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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块钱买来的“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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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大学校园，像一锅刚刚煮沸的、名为“青春与自由”的浓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复杂而鲜活的气息。空气里，甜腻的桂花香试图主导一切，却终究败给了更强大的力量——那是防晒霜与汗水微妙混合的青春荷尔蒙，以及一种在开学季特定爆发、名为“学长学姐清仓大甩卖”的独特经济活力所衍生的、略带尘土和纸箱味的喧嚣。
林荫道两旁，法国梧桐的叶子尚且绿得深沉，投下大片斑驳的阴影。阴影之下，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一张张旧床单、一块块硬纸板就地铺开，便成了一个个微缩的商业帝国。摊位上琳琅满目，堪称人类大学生活物质文化遗产展览：用了一半却宣称“买一送半”的洗发水沐浴露、画满了神秘符号和重点（但愿不是催眠咒语）的旧教材、灯罩歪斜但“绝对能亮”的八成新小台灯、键帽磨损到看不清字母但“手感包熟”的机械键盘……甚至还有一个笼子，里面一只眼神忧郁得能去演莎士比亚悲剧的仓鼠，正在转轮里跑得生无可恋，仿佛在预演它主人大四冲刺考研时的精神状态。
大一新生霍江临，刚刚办理完入学手续，拖着刚刚领到的、沉得足以在必要时刻充当防身凶器的新生大礼包，像一条不慎被海浪冲上岸、正在努力适应重力环境的脱水的鱼，在这片熙攘粘稠的人流中艰难穿行。那大礼包鼓鼓囊囊，里面塞满了他至今没搞懂具体有什么用、但似乎每个新生都必须拥有的《学生手册》（厚度堪比小型城市黄页）、印刷精美但内容空洞的各类社团传单（从“修仙文化研究社”到“吃货联盟”，应有尽有），以及一些疑似赞助商广告的试用装产品。他的脸上，混合着对大学生活无限可能性的美好憧憬，以及……对眼前这片生机勃勃又光怪陆离的“二手江湖”的些许茫然与敬畏。
“学弟！这边！帅气的学弟！看你这骨骼清奇，眉宇间透着一股对知识超越常人的渴望，眼神清澈而充满智慧的光芒，来来来，学长这里绝对有好东西适合你！”
一个热情得有些过分、音调高昂到足以穿透所有嘈杂、仿佛经过特殊推销技巧训练的声音，精准地抓住了霍江临的耳朵。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摊位后，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略显凌乱但笑容灿烂得可以直接拉去拍牙膏广告的学长，正像发现了救命稻草般用力朝他挥手。
这位学长的摊位，可以说是这片“商业帝国”中的“贫民窟”，透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诚。就一张洗得发白、边缘还带着可疑污渍的旧桌布铺在地上，上面零散地放着十几本书籍，封面无一例外地花里胡哨，设计风格跨度极大，看起来比学长本人那可能并不存在的恋爱经历还要曲折离奇。
霍江临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挪了过去。必须承认，那声穿透力极强的“帅气的学弟”，稍微取悦了他那颗刚刚脱离高中题海苦海、正处于急需外界肯定来建立大学新信心的心灵。他蹲下身，目光带着几分好奇，扫过那些色彩饱和度极高的书脊：
《母猪的产后护理》（农业大学出版社，崭新，疑似从未翻开）。
《如何征服英俊少男》（封面是模糊的肌肉男剪影，扉页还有学长龙飞凤舞的签名“赠有缘人”，墨迹已旧）。
《C语言从入门到放弃》（书页卷边严重，可见主人学习过程之惨烈）。
《霸道总裁爱上我之校花的贴身高手》（书名长到需要分两行印刷）。
《穿越之我在异界搞基建》（封面上画着起重机和高炉，背景是古装小人）。
《龙王赘婿：开局签到鸿蒙神体》（书名散发着浓郁的网络小说流水线气息）……
好家伙，这知识结构，堪称人类文明与网络亚文化的缝合怪。
霍江临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努力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抬起头看向那位眼睛闪闪发光的学长：“学长，”他声音温和，带着新生特有的乖巧，“您这……知识面，挺广啊。横跨农牧业、情感心理学、计算机科学和……嗯，幻想文学。”
“嘿嘿，涉猎广泛，人生才能丰富多彩嘛！大学，不就是探索无限可能的地方？”学长推了推他那副象征着（或许）知识厚度的黑框眼镜，镜片后闪过一道精明的、属于商人的光。他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在进行什么地下交易，然后才从摊位最底下、那块旧桌布的一个褶皱里，郑重其事地抽出一本书，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呈递某部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
