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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日光之国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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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焰与奔雷相撞,迸射出惊心动魄的火星,活像一个个不祥的灾难,降临在这片乐土。
漫行天际的云雀受惊,扑棱着翅膀慌忙寻找避身之所,飞进了一条廊道。
红发兽神化作庞大的原型,柔软的肉垫踩在身下死一般寂静的地砖,在头顶,则是静静注视一切的,探出双手无声流泪的石雕神女像。
云雀团在石雕的掌心,咕咕啁啾,转头梳理身后的羽毛。
在下方,兽神停在长廊尽头,一扇大开的白色巨门正对自己。
年轻的兽神甩了甩尾巴,慢慢悠悠走近。
里面,阿塔兰塔坐在水镜前,一只纳依在他脑后飞来飞去,忙忙碌碌编辫子,一朵朵鲜嫩的、颜色各异的花,点缀在了每一道三缕头发的交接处,最后,青翠的藤蔓绑起发尾,扎起一个蝴蝶结。
大功告成。
心灵手巧的纳依左看看,右看看,心觉不满,给落下的小揪揪团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发球,这才欢喜地趴在阿塔兰塔头顶邀功。
真好看呀。
感受到脑后垂坠的分量,阿塔兰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重了三斤。
他沉默了一会,抬眼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也对他沉默。
纳依却瞧见了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家伙,惊呼一声,挨着墙飞走,阿塔兰塔没回头,不太愉快地叫伊拉进来。
饶是纳依才跟他解释过兽神的身份,但在看到迈着优雅的步伐踏进,几乎占据神殿大门三分之一高度的红毛狮子时,他仍条件反射估摸——
那庞大的身躯恐怕张嘴就可以把他吞进肚腹。
阿塔兰塔呼吸粗重了一刹。
兽神的双目出现在镜子里,看见了他眼底的惊愕,默默低垂下头颅,趴在了地上,尽力做出无害的模样。
“很抱歉,使你受惊并非我的本意。”
“你可以称呼我为伊拉,代表我强大的力量。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相信,但我必须说,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你愿意呼唤我,你的声音都可以抵达我的耳朵,而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我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为你挡去一切灾厄与恐惧。”
祂的耳朵抖了抖,藏在角落的纳依被那弹软的错觉吸引去目光。
阿塔兰塔按住自己跳动的眼皮。
这句话那只黑毛猩猩也说过,就在前不久,祂不觉得这是好话,反倒像拐弯抹角的威胁。
阿塔兰塔想到了孔宣,同样是神,这些目中无人的脑子像被驴啃过,只有他的小鸟,有一颗正常的脑子。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如直接告诉我你的目的。我的房间很小,对于你来说应该不大好受。”
伊拉趴在毛茸茸的厚地毯上,要不是阿塔兰塔在场,祂会在趴下的那一刻就打个滚,袒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
当然,阿塔兰塔在场祂也想这么做。
在为数不多的人魂记忆里,曾有个软软的小团子趴在自己双膝,用依赖的语气喊祂哥哥。
伊拉恍惚间好像又听到了那声软绵绵的“哥哥”,迟疑地回答:“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狂野。”
阿塔兰塔无语地看向对方,也就是这一眼他才知道,这只说自己不“狂野”的野兽,至始至终都把不善的目光锁定在他的后背。
是的,阿塔兰塔酱那个眼神认定为“不善”。
被野兽的目光锁定弱点可不是件好事,这个发现令他毛骨悚然。
伊拉低沉厚重的声音仍在继续:“曾经有一位神,祂看到了自己的终点,于是分割出一片灵魂将之捏作人类。”
“祂把魂魄抛向人间,要他替自己寻找唯一的生路,不久前,人类的那一片灵魂出乎意料地回归了。”
伊拉意有所指,望向阿塔兰塔的眼神颇有深意,“我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了你,或许,你就是带给我转机的一个契机。”
阿塔兰塔起先没把这件事和人类的那个伊拉牵扯在一起,但兽神的眼神着实火热,加之祂也叫“伊拉”,由不得他不多想。
“你是伊拉?”
红发兽神懒洋洋地回应:“我在。”
阿塔兰塔脸上的淡漠一瞬消失,取而代之是见了鬼似的表情。
他腾地站起,身上披挂的丝绸险些因为突如其来的动作从单薄的双肩滑下,被他眼疾手快扯住,绑了个死结。
即便如此,一闪而过的粉白还是在兽神心中留下一抹深刻的烙痕,那痕迹犹如附骨之蛆,一旦沾染,便是割开骨头放出骨髓也无法将之驱除。
兽神的尾巴不再左右甩动,耳朵尖也无声立了起来,祂昂起了头颅,兽性的气息悄无声息蔓延。
阿塔兰塔没怎么关注到这一点,不管怎么说,伊拉都死在了他手里,他是害自己经历凄惨遭遇的元凶之一,之后若有机会,他还要把公爵一起拖下水,叫那个伪君子身败名裂。
只是阿塔兰塔没想到,到了这个鬼地方,这厮还阴魂不散。
这未免太戏剧性。
这些考量只发生在短短数秒,阿塔兰塔很快就想通了,他重新坐了回去,拿起黄金梳,一下一下梳理鬓边遗漏的一绺卷发。
“所以,你要报复我么?”
