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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圣诞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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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或的脸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有一种朦胧的阴郁感,从他的眉眼间强烈地散发出来,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湿气,苍白的肤色中化着一团若有还无的霾。
“你长得太不像我和秦雨来的孩子了。”云霄悬看着秦或的表情,道,“其实你如果足够早慧,会更早猜到的。”
“什么意思?”秦或问,“我是说,你刚刚说,‘收养你是秦雨来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云霄悬突然笑了一下,牵动了嘴角。这种笑常常出现在秦或脸上,让他此时此刻悚然一怔。就算他的五官和云霄悬完全不像,就算他们的体内根本没有流动着一分一毫相同的血脉,这个笑容却分毫不差地刻在了他的脸上,像一种诅咒一样的烙印,在这一刻警醒他:你早已是她的孩子。
你自己为独到的生活,其实被她掌控着。
“我知道你本来是怎么以为的,秦或。我是不是一直告诉你,秦雨来是一个很好心的人,他比我善良的多。所以你觉得,你的出现并不是一件完全冰冷的事情,其中也许是包含一点感情的,就算是秦雨来对于你的同情或是其他原因。而我只是顺势同意。因为你是他抱回来的孩子,而我并不爱你。所以在他走后,我对你也并不上心。”云霄悬说,“是啊,我一直希望你这样理解。”
“这种想法让你很好受吗?”云霄悬看了一眼他,“很遗憾,虽然秦雨来确实是一个慈悲心肠的人,但关于你,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确实是这样想的?”云顿了顿,“他的祭日附近,墓上有一束我从来不知道是哪来的花,是你放的吧。”
秦或的脸色已经变得比刚刚更苍白,身上那种不可见的黑气比刚刚更加浓厚。
“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云霄悬又笑了一下,“秦或。你是我抱回来的。花了不到一万块钱。”
“我很遗憾,但事实就是——没有人爱你。”云霄悬说,“连躺在土里的都没有。”
秦或死死盯着云霄悬,仿佛想在她脸上找到什么端倪,但没有。
他开始回忆无数瞬间、无数被搭建起一个虚拟的形象又在此时此刻被摧毁的瞬间,他怀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去墓前放花的瞬间,见到秦雨来照片的瞬间、七岁那年在仓库里找到那颗圣诞树的瞬间。
可如果自己的存在和秦雨来没有任何的关系,那自己早年人生中听到的关于云霄悬刻意灌输的秦雨来的事情,又是为什么?
她埋伏这么多年,难道只是为了等待现在这样击溃自己的瞬间?
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养的胜算?
“……因为你需要一个小孩。”秦或已经有些无力思考,但咬着牙继续说,“你需要一个婴儿,作为你的孩子,去做一件事情。婴儿本身并没有任何行动的能力,那么重要的就是他的身份。他的身份能够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这个身份,和我的第一性别和第二性别无关。因为云桂和秦昭都是Alpha,而秦昭与我一样是男性。抛开这些,你需要的只是‘婴儿’。”
“这件事情你很在乎。那么不是关于秦雨来,就是关于你的事业。”秦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钻出来,“……秦雨来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是在我被你抱来之前,还是之后?”
云霄悬似乎对秦或反应速度之快感到有些震惊,表情难得动了动:“不要再猜了,秦或。”云霄悬看了他一眼,“就算知道真相,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秦或缓缓靠回椅背上,长久不语。过了五分钟,他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云霄悬:“我先走了。对了,祝你生日快乐。无论怎样还是多活几年吧,云霄悬。”
云霄悬坐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
秦或知道,这个Alpha的□□虽然已然逐渐衰老,但精神却比看上去有力气,至少在这种时候了,还有力气最后捅自己一刀。
怪不得有时候云桂在公司会做出并不符合她性格的阶段,云霄悬恐怕还在背后操刀。
云桂看他要走,跟着出了门,把他送到了车旁。
“刚刚的对话,你听到了?”秦或问。
“只有一两句。”云桂轻轻说,“但你也知道,有些事情就算没听到,被包裹得再严实,也总会有蛛丝马迹了。我并不吃惊,秦或。”
秦或过了一阵没接话。
二人沉默地走到秦或的车旁。
秦或站在驾驶位旁,拉动车把手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忽然转过头去:“云桂……谢谢。”
云桂和云霄悬长的很像,看起来都如出一辙地冷和行事果断,但秦或知道,她们的气质上却有一些微妙的差异。
云桂不是云霄悬,事实上,她在秦或的眼里,无论是才能还是天赋,在某些方面比云霄悬要优秀得多,也比自己更适合管理这个公司,甚至是经营一个家庭。
她比云霄悬更柔软而有力量。这种柔软和力量曾经在一些云桂自己本人都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给过少年的秦或些许珍贵的宽慰。
这份柔软是哪里来的呢?
秦雨来?
