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喧闹》吧啦阿喵

1、He

　　九月开学季，燥热的，青南二中。
　　顾夕回站在校门边，白色校服衬衫一丝不苟，左臂上别着红底金字的“风纪委员”袖章。
　　“喂，老顾，你真不吃啊？”陈述蹲在花坛边上，嘴里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着，“李记的鲜肉包，排了十分钟队才买到，再不吃可就凉了。”
　　顾夕回视线依旧停在陆续进入校园的学生身上：“开学第一天，你能不能有点风纪委员的样子？”
　　“这不有你嘛——”陈述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正要再咬一口包子，突然被顾夕回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好好检查啊喂！”顾夕回很不爽，燥热，很热，真的很热“昨天开会说的，开学第一天最容易带违禁品，都当耳旁风了？”
　　陈述揉着后脑勺站起来，悻悻地把包子塞回塑料袋：“行行行，顾大会长，听您的。”
　　安检门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顾夕回转身抬手拦下刚通过安检门的学生：“同学，请留步，检查违禁品。”
　　被拦下的人似乎没反应过来，依然向前走了两步才停下。顾夕回正要重复，那人转过身。他望过来，像初春时节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淡淡的凉意。
　　顾夕回的心脏——顿了一下。
　　那人看着顾夕回，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低头快速写下几个字，然后举起本子给顾夕回看。
　　「助听器」
　　字迹清瘦有力。
　　顾夕回的目光从本子移到对方脸上。臭脸但好看，不是Omega那种精致柔美，如同水墨画般疏淡清冷，下颌线条流畅利落，鼻梁挺直，唇色很淡。眼睛，亮，瞳色比常人稍浅，刘海有点长半遮眼，黑眼圈。四目相对。
　　“助听器...”顾夕回喃喃道，他看着那双眼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对方的耳朵确认。
　　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个举动，下意识拍开顾夕回的手，后退半步。
　　顾夕回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冒犯，耳根顿时烧了起来：“抱歉同学，我有点走神，只是确认一下，冒犯了抱歉。”他语速飞快，几乎是慌乱地抬手示意，“你可以进去了。”
　　他收起本子，看了顾夕回一眼，然后转身走向教学楼。
　　顾夕回站在原地，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清瘦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教学楼门口，仍没收回目光。
　　“喂——”陈述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用手肘撞了一下顾夕回，脸上带着促狭的笑，“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人家都走没影了。”
　　顾夕回这才回过神，摸了摸后脑勺，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He。”
　　“啥？”陈述一脸莫名其妙。
　　“化学元素，氦。”顾夕回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轻咳一声，“没什么，继续工作。”
　　“不对劲啊顾大会长。”陈述眯起眼睛，绕着顾夕回走了一圈，“认识？”
　　“不认识。”顾夕回重新整理了一下袖章，“专心点。”
　　开学典礼在上午九点准时开始。
　　礼堂里，人按班级就座。顾夕回作为学生会会长，需要在典礼上做学生代表发言。他站在后台，手里拿着演讲稿，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台下的人群。
　　他在高二（三）班的区域里找到了那个身影。
　　他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微微侧着头。与其他交头接耳的学生不同，他坐得很正，听的认真。
　　顾夕回想起早上的事，心里仍有一丝尴尬和不解。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他向来以自制力为傲，可今天却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做出了逾越的举动。
　　“接下来，有请学生会会长顾夕回同学发言！”
　　顾夕回深吸一口气，收起思绪，迈步上台。
　　掌声中，他调整好麦克风的高度，抬头望向台下。就在这一瞬，他的目光与他对上。那双浅色的眼睛在礼堂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明亮。
　　顾夕回的心脏又是一记不规则的跳动。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
　　在演讲过程中，顾夕回注意到他的视线始终在他身上，偶尔会抬手轻轻调整右耳上的助听器。
　　为什么是“He”？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在见到许少念的那一刻，这个化学符号就莫名其妙地进了他的脑子里。氦，惰性气体，稳定、不易反应，如同那人给人的感觉——安静，自持，与周遭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希望大家在新学期里不负韶华，追逐梦想。谢谢大家！”演讲结束，顾夕回鞠躬致意。
　　掌声雷动。在如潮的掌声中，许少念只是轻轻合拢双手，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但顾夕回注意到了。
　　开学典礼结束后，顾夕回和几位学生会成员留在礼堂整理物品。当他抱着一摞资料准备返回学生会办公室时，在走廊拐角处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布告栏前，仰头看着上面的分班名单。
　　顾夕回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该上前打招呼。早上那尴尬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两个Omega学生打闹着从旁边跑过，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膀。他踉跄一步，右耳的助听器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那两个学生连忙道歉。
　　他摇摇头，弯腰捡起助听器，试着戴回耳朵上，但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其中一个Omega还在不停道歉：“同学你真的没事吗？我不是故意的...”
