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卦》花昀晏卿

6、言六——故园无此声

　　言六——故园无此声

　　——
　　腊月廿三，戊申时
　　无虑山，后山禁地

　　在被两位师兄猛然拽回前，林讼几乎是失去了意识，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她不想去，也知道自己不能去。
　　——她从来没有听过那个声音。

　　“清归师妹！”
　　“师妹，别去那里。”
　　无旭惊魂未定，就在他和贾鸿满屋寻找不见踪迹的糖罐时，一转身，师妹不见了，再一看，师妹已经抬脚要跨入后山禁地了。甚至来不及出声，两人，或者说是两神兽，几乎是瞬间化回原型，先是用灵压震住林讼，又一人一臂把她拽回。
　　其实哪怕他们没有动手，后山的结界也会把林讼弹回来。但不知怎的，这次，他们都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未等他们做出下一步动作——
　　——山鸟离林，万籁俱寂

　　无旭用身体挡在师弟师妹前，后退两步，言简意赅“元丘，传信。”
　　“好”贾鸿掏出一张符纸，默念口诀，点燃向上“青鸟，召来！”黄符燃尽的同时，一声清脆啼叫，青碧色的神鸟飞来。贾鸿伸出右臂。
　　青鸟开口，声音和他华丽的外表丝毫不符“嘎——小独角，叫我干啥？”
　　“去找师父们，后山结界有异常。”话音未落，青鸟“刷”一下飞走了。贾鸿没有和他拌嘴的情况一定十分紧急，更何况事关后山。
　　后山，那是封印幽尘的地方。

　　青色的身影还未完全消失，无旭看了一眼身后“师妹，你跟着青鸟走，去找师父。”
　　“那你们呢？”他们显然没想走，林讼不知道他们为何选择留下，就算是无虑山严苛条件下选出的亲传，他们此时也不过是两个孩子罢了。
　　无旭摇头“我们得在这里守着，里面的东西一旦出来，必须有人去拦。”
　　‘里面的东西？’林讼向那里望去，皑皑白雪覆盖着整片松林，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林讼听到了。

　　它喊着林讼的名字，师父给她取的那个名字，那声音仿佛摄人心魂，悠扬道。
　　——林清规，好久不见

　　明明是一样的音，为什么就是能听出来不一样呢？林讼没再犹豫，在两位师兄反应过来之前，擅闯禁地。
　　踏进去的一瞬间，冷白的雪雾骤然被染成刺眼的鲜红，犹如鲜血，一点点向她靠拢，想要把她吞噬。
　　林讼向前一步
　　血雾停在她面前，化成一团人影，一圈又一圈的环绕着她，在她耳边发出嘶哑的悲鸣“林清规，你为什么回来了？”
　　林讼道“我的师父和师兄来找我，所以我回来了——你认识我？”
　　血雾道“我从几千年前就认识你了。”
　　‘几千年，那又是哪一世？”林讼记不清，她道“糖罐是你藏起来的，你拖住师兄他们，是想引我来干什么？”
　　“哈哈哈”血雾闻言笑了起来“是啊，你忘了，但你还是一样的聪明。”寒冷的阴气钻进林讼身体里，却仿佛石沉大海“上一次见到你，我答应你了一件事，如今我来兑现诺言。”
　　血雾顿住，俯在她耳边“你的师父这次是怎么留下你的——想不想知道？”林讼没有继续回话，它自顾自的说道“你师父啊，把整个龙江山村都给散灵了，你知不知道散灵是什么意思？就是无论死活，把那里的灵全给打散了，这样就检测不到一丝灵力痕迹。”
　　林讼无动于衷
　　血雾笑起来“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我接下来说的，你总归会有点反应了吧——私自散灵是要背天谴的。”
　　“天谴很痛的，何况祂还被李道也罚了五十道鞭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祂现在大概是万鬼噬心，生不如死。”血雾转过身，用那双不存在的眼对上林讼“你真的忍心看你师父痛下去吗？”
　　林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血雾笑道“我就是来提醒你，你总有一天会害了你师父师兄。”
　　“嗯”林讼转身就走
　　血雾：……？
　　血雾：“你要去哪？”
　　林讼语气依旧平静“你说我会伤害他们，我信，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对方嗤笑一声“你真以为你能跑的掉吗？”
　　——“林清规啊，你真是太小瞧你的师父和师兄了。”
　　它引诱道“其实我有办法的，只要你把身体小小的一部分交给我，你就再也不会伤害到他们了。反正内些东西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不是吗？”
　　“你说的有道理”
　　“那——”
　　——松枝劲断，连带着从林讼掌心抽出的黑气一同化成一把剑，直直向血雾刺去。
　　“看来这就是你的目的”林讼剑身向前，一招一式，正是墨行之前为了逼她出来所用的——清风剑式。
　　血雾急忙后退，被她这一举动激怒了，变得越来越黑，到最后几乎成了一团黑雾“林清规，你真以为那个东西能伤到我吗？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浑烟四起，看不清周遭景象，林讼索性闭上了眼，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气息。风吹林动，雾气直逼咽喉，想强行钻进她的身体。林讼向后退去，撞进熟悉的胸膛。

