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找死 ...
-
“轰隆——”
雷声轰鸣，倾盆暴雨冲刷山林，闪电破空撕裂黑暗，遥远的轰鸣接连当空炸响，暗夜里隐藏的洪水巨兽由远及近，隐约间，大地深处传来丝丝缕缕的嗡鸣。
“李书记！要滑坡了！所有人员必须立刻撤离！”一个声音粗重的男子发出一声暴喝。
“你们先走！组织群众快速离开退到安全地带，我再往前找一找！”冷白的手电筒光扫过说话的人，他的脸庞白到近乎透明，雨水顺着乌黑的发丝流淌，划过他微微下垂的眼尾。
“李书记！雨势那么大，蒋队已经失联十五个小时，山里又冷又没吃的，这个季节还有野兽，能不能活下来都另说，我们不能再搭一个人进去！”
“服从安排！”李峤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杨哥，你必须把所有人平安带回去！”
“蒋奇川是我带来的，我必须找到他......”
“哪怕是尸体......”
身着荧光雨衣的男子径直走向暗夜，山林似怪吞没人影。断裂的树枝划破皮肤，他浑然不觉痛苦，粗重的呼吸充斥肺腑，耳边是一遍又一遍接连响起的呼唤。
“蒋奇川！”
“蒋奇川......”
浩荡山林，瓢泼大雨，唯有山间嗡鸣愈响，不过片刻，半山滑落，夜色愈浓。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李峤想：蒋奇川，你又欠我一次。
.
两个月前，雅兰村村委会。
“书记不好了！”杨林急匆匆地跑进来，刚过清明还带着些冷意的天里，他满头大汗： “有村民在乌川山发现一个昏迷男子！有老乡看见他是从高处坠落，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联系不上任何人，村医所条件有限让我们赶紧把人送到县医院！”
李峤快速起身，凳子向后扯开，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那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开车！”他快速拿起桌上的钥匙，快步跑了出去，钥匙转动，油门轰鸣，一辆破破烂烂身残志坚的小破车疾驰在蜿蜒的山路上。
脱贫攻坚战取得全面胜利之后，全国农村转入乡村振兴新发展阶段。李峤研究生毕业后，通过定向选调回到乌川，随后又响应党的号召，积极投身到乡村振兴当中。他被选派到雅兰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两年时间里，他接过前辈的大旗，致力于带领雅兰村村民走上致富道路。
自他上任，热气腾腾的村农文旅直播，各类文化产业，联合各村开展农产品、新文旅合作社项目......均有条不紊地进行。其中有雅兰村牵头的户外项目，以登山、徒步、野外露营、烧烤、音乐餐吧以及无公害农家乐为主打的山行户外俱乐部，是目前最受欢迎的项目。
乌川山清水秀，景色优美，空气清新，民风淳朴，每到节假日都有大批游客以及户外爱好者慕名而来。
窗外秀丽的景色飞快闪过，车上的人却无心观赏，李峤透过后视镜看向躺在后座上的高大男子，他面无表情，完全是无语导致的。
世界上还真是奇人多。这男的大清明的日子不去上坟，跑来山上，还穿着西装皮鞋爬山，简直是厕所里点灯——找屎！
山路蜿蜒，李峤的速度又偏快，超车的司机颇没有道德，差点把他晃得一头撞到山崖上，李峤骂了一句，赶紧观察后排的男人有没有被甩下来。所幸，人没下来，但男人的正脸歪了出来，有些不太正常的白，两颊却又泛着些许红——村医说这人应该是跌落之前就有些低烧，眉峰高耸，眼窝深邃，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眸子的颜色，这张脸......
李峤中肯地评价到：有点小帅。
正值清明，这个祭祀祖先的大日子，李峤没有回家，一是他要值班，二是节后还有几个重要的项目需要他去拉投资，只得加班加点地做方案。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月光透过窗玻璃打到病床上，病没人的脸在月光下更显得深邃。连医生都不住感慨，这人运气可真好，那么高摔下来仅仅只有点肌肉挫伤，昏迷不醒还只是因为在登山前就有些发烧。没什么大事，处理完伤口，挂点盐水就能出院。
李峤让杨林先行回家，清明节，他们这种离家近的，还是要回去祭祀祖先的，他一个人守着就行。
靠窗的墙角，李峤小声的回着接连不断的电话。
国家政策是社会发展的方向，党员干部是民众的定海神针，方针政策离他们太远，读过书的人也仅仅只是理解，更何况大多数老百姓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他们懂不得其中利害关系，普通人只能盯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涉及自身利益时，也难以保持冷静。
所以距离百姓最近的村干部们就是至关重要的，他们是基层的核心，是民众与党和国家的联系，只有为老百姓讲清楚政策，并带着他们发家致富，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拿在手里的回馈，才能实现家国兴盛。
“嗯，杨叔，你别急，非遗手编我们一直都在留意，等民俗博物馆建成，您那个放进去，那就是文物，您就是活历史，不愁没收入！诶，对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把大杨哥叫回来帮你，大家在家就把钱赚了，谁还出门打工啊，您说是不是......”