兽瞳直勾勾盯住阿塔兰塔柔韧的后腰,瞳孔紧缩成细窄的两道竖线。
猩红的舌头舔了舔鼻子。
“不,那是他和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他也不算彻底死亡,不过你们的恩怨到此为止,接下来,面对你的是我,我是一名神祇。”
“那你找我做什么,叙旧?事先声明,我们没有旧情可叙。”
红狮的鼻孔扩大又缩小,气流从鼻腔喷吐在地毯上柔软的绒毛。
祂从地面站起,庞大的身躯仿佛使整片空间动荡,祂克制不住本能甩动毛发,又在阿塔兰塔紧绷的心情中,三两步站在了他身后。
祂用自己硕大的脑袋,轻缓地贴上阿塔兰塔的,应时,阿塔兰塔被质感粗粝的狮毛淹没了。
他冷着脸起开,兽神忽略他的反感,一股脑贴上来,拱得他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维持的仪态和镇定丢了个干净。
阿塔兰塔愤怒:“你知不知道你的力气有多大,你要把我压扁吗!滚开!”
伊拉粗喘着气,触碰到人类的那一刻,酥酥麻麻的快.感从小小一片皮肤鳞蛇一般游走在浑身每一片肌肉束,令祂头皮发麻。
祂甚至想要彻底抛弃神的尊严,伸出舌头,去舔一舔这个香甜的人类,杀死过祂的人类。
眼看事情即将朝着叫阿塔兰塔难以忍受的方向发展,他毫不留情捏住拱上来的鼻子,用出当初杀人的劲拿指甲抓挠。
人类的指甲连铜铁做的刀都无法抵御,又如何能伤害深渊的毒焰都不惧的神。
差距如此之大,阿塔兰塔再一次憎恨起了神王。
那个寡廉鲜耻的、生*器接大脑的狗东西!
为什么把他带来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金乌是太阳神的三个化身,如此近的距离,朦胧中感应到阿塔兰塔焦灼的心,跺起三只脚,扇动翅膀想要挣脱牵引绳的束缚,拯救那被贯来善于伪装的狮子骚扰的人类。
卡洛斯一个不慎挨了西风一嘴,前者在癫狂的笑声中咽下从祂小臂撕扯下来的一块肉,嚼吧嚼吧,扬起脖子吞下肚腹。
西风猖狂的讥笑震在耳畔,卡洛斯暴怒将其掀翻,手臂肌肉鼓胀,扔去万万里外伊芙琳的大泽,而后破开空气眨眼间出现在伊拉身后,抬手拽住祂粗壮的尾巴,毫不留情砸向虚空。
卡洛斯一张英俊的面孔几近扭曲。
“伊拉!你陷害我与赛弥娅分离,你害得塞弥娅为神王那个牲畜生育子嗣,那还不够?如今还要跟我抢夺阿塔兰塔!你可真是,神王最爱的狗!”
伊拉轻松一个扭身四肢落地,摇身一变化成人形,理了理衣摆,迤迤然朝卡洛斯行一记抚胸礼,这由祂从人类的记忆习得,不得不说,效果显著。
卡洛斯被祂云淡风轻的姿态气得几欲喷火,二话不说化作一只庞然巨物,羽翼扑扇间翻卷起滔天怒焰滚雷而至。
伊拉一旁应付,一旁用那副永远淡然的腔调回应:
“亲爱的卡洛斯,您恐怕弄错了一件事,”伊拉彬彬有礼道,“没有谁生来属于谁,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塞弥娅从来就不爱,不,原谅我的口误。”
祂匆匆躲过迎面而来的火球,后退数万米,快速说:
“祂爱你,爱我,也爱所有关爱祂的,是你不愿意呀,赛弥娅早就告诉过你,祂也可以为你生下一个神嗣,一直以来不愿意的,从来只有你……”
“而阿塔兰塔,您看到了,是‘我’创造了悲剧的源头。”
“没有‘我’,爱他的父亲与母亲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死掉,没有‘我’,他的仇恨从来就不会存在,又如何能算作抢夺你的东西?”
伊拉吃了一拳,偏头吐出两根臼齿,与此同时,腹部被金乌的利爪勾撩去一大块皮毛。
祂擦去嘴角的血,低低地笑:“任凭如何愤怒,也没有人会关心你,关心你一个痴心妄想的怪胎。”
*
阿塔兰塔呆愣在地上半晌,纳依顶着兜头的恐惧飞过来,趴在他脸颊边,担忧地和他贴贴。
“阿塔兰塔呀,不要怕,神王很快就要回来了,祂爱你呀,祂会保护你,不怕……”
阿塔兰塔眼睫颤动,什么也没说。
所有画面凝滞于眼角的一滴泪,蝴蝶的触角轻轻抖动,那画面就要烟消云散。
阿塔兰塔即便是流泪,脸颊也依旧红彤彤,孔雀好像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祂的阿塔兰塔,捧在心尖的阿塔兰塔,那是祂舍不得含在柔软的舌头上、生怕自己的唾液将他玷污的爱人啊!
孔宣目眦欲裂,飞扑上去,那画面却转瞬即逝,袅袅消散在一地金灿灿的血液中。
孔宣的身体穿过它,啪叽一下摔倒在地,往前冲了一段距离,拖出一长道血痕,小小的身子剧烈颤抖。
不知何处,又传来一道问询:“现在,你的想法是什么?”
古老的蝴蝶垂下触角,低低地叹息,飘渺的声音环绕在整片虚无的空间。
“……我可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