“不过，学弟，那些都是给俗人看的俗物！”学长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的亲密氛围，“我看你气质不凡，定非池中之物，与我有缘！这本，这本珍藏版的《剑域九霄霸主》，男频爽文界的扛鼎之作，绝版珍藏！主角杀伐果断，一路逆袭，打脸反派，收服神兽，后宫……呃，红颜知己如云！就问你要不要？体验一把纵横九霄、唯我独尊的快感！”
霍江临低头一看，那书的封面设计充满了十年前网页游戏的廉价复古感：一个眼神睥睨、瞳孔颜色疑似用了PS渐变工具、手持一把比门板还宽的巨剑的肌肉猛男，矗立在电闪雷鸣的云端；脚下是万千匍匐如蚂蚁般渺小的人影；背景是爆炸的炫光和各种狰狞程度不一、像是从不同素材网站抠图拼接而成的妖兽。书名字体更是采用了金光闪闪的立体浮雕效果，透着一股“不读不是真男人”的王霸之气，以及扑面而来的、未经修饰的直男审美冲击。
“……学长，”霍江临忍着眼角再次抽搐的冲动，语气依旧温和，但吐槽的欲望在内心疯狂刷屏，“这画风，有点……嗯，复古怀旧啊。主角的胸肌，看起来比他的头还大，这符合人体工学吗？”
“哎！这你就不懂了！”学长立刻摆出一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痛心疾首状，“内涵！看的是内涵！知道吗？画面只是皮囊，精彩的故事灵魂才是核心！这书可是我的镇摊之宝，当年熬夜追更，废寝忘食，就为了看主角云妄衣如何脚踩各路反派，拳打隐世老祖，最终登临绝顶，怀抱美人……呃，成就无上霸业！这热血的剧情，这爽快的感觉……啧啧，要不是毕业在即，行李严重超重，运费比书还贵，我舍得卖它？它就像我的青春纪念册啊！”
霍江临对“云妄衣”这个听起来有点中二的主角名并没产生什么特别的共鸣，倒是被书名下面一行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字吸引了注意力——“附赠独家番外：魔尊的隐秘爱恋”。
“这番外……”他迟疑着指了指那行小字，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不协调感。魔尊？隐秘爱恋？这跟封面上那个肌肉猛男和“霸主”的画风，好像不太搭吧？
“哦，那个啊，”学长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轻松得像在甩掉一个麻烦，“可能是出版社为了开拓市场，吸引一下女性读者加的吧，噱头，都是商业噱头！不重要！主线才是精华！男人的浪漫，就在于征服与力量！”他大手一挥，试图将霍江临的注意力拉回那金光闪闪的书名和肌肉猛男身上，“一口价，十块钱！十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还附赠我亲笔签名、蕴含了我四年大学气运的限定版书签一枚！怎么样，学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霍江临看着学长那“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你不买就是天理难容”的殷切表情，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急需一些不那么费脑子的精神食粮来填补未来无数个无聊夜晚或厕所时光的课余生活。十块钱，确实连杯像样的奶茶都买不到，却能买来一个学长口中的“热血青春”和“无上霸业”……听起来似乎，性价比极高。
于是，在学长那堪比探照灯的注视下，霍江临默默地掏出了手机。
“学长，扫码。”
“好嘞！”学长动作麻利地亮出一个二维码，速度快得像经过千锤百炼。霍江临扫过去一看，支付页面跳转成功，而那二维码旁边，还印着一行小字：“代写作业、代取快递、代课喊到，价格面议，诚信经营。”
……这位学长的业务范围，果然和他的书摊一样，丰富多彩。
“叮”的一声，支付成功。
“谢了学弟！祝你阅读愉快，早日悟道，找到命中注定的……道侣！”学长接过钱，笑容越发灿烂耀眼，几乎要融化在九月的阳光里。他心满意足地将那本《剑域九霄霸主》塞到霍江临手里，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就中气十足地朝着下一个路过的、眼神同样带着懵懂的新生喊道：“学妹！漂亮的学妹！看你这灵气逼人，一看就是天赋异禀的修仙奇才，学长这里有好东西……”
霍江临拿着这本手感粗糙、封面色彩饱和度感人且边缘略有掉色的《剑域九霄霸主》，随手塞进他那鼓鼓囊囊、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新生行李包里，继续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未知的宿舍。他揉了揉刚才被学长拍得有点发麻的肩膀，心里温柔地吐槽了一句：“这位学长，推销起来真是……热情似火，就是业务范围杂了点。”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用十块钱，以及可能附带的一点点同情心，究竟买下了一个怎样离谱、怎样天翻地覆的“未来”。那本躺在包底的书，安静得像一颗等待引爆的定时炸弹。而校园里的桂花，依旧没心没肺地香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