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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乐队往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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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在玄关凝滞成冰,姚媛指尖的力道渐渐松了些,却依然没放开韩洲的手腕。
空调的风力突然加大,嗡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韩洲垂头盯着她的脚背,喏嚅开口:“把鞋穿了,地上凉。”
说着他弯腰去开鞋柜的门,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姚媛垂下眼睫,叹声道,“什么事情都憋着,做得多说得少。”这话听着像数落,可语气里满是心疼。
韩洲蹲下将拖鞋放在她脚边,抓住她的脚为她穿好。他捏捏姚媛冰凉的脚背,挤出苦笑:“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地跑出来找我?”
他沉默,转身往厨房走,明摆着想逃避。可姚媛不打算放过他,紧跟在他身后,将他逼得无路可走。
每一句反问都比上一句更尖锐,像一把新开刃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划开他捂得发脓的伤口。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知道了就会不要你?”
“你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我应该说什么!”韩洲崩溃大吼,开了这个口便覆水难收,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如洪水般倾泄。
“公司当初只打算签我,是我非要带上他们,是我惹到了上层,却要他们陪我吃苦。所有的恶因都是我造成的,可为什么食恶果的人不是我?”
“如果不是我坚持签约,或者那天我早点发现灯光架不对劲,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韩洲干吼着大哭,“吴叔不会老来丧女、无人养老送终,陈延川现在说不定已经结婚了,他们本应该很幸福……”
人在无力的时候总喜欢讲“如果”,可真当“如果”发生时,无力改变的,终究改变不了。
姚媛蹲下,和韩洲并排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她将韩洲抱进怀里,一下下轻拍他的背:“哭出来就好了……”
“你总把别人的人生背在自己身上,可那是神做的事情,我们只是普通人。是普通人就会犯错、会害怕、会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你总说恶果,”她将下巴抵在他发顶,闻着他发间残留的洗发水香味,“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如果没有你坚持签约,他们或许连吃苦打拼的机会都没有?”
韩洲的哭声渐弱,手指却攥紧她裙摆,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姚媛听见他闷在自己颈窝的声音,沙哑带着鼻音:“可巧林......”
“巧林的事不是你的错。”姚媛打断他,指尖穿过他后颈的碎发,“设备老化是商场的责任,公司包庇是资本的恶,你只是想带朋友找一条出路而已。”
韩洲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灯光下颤巍巍的,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
“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眼泪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能解决情绪。
确实,韩洲能明显感受到,原本淤堵的四肢百骸,在心灵的一场狂风骤雨后,重新疏通连接。
他吸吸鼻子,轻轻“嗯”一声后从姚媛的怀里直起身。
在女朋友面前哭,怪难为情的。
姚媛也跟着站起来,瞥见岛台上放着红色桶装泡面,叉子扣在包装上,不知道泡了多久。
“我不在家,你就吃这个啊?”她伸手指了指,“没去超市买菜吗?”
“在冰箱里,我现在就做……”说着他就挪步到冰箱面前,将食材拿出来放到岛台上,撩起袖子准备干活。
韩洲上一秒还在难过,下一秒就顶着发红的眼睛下厨做饭,怎么看都像是被人虐待。姚媛拦住他的动作,抬手用拇指揉他发热的眼眶:“还是我来吧。”
姚媛没怎么做过饭,但跟着视频教程操作,做出来的味道还是可以的。
电饭煲的快速蒸煮模式,仅仅二十分钟就将米饭蒸好。
姚媛将盛满饭的碗放到韩洲手边,她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大口吃着自己做的可乐鸡翅。
“哇噻!”她两眼冒星,“好吃!难道我是做饭的天才!”
韩洲紧绷的表情终于舒展,扯开嘴角夹了一块鸡翅尝,然后点点头道:“很好吃。”
“那你就多吃一点。”
他捏紧筷子,看着姚媛冲他弯弯眼睫,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菜。“在外面没吃饱?”韩洲问。
姚媛摇摇头,吃力地将饭咽下去:“根本就没吃,气得我没胃口。”
吴叔在说起往事的时候,难免加上个人色彩,虽然知道过错不在韩洲,可到底还是心怀怨怼。姚媛越听越黑脸,最后菜都没上齐就离开了。
韩洲为乐队做了那么多,这些人怎么还不满足?
一肚子气在看见韩洲后更是憋不住,他站在路口一脸紧张,望向她的眼神小心翼翼,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事情。
在别人那儿一副好相与、好脾气的模样,到了床上就一股狠劲,只会窝里横是吧?