　　“师兄？”林讼睁开眼，慌乱的落入无旭眼眸，她的师兄依旧是笑着。
　　“嗯，我们在”
　　‘我们？’林讼再一转头，贾鸿也在。
　　“你们……”
　　“我们进来陪你”无旭抽出佩剑。
　　林讼看到他们两个都把神器天保戴在了手上。她想起了母亲说过神器天保的另一个作用。
　　神器天保，认人认灵，一旦有妖邪想要强行夺舍，就会被天雷降罚。
　　——以身为棺，以命为锁，换一方安宁。

　　“师妹，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旭淡定的不像话，仿佛他们置身之处不是禁地，而是师父怀里。
　　林讼伸手抚上冰冷的圆环，无声的劝告无旭摘下来。
　　无旭又笑了一下“师妹，我先不问你为什么进来，也不问你为何会在无人所授的情况下学会清风剑式”无旭晃了晃戴上天保的那只手，笑意更深“所以这个，也别告诉师父哦。”
　　林讼“让你们戴上天保，它还不配。”

　　黑雾：……
　　虽然你们手上戴的玩意让我确实不敢动，但你们是不是有些太不尊重我了？
　　嗯？
　　等等
　　——林讼没戴！

　　黑雾骤然增大，他们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它扑来的瞬间，无旭和贾鸿下意识的想挡在林讼面前。
　　却被林讼更快一步的推开了
　　黑雾钻进体内的瞬间，林讼先是感受到了最讨厌的那种刺骨铭心的寒冷，然后是痛，仿佛周身经脉被撕裂的痛，但最难熬的——是逐渐消散逐渐失控的意识。
　　“林讼，你会害了他们的，你会的。”
　　意识回笼，林讼再次化出怨灵凝结成的剑。
　　“林清规，没用的哈哈哈哈，内个东西是伤不了我的。”黑雾猖狂的笑了。
　　林讼没什么反应，只是慢慢的坚定的——把锋芒朝向了自己。
　　“师妹，别！”
　　“清归师妹，快住手啊！”
　　其实喊也没用，怨灵化成的剑，不吸满精血是不会停手的。贾鸿闭眼不敢看，无旭心如死灰不愿去看

　　——“完了”

　　这是四人此刻共同的想法
　　为什么是四人呢？——因为墨行一抱一拖把两位腿软的师父带来了。这个想法，是除林讼和寻宁外其余人的。
　　墨行和李道也几下打散了其余黑雾，一人抱起一个孩子。
　　锋刃理所应当的没有落在林讼身上。

　　“清归，听话……把手松开。”
　　唤醒林讼的，除了师父的声音，还有冲进鼻腔的血腥气。林讼没有太多力气，又是正握的剑柄，很轻易的就被改变了方向。
　　“啊……啊”林讼发不出声，只能用撕心裂肺的气音呼喊。她到底又干了什么……师父跪坐在地，抱着她，用宽厚温和的手掌轻拍着她的后心，驱散了寒冷，缓解了疼痛。
　　“师父……”林讼终于缓过一些，声音微弱，寻宁费了些力气才听见。
　　“对不起……”
　　——“完了”
　　——“唔……咳”
　　同林讼的眼泪一同涌出的，是寻宁口中腹间的鲜血。
　　寻宁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感受。怨灵剑吸饱了血早就消散，只在祂腹间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至于嘴里的，天谴加身，还挨了道也几鞭，吐点血也正常，这些都不算痛。
　　——这些都没有听到这句对不起时心痛
　　“清归…别再……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咳咳咳。”
　　寻宁有些跪不住，意识消散前想着不要压到小徒弟，便往她身侧坠去。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墨行终于轻叹一声，把无旭甩给李道也后俯下身用手掌撑住寻宁肩膀。
　　“林讼”
　　林讼无声的把眼眸染成红色，她看着墨行，想让墨行骂她两句，或者最好罚她点什么。
　　“我不会这么做的。”
　　林讼猛然抬头，祂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她的师父是不是也……
　　墨行一手抱起寻宁，一手拎起林讼“你脑子里的这些想法，最好永远都别让你师父知道。”
　　——“林清归，你早已不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