就给我按个魔种的名头。”谢至在凉亭石凳上坐了下来,“要杀就杀,啰嗦什么。”
      中年文士哼笑一声,“说得好听。也不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像不像人?“
      谢至心下微动。
      中年文士前面的确是叫韶黎回头看他。
      难道他的脸变样了?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额头似乎有点热,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自幼年那场大病后,他就没有好透过。三天两头的大病小病,今天在凉亭里多吹了会冷风就发烧,也不算是多稀奇的事。
      中年文士第二次试图走进凉亭,却也第二次在失败。
      他皱起眉,突然伸手向后一招。
      空中的巨印一下子又缩小成拳头大小,在半空中停了一瞬,然后“呼”的一声砸向凉亭。
      巨印一收,韶黎立时就悄无声息地向中年文士疾扑过来,似乎想要偷袭。但是中年文士却极其不耐烦地低喝了一句,“执迷不悟!”然后一掌拍出去。
      那一掌瞧着离韶黎还有几尺远,但韶黎整个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
      “韶黎!”谢至一急,从石凳上猛地站了起来。
      但他甚至还没能踏出一步,就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喀拉喀拉”仿佛瓷器碎裂的声响。然后,中年文士一步跨进了凉亭。
      谢至心里一紧,却忍不住去看向韶黎的方向。
      就在中年文士朝他走来第二步,甚至提起的脚都还没放在的时候,陡然响起“嘭”的一声巨响,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大的气浪拍卷过来,谢至感觉自己像风里的一片残叶似的,甚至双脚离地腾空飞了出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谢至素来体弱,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这一摔痛得他几乎闭过气去。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庭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一个白发白衣的男人。
      他身量高挑,眉目俊秀却神态冰冷,却抱着双眼紧闭,面色死白,嘴角还有一丝血痕蜿蜒流下的韶黎。
      “你是……”中年文士也跟谢至一样躺倒在地,却比他反应快,几乎立时就能站起来。
      白衣男人一双眼角微挑的凤眼却只瞥了中年文士,只对他说了一个字。
      “滚。”
      中年文士脸上神色变来变去,却在白衣男人又一个眼神之下,居然直接就捏了个手诀,像来时一样消失了。
      谢至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去看韶黎。但是在离白衣男人还有几步远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
      这男人转身便要走。
      “放下韶黎!”谢至一边抵抗着眼睛看不见的压力,一边努力向男人走去。
      而男人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甚至没见他做任何动作,怀抱着韶黎就轻松跃上假山的白墙之上,眨眼不见。
      “不要……”
      谢至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要带走韶黎。
      他身体晃了晃,然后扑倒下去。
      把韶黎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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