　　看向对方，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本子，低头写字。
　　「没关系，助听器没电了我听不见」
　　他举起本子给那两个学生看。
　　“啊...这...”两个Omega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该如何与听障人士交流。
　　顾夕回见状，放下手中的资料，走了过去。
　　“需要帮忙吗？”
　　他看到顾夕回，低头继续写。
　　「助听器没电了」
　　顾夕回想了下：“校医室可能有备用电池，要去试试吗？”
　　说完他又想起来，他听不见。顾夕回顺手拿过他手里的本子和笔写下。
　　「校医室可能有备用电池，去试试」
　　顾夕回对那两个Omega说：“你们先去上课吧，我带他去校医室。”
　　两个学生感激地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顾夕回示意他跟他走。
　　他收起本子，跟上顾夕回的脚步。
　　去校医室的路上，两人并肩沉默地走着。顾夕回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看到他平静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听不见。
　　校医室里，校医简单了解了情况给助听器装了电池。
　　他戴上助听器，轻轻点头，然后在笔记本上写下「谢谢」，展示给校医看。
　　“不客气，以后有问题随时过来。”
　　走出校医室，他转向顾夕回，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
　　「也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顾夕回看着那行字，突然鼓起勇气问道：“你...一直都是这样交流的吗？”
　　许少念点点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从小如此，我是聋哑人」
　　“我是顾夕回，学生会会长。”顾夕回正式自我介绍道，“早上...真的很抱歉。”
　　许少念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然后写下自己的名字：
　　「许少念」
　　顾夕回看着那三个字，轻声念出来：“许少念。”
　　这个名字从唇齿间溢出时，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早已在心中默念过千百遍。
　　许少念似乎也对顾夕回念出自己名字的声音有所触动，抬眼仔细看了看他。
　　「你的声音很清晰」他在本子上写道。
　　“什么？”顾夕回一时没明白。
　　许少念指了指自己的助听器，又写：
　　「声音模糊，你的声音很清晰」
　　顾夕回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说：“那...很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又带着一点好奇。
　　“该回教室了。你是高二（三）班对吧？在至善楼二楼。”
　　许少念略显惊讶，似乎不明白顾夕回为何知道自己的班级。
　　“我...我看过新生名单。”顾夕回有些仓促地解释，“你的名字很特别，所以记住了。”
　　今早见过许少念后，顾夕回确实去查了名单，但他不想承认自己特意去查了。
　　许少念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在本子上写下：
　　「谢谢，再见」
　　然后转身向至善楼走去。
　　顾夕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又一次感受到了早上那种心脏骤停的感觉。
　　He。
　　这个化学符号再次浮现。氦。许少念。
　　午休时间，学生会办公室。
　　顾夕回整理着新学期的工作计划，陈述则坐在对面啃苹果。
　　“所以，你早上真的只是因为助听器才拦下他的？”陈述含糊不清地问。
　　顾夕回头也不抬：“不然呢？”
　　“得了吧，我都看见了，你那眼神都快黏人家身上了。”陈述嗤笑一声，“而且你还说了个‘He’，什么意思？”
　　“化学元素，没什么特别意思。”顾夕回敷衍道。
　　“少来，你一个文科尖子生突然冒出个化学元素，骗鬼呢？”陈述凑近了些，调侃道，“老实交代，是不是对那个聋哑生有意思？”
　　顾夕回手中的笔一顿：“别胡说。只是有点特别。”
　　“特别好看？”
　　“不是那种特别。”顾夕回放下笔，斟酌着用词，“是一种...感觉。就像你看到某种物质，第一眼就知道它不易反应，稳定，自成一界。”
　　陈述眨眨眼：“所以真是氦？惰性气体？”
　　顾夕回笑了笑：“很荒谬，见到一个人的第一眼，脑海里就冒出个化学符号。”
　　“是有点怪。”陈述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果核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不过你说得对，那哥们确实给人一种‘别来惹我’的气场。Beta吧？感觉不到信息素，但就是有种距离感。”