姚媛本来想刺他几句,可见他一身狼狈、泫然欲泣的样子,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眼泪是武器,这句话真没说错。
她放下碗筷,轻轻打了个饱嗝。韩洲手上动作也随之加快,将碗里的饭扒拉完后,起身收拾餐桌。
韩洲站在洗碗池前,逆着光的背影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姚媛托着腮看他,视线落在他后颈微微凸起的骨节上。一秒,两秒,三秒,她隐隐有了想法。
“韩洲,我给你注册一个社交账号吧?”
“注册那个干什么?”水龙头的水流声突然变轻,韩洲关小了水龙头,好听清楚她的声音。
“当然是圈粉啦!”姚媛从餐椅上蹦起来,拖鞋在瓷砖上蹭出沙沙的响。
她凑到他身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你要赔付公司违约金,你要带乐队找出路,你还要曝光当年的事情,这些需要靠流量。”
“现在你在网上火了,这是个好时机。”
水流声彻底消失,韩洲抽了张厨房纸擦手。他缓缓转过身,大腿轻靠桌台,面上看不出情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帮你运营。”姚媛亮晶晶的眼里写着坚定,“我存了很多你的视频,以后还会帮你拍更多。”
“相信我,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她的睫毛扑扇刮起一阵风,他的心湖被吹动。
涟漪一圈又一圈,将人缠得越来越紧。
接近傍晚,韩洲回了乐队住宿排练。
见他来,陈延川的手从琴键上撤下来,拉上张铎和王想禾往屋里躲,为他们腾出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旧鼓皮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这是他们待了无数个日夜的地方,如今却像个沉默的审判场。
吴叔知道韩洲来的目的,垂头坐在架子鼓前,等着他先开口。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他发顶的几根银白发丝微微发亮。
“吴叔。”韩洲向他靠近两步,目光瞥过那几根白发,“我知道您跟姚媛说了什么。”
吴叔握着鼓槌的手顿了顿,可依旧没有抬头看他:“我说的都是事实,她......”
“您要是有什么不满,跟我说就好了。”韩洲的喉结滚动着,“没必要把她牵扯进来,她不应该知道这些。”
“那你呢?两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吴叔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你现在可以继续唱歌、继续追逐梦想,可以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可以有滋有味地过每一天。可我的女儿呢?”
“我怕我不提醒,你会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
吴叔只觉得手中的鼓棒发热,仿佛攥住了女儿的手。
在吴巧林去世后,他辞掉工作去学架子鼓,带上半辈子的积蓄,跟四个小孩到处跑演出。每当坐在鼓面前,用鼓棒敲击出节奏,时间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女儿还在他面前练鼓,满头大汗但是笑脸盈盈,冲自己要表扬。
韩洲的声音比平日低哑:“我知道您怨我,我也在怨我自己。但巧林的事,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轻轻的,但有力。
“答应您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可我也想过好我的人生。”
平潭岛的夜潮总带着咸涩的执念,韩洲最后的话在吴叔耳畔反复回响。他坐在排练室的地板上,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陈延川进来时,勉强从黑暗中辨认出他落寞的背影。
“快两年了。”他紧挨着吴叔坐下,看向窗外时不禁叹谓,“您还怨他?”
吴叔摸索着点燃一支烟,火星在他眼尾明明灭灭:“你不怨?”
陈延川垂眸盯着地板上的光影,他想起了巧林。
她爱笑,弯弯眼睫像月牙。她爱偷懒,不想排练时就把鼓棒藏在陈延川的吉他盒里。她爱......
还有很多,陈延川竟一时想不起来了。他回头看角落的架子鼓,鼓皮和锣上的涂鸦是她留下的,现在已经褪色斑驳,结上一层永远擦不掉的霜。
时间在让人慢慢遗忘,也在抹掉她存在过的痕迹。
陈延川喉咙发紧,眉心微皱:“一开始气没处撒,只能怨他,可我清楚这事怪不得他。韩洲为我们做得够多了,他那个闷葫芦,心里有苦从来不往外吐。”
“所以看他现在谈了恋爱,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挺为他开心的。他要是真把当年的事情忘了也好,可我知道他不会。”
“我知道他心里苦。”吴叔的声音被烟雾泡得发肿,“可总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女儿?”
月光突然被云层遮住,排练室陷入更深的黑暗。陈延川看见他眨眼时,有亮晶晶的东西顺着皱纹滑落。
陈延川没说话,只是往吴叔身边挪了挪。两人肩并肩坐着,像两棵被刮歪的树,在飓风过后无力地依靠彼此。
“下个月是巧林忌日。”
“我们回江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