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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面红耳赤的李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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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口开始影影绰绰地聚集起人影,在暮色中如同游魂般无声移动。道士们迅速点亮院内悬挂的灯笼与松明火把,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撕开一道口子,却更显出周遭无边的死寂。
几口大锅下的柴火被刻意控制在最微弱的状态,仅能维持粥药不凉——在这疫病横行的时节,连柴火都显得珍贵。蒸腾的水汽混合着艾草、苍术等药材的苦涩气息,在灯火映照下缭绕不散。
道士们早已两人一组,肃立于各口锅灶之后。他们不仅口鼻覆着浸过药汁的面纱,更有几人头戴五岳冠,额前贴着朱砂绘制的辟疫符箓,神情庄重如临法坛。这不仅是布施,更是一场庄严的禳灾科仪。
村民们开始鱼贯而入,出奇地井然有序。无论男女老少,面上都覆着各式粗布面巾,手中紧紧攥着自家的陶碗、木碗。除了至亲相互搀扶外,人与人之间严格保持着一丈有余的距离——这是用无数性命换来的教训。长长的队伍在沉默中缓慢前行,如同一道流淌着绝望的河。压抑的咳嗽声、碗勺轻碰声、疲惫的脚步声,是这死寂中唯一的伴奏。那一双双裸露在外的眼睛里,盛满了枯槁、惊惧、麻木,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对生的执念。
魏昭与李文搭档负责最外侧的粥棚。魏昭手持长柄药勺,从翻滚的汤药锅中精准舀取;李文则负责分发浓稠的米粥。他们配合娴熟,对青壮施以足量,给老者稍减三分,予幼童则只取半勺——在这饥馑与疫病并行的年月,既要救人,也要让有限的粮药惠及更多人。
李半站在一旁,看着魏昭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心下难安:“魏大哥,你今日背我下山已够辛苦,让我替你一会儿吧?”
魏昭抬头,面纱上方露出温和的眼纹:“姑娘有心了。我自幼修习导引之术,这些不算什么。倒是这施药须得望闻问切,观其面色、听其声息,方能斟酌投剂,你初来不懂其中关窍。”
“呵,”旁边的李文头也不抬地嗤笑,“既然她有心,你便让她试试。我在旁看着,总出不了大错。”
李半心中火起,“让你指点?只怕又要变着法子作弄我!” 当即捂住额头,往魏昭身后缩了缩:“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些头晕,许是白日里溪水寒凉……”
李文岂会信她,故意扬声道:“哟!这症状……莫不是染了时气?”眼中讥诮几乎要溢出来。
李半气得暗咬牙根,“真想捂上他的嘴!”
“师兄!”魏昭沉声喝止,“慎言!”李文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望着不见首尾的队伍,李半喃喃:“这村子竟有这许多人?”
“不全是本村人。”魏昭边舀药边低语,“疫气蔓延,邻近三乡十村皆不能免。我们在此驻守四月有余,周边幸存的乡民,每日都会赶来。”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李半觉得奇怪,周边几个村都要到这里来,难道县衙没人组织施粥给药么,为什么要靠一群道士救助?既然疫病已经发生这么久了,那这粮和药必定都是紧缺品,不靠着朝廷赈灾救济,这群道士哪里有钱购买这些东西。她很想问魏昭,可是又觉得不方便当着这些村民的面问。
正说话间,一位身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绕开队伍,径直走向李文。她脸上的布巾污浊不堪,额间深壑般的皱纹里嵌满了尘垢。
“李、李道长,”老妇人嗓音沙哑,带着刻意的哀戚,“您行行好……我家种子今日瘫在床上动不得,为了拽她起来,我们娘仨都误了时辰……娃饿得直抽抽,求您先赏口稀的润润嗓子?”她抬起一双浑浊得几乎不见眼白的眸子。
那哀求声里,却透着一丝精心算计的虚浮。
“白大娘,这不合规矩。”李文面露难色,语气却缓,“大家都提早就来候着了,今日破例,明日就难办了。”
老妇人眼神一暗,脸上交织着羞惭与怨怼。她凑近半步,压着嗓子道:“你不看老身薄面,不顾种子死活……难道连瑾儿此刻正心急如焚也不管了?”
“瑾儿”二字如投入静湖的石子,李半清楚地看见李文的耳根瞬间烧得通红,执勺的手明显一滞。他飞快地侧首,在老妇耳边急促低语数句。
老妇布满皱纹的眼角骤然挤作一团,转身蹒跚而去时,步子竟比来时轻快许多。
“种子?瑾儿?” 李半的好奇被彻底勾起,“看来这个‘瑾儿’与李文关系匪浅……” 她的目光追随着老妇佝偻的背影,想要寻找那让李文面红耳赤的瑾儿,却只看到老妇消失在院门外的黑暗里。
待她收回视线,再看向粥棚时,心头猛地一跳——方才还在施粥的李文,竟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