　　顾夕回没有说话。作为一个Alpha，他能够感知到Omega和Beta的信息素，尽管后者的气味要淡得多几乎没有。但许少念身上，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像一团空气，透明，无声，却不容忽视。
　　“对了，下午社团招新，你去看看吧？”陈述换了个话题，“音乐社那边肯定又要抢破头，Omega扎堆的地方，需要你去维持秩序。”
　　顾夕回点点头，心思却早已飘远。
　　下午的社团招新活动在校园中央广场举行，各个社团使出浑身解数吸引新生加入。正如陈述所料，音乐社、舞蹈社等文艺类社团前围满了人，尤其是Omega居多的社团，更是水泄不通。
　　顾夕回作为风纪委员，带着几名学生会成员在广场上巡视，处理一些小纠纷和秩序问题。
　　他走到美术社的展位前时，再次看到了许少念。
　　与其他热闹的社团相比，美术社的展位前冷清许多。许少念坐在展位后面，发呆。
　　顾夕回走近几步。
　　美术社社长林小雨看到顾夕回，连忙站起来：“顾会长！”
　　许少念闻声抬头，看到顾夕回，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又低下头。
　　“招新情况怎么样？”顾夕回问林小雨，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许少念。
　　“还行，有几个新生报名了。”
　　顾夕回注意到展位上确实贴了几幅许少念的画作。他喜欢画画吗。
　　“嗯，挺好。”顾夕回由衷称赞。
　　篮球社的几位Alpha成员大笑着从旁边走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美术社展位的桌子，几本画册应声落地。
　　“抱歉啊！”那Alpha随口说了一句，脚步不停就要离开。
　　顾夕回皱眉拦住他：“撞掉了东西，不该帮忙捡起来吗？”
　　那Alpha认出是顾夕回，态度收敛了些，但还是不以为然：“不小心而已，至于吗？”
　　“捡起来。”
　　那Alpha撇撇嘴，不情愿地弯腰捡起画册，随手扔在桌子上。
　　许少念默默整理被弄乱的画册，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这场争执与他无关。
　　“你走吧。”顾夕回对那Alpha说。
　　那Alpha悻悻离开后。
　　许少念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快速写下一行字，递给顾夕回：
　　「谢谢，不必为这种小事争执」
　　顾夕回看着那行字，突然有些生气：“不是小事。尊重是基本的礼貌。”
　　许少念似乎有些意外于顾夕回的认真，低头又写：
　　「习惯了」
　　这三个字让顾夕回的心莫名揪紧。他看着许少念平静的侧脸，突然很想问问他，到底习惯了什么？是习惯了被忽视，还是习惯了不被理解？
　　但没等他说什么，许少念又写下一行字，举给他看：
　　「你为什么总是帮我？」
　　顾夕回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因为早上冒犯的愧疚？因为对听障者的同情？还是因为...那莫名其妙的“He”？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许少念见他不说话，轻轻点头示意，然后坐回原来的位置，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顾夕回站在原地，看着许少念专注的侧脸，那种熟悉感从涌上来。
　　放学时分，顾夕回站在校门口，监督风纪委员们检查学生的离校情况。他的目光不时扫向教学楼方向，似乎在期待某个身影的出现。
　　当许少念单肩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时，顾夕回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
　　许少念也看到了顾夕回，脚步微微迟疑，然后径直走过来。
　　他在顾夕回面前站定，掏出那个熟悉的小本子，写下一行字：
　　「顾西回」
　　顾夕回愣了下，这家伙把他的名字都记错了啊！
　　许少念做了个“明天见”的口型，转身要走。
　　顾夕回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是顾夕回，夕日的夕。”
　　他低头看着许少念。
　　“明天见。”
　　许少念点点头。
　　他对顾夕回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向校门。
　　顾夕回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He，顾夕回晚上要回去补一下化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