当然是荒唐的答案。如果这样的品质也能靠遗传获取,秦昭也不会是那个样子。
云桂似乎对秦或突然的道谢有些疑惑,但还是“嗯”了一声。她能感受到秦或的气压很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无所谓。无论是出于担心还是表达立场,最终选择了把他送到车旁。
“幸亏你今天喊我过来。”秦或道,“无论如何,我不想不明不白地继续下去了。”
云桂看着他,短发在风里摆动,像是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秦或笑了笑:“姐。谢谢。”
即便云桂有些时候在他眼里略显愚蠢地听从着云霄悬,即便云桂对他某些时候的态度可能只是出于身份上的义务,但秦或并不排斥说出这个称呼,在往日的时间里也一样。
只是在一切终于被点破的现在,这个字有着不一样的含义。
他在云桂脸上一瞬间看到一种不思议的表情,并不是云霄悬在听到“妈”时的反感,而是一种茫然,然后释然。
秦或钻上车,把车窗半摇下来。云桂道:“走吧。有事再联系。”
“走了。”秦或说,“下次请你吃饭。去徐雁回那里。”
“我刚才就想问了。你和他和好了?”
“不是。只是我在兰亭有会员。不吃完就浪费了。”秦或说完,把车窗摇上去,开车驶入了夜色中。
秦或一边开车,一边梳理着思路。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其实在最后,还是扳回了一局的。
云霄悬如此清楚他的个性,断然知道他是如何爱钻牛角尖。就算云霄悬不让他查,他也不可能就此罢手。事情已经被点破,在最终水落石出前,秦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挖掘一切,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云霄悬。
但即便有胜利的余音在对他招手,他此时此刻却无力再多余喜悦了。
秦或曾经认为自己是不需要爱的。
但也有过这样的瞬间,在人总会存在的脆弱瞬间,他也有过几秒钟的寄托,也有那一刻分神的想法,希望在无法看见的地方还有什么线拉着自己行走在天地之间。
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还活着。
人怎么可能不这样想。
人怎么可能怀疑七岁那年的自己在仓库里找到带着录音的圣诞树。
但如今想来,七岁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这么巧就在圣诞节的这一天,恰好找到一棵带着录音的圣诞树?
圣诞树是工具。他自己也一样。
年少他急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原因。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受到不公与折磨、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吞下毒药而不自知、却又不至于真正被杀死。
他只是需要一个出路,需要一个根本没见过的人来安慰他,来告诉他他不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而是被选择的。道路的尽头他听到了人的呼唤,所以他抓住了救命稻草。
但在录音里叫出“秦或”这个名字的,到底是谁?
但无论是谁都算了。
秦或忽然感觉异常疲惫。
车窗外车水马龙,车还在堵着。
不要开下去了。秦或想,不要再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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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徐雁回在第二天早上终于恢复了理智,早上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正正好好对上了远处挂在墙边,刚开始没有注意到的家庭监控。黑黢黢的镜头正好朝着自己昨天的方向。
徐雁回脑内嗡地一声就炸了。
他惊慌地走上前去,查看监控,再三确认才放下心来。这个屋子太久没人住,这个监控根本就没有在实际运作,连电源都没接上。
徐雁回一看表,居然已经早上九点。徐雁回没来得及多做什么,简单洗漱就准备出门,走到门口时脚步又顿了一下,拐回来把秦或落在这里的外套拿着。
下楼后徐雁回打了个的导航到了店里,途径点设置了一个最近的干洗店,下去把秦或的外套送去干洗。
徐雁回到店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有序地开展了,他对此很欣慰。这条路越是走下去,他越反应过来自己最初的设想有多一步登天,简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徐雁回也绝不是遇事就打退堂鼓的人,在其中周旋久了,总能总结出什么经验来。
众人对他今天的迟到也没什么异样的反应,只有小鱼路过的时候调侃了一句:“徐总,你今、今天挺急啊?”
徐雁回伸手一摸,果然衬衫比平时少扣了一颗,愣了一下,扭上了。
徐雁回准备去后台对一对昨天的账,就看见小叶扶着头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徐雁回也来不及打招呼,疾步冲向了前台里的垃圾桶,哇地一口直接吐了。徐雁回被吓了一跳,路过的李书俞见到此景也赶快跑过来。
等小叶缓过劲来,两人小声地交谈了几句。期间徐雁回不方便插嘴,就站在一旁。
等小叶又摇摇晃晃地朝卫生间走了,徐雁回才把李书俞招呼过来:“怎么了?”
李书俞看了看徐雁回,又移开视线,像是在纠结什么,最后还是说了:“小叶她,对某些信息素过敏。”
徐雁回露出了惊讶的眼神。
“某些Alpha信息素。”李书俞说,“所以之前,哪间包厢来了Alpha客人我都会记一下,不让她去收拾,一般来说一个晚上过去信息素就散了。她刚刚去补充包厢用品,没想到有一间还有信息素残留,刚好是她过敏的那种。”
徐雁回沉默。
“徐总,不是故意瞒您。”李书俞说,“小叶说怕你知道了嫌她事儿多不让她干了。您别想太多,我以后会协调好的。”
徐雁回依然不说话,神情有点恍惚。过了几秒才回过神似地眨眼:“知道了。没事,你自己处理吧。让她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