“岚姐，学校来电话说杨学飞家的那个丫头又跑了，你快去她家找一找，找不到就赶紧通知大家一起出去找，这个小丫头，三天两头就想辍学！”
“学飞叔，我晓得了，村委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你快想想，她平时玩的好的几个小姐妹是哪家的？问问人都在不在！不在？我就知道，这几个小丫头又一起跑了！你跟着岚姐他们先去找找，我估计她们应该跑到县里来了。我刚好在......”他歪头看了一眼过道病床上的人， “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一下就过来和你们一起找。”
挂掉电话那一刻，李峤觉着嗓子都在冒烟，他接了杯冷水，刚要入嘴，就看见过道上的黑影动了动。
“水......”微弱的声音响起，李峤顿了片刻，就着杯子往里头加了些热水，温度适宜后，又插了一根吸管才递过去。
男人几口喝完，平缓呼吸后慢慢看向周围。
看清眼前站着的清秀男子，他问道： “你是谁？”
“我是雅兰村第一书记，李峤。”他伸出手，表示友好。
“......”男人沉默不语，既不报上名来，也不表达感谢。
李峤好脾气地上前抓住男人垂在一旁的手，虚握一下： “你叫蒋奇川是吧，幸会幸会。”
男人有片刻地停顿，一是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认识他，二是这个人的掌心太烫了，他想要将手抽回来，但李峤觉察出他的意图，稍一使劲，又握紧半寸，热意在两人之间不断传递。
“你的钱包，里面有身份证。”李峤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做功考究的钱包递给蒋奇川， “不好意思，未经允许，擅自动了你的东西。”嘴上说着不好意思，面上却带着笑意半点不显。
李峤这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人畜无害，实际上得寸进尺睚眦必报，读书时还是个被捧在手心的小少爷，是个被宠坏的“小人”。蒋奇川从醒来就没有给他好脸色，在他看来，这已经算是某种程度的挑衅。
“帅哥，大清明的，你来干啥？别跟我说你是上山上坟哈，还穿着西装上坟。”李峤语气里带着揶揄，他早看过蒋奇川的身份证，人是海市户口，再老的祖宗都不会在这群山的荒山野岭里面。
蒋奇川沉默片刻，淡淡吐出两个字： “找死。”
“！”
李峤一个怒气上头，小嘴一张就是喷： “你是不是有病！是上坟就说是，不是上坟就说不是，你丫的骂人是几个意思！找死，我看你才是......”真的找死。
骂声戛然而止， “操！”李峤反应过来，这丫的真他大爷的想死，他把被子猛地抢过来，还剩半口水，想也没想一口喝光，怒火不升反降，他真想一巴掌甩圆了给这人抡出去！
蒋奇川掀起眼皮，浓密睫毛下乌黑的瞳仁在月光下泛着点点不易察觉的绿，像颗自然而生的琥珀，他嘴角一翘，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峤。
“......”李峤深吸一口气，回归正题： “你昏迷期间，我询问了当地的山行俱乐部，他们表示最近前后几天都没有要接待你的安排，所以你是自己来的。”
“你的情况不严重，休息两天，退烧了就可以出院，我们联系不上你的家人，既然你已经醒了，就交给你自己处理。”李峤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手机， “你昏迷的时候有好几个电话打进来，看上去挺急的，我就接了，说是你有几个工作很着急，叫你醒了一定要回复。”
李峤说了半天，面前的人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月光在他俩中间划开一笔，蒋奇川深邃的五官在月色下带着似有若无的萧瑟，李峤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后他正色道： “不论你是真的找死，还是开玩笑，我还是多说一句，不要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起身告辞，到了门口时，微微侧身，浅蓝色衬衣紧贴皮肉，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李峤说： “很多人都在辛苦而又努力地活着，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选择，才有机会改变。”
他挥动叮铃作响车钥匙：
“祝你在找死的路上走得慢些！”
他快步跑下楼，驱车前往县里的直播公司，那几个辍学少女已经被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