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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单间 ...

  •   长途汽车在坑洼不平的省道上异常的颠簸,陈沨蜷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将脸贴在冰冷肮脏的玻璃上,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将他本就松散的灵魂震出躯壳。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只是需要离开,离那个充满陆途气息的城市,离那场被看穿的、狼狈的逃亡,越远越好。

      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边缘的杂乱,逐渐过渡到荒凉的田野和光秃秃的山丘。
      冬日的阳光有气无力地照着,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他的身体内部,那场无声的战争正在升级。
      疼痛不再是间歇性的发作,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像有钝器在不停地敲打他的神经。
      眩晕感如影随形,视线里的黑斑越来越多,耳边持续的嗡鸣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

      最让他绝望的是,失禁变得更加频繁和无法控制。
      在车上这几个小时,他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裤子里湿冷的黏腻,那股衰败的气味即使他裹紧了外套,也无法完全掩盖。
      幸好他穿着深色的裤子,座位上也被他提前垫了从家里带出来的护理垫。他将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试图躲进阴影里,不被任何人发现。

      邻座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偶尔会投来好奇甚至略带嫌恶的一瞥,大概是闻到了什么。
      陈沨闭上眼,假装睡着,心里却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羞耻感早已在陆途那平静的、洞悉一切的目光中消耗殆尽,现在只剩下一种麻木的、对□□彻底背叛的接受。

      车子在一个又一个灰扑扑的小镇停靠,上下着衣着朴素、面容疲惫的乘客。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气息微弱的年轻人,他就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沉默地存在于这个喧闹而真实的世界边缘。

      傍晚时分,车子终于抵达了终点站——一个看起来比沿途小镇大不了多少的、破败的县城汽车站。

      陈沨几乎是拖着身体下的车。
      双腿虚软得不像是自己的,每迈出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车站里混杂着汽油、汗水和某种食物馊掉的气味,呛得他一阵反胃。
      他扶着斑驳的墙壁,剧烈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简短的休息过后,陈沨去了趟洗手间。
      过了很久才叫他背着沉重的背包,踉跄着走了出来。
      县城很小,几条主干道两旁是低矮的、贴着白色瓷砖或裸露着红砖的楼房,店铺招牌陈旧,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摩托车呼啸而过,扬起一片尘土。

      他沿着一条看起来相对热闹些的街道走着,目光搜寻着“旅馆”或者“住宿”的字样。
      最终,他在一个狭窄的巷子口,看到了一块歪歪扭扭写着“平安旅社”的灯箱,灯光昏暗,接触不良似的闪烁着。

      就是这里了。

      陈沨走进巷子,旅社的门面很小,玻璃门上布满油污。
      推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前台后面坐着一个正在打瞌睡的老头,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

      “住店。”陈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状态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懒洋洋地推过来一个登记本和一支圆珠笔。
      “单间五十,押金五十。”

      陈沨拿出准备好的现金,放在桌上。
      他没有去动那本登记册。

      老头看了看钱,也没说什么,从抽屉里摸出一把系着塑料牌的钥匙,扔在桌上。
      “二楼,最里面那间。”

      陈沨拿起钥匙,转身走向那道狭窄、陡峭,散发着更浓重霉味的楼梯。
      每上一级台阶,都像是攀登一座高山,他不得不中途停下来,扶着油腻的墙壁喘息。

      终于到了二楼,走廊阴暗,只有尽头一扇小窗户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
      他找到最里面那间房,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铺着泛黄床单的铁架床,一个歪腿的木桌,和一把塑料椅子。
      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暗色的墙坯,天花板角落还挂着蛛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烟味、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陈沨依旧会感到不适应。
      他被陆家养得太好。

      他反锁上门,将背包扔在椅子上,然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重重地摔倒在床上。
      坚硬的床板硌得他生疼,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身体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头痛欲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和剧痛;小腹处持续的坠胀和湿热提醒着他刚才在路上又一次的失控。
      他蜷缩起来,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服。

      他从背包里摸出那个棕色的药瓶,抖着手倒出几片白色的药片,没有水,就直接干咽了下去。
      药片卡在喉咙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过了不知道多久,药效似乎起了一点作用,那尖锐的疼痛稍微缓和了一些,变成了一种弥漫性的、沉重的钝痛。
      但眩晕和虚弱感丝毫没有减轻。

      他挣扎着爬起来,走进房间自带的小卫生间。
      空间狭小逼仄,瓷砖发黄,马桶边缘有着难以清洗的污渍。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头发汗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一双眼睛空洞无神,里面只剩下死气。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浑浊的水流了出来。
      他掬起一捧,胡乱地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片刻的清醒。
      然后,他开始清理自己,处理掉身上肮脏的衣物,换上干净的。
      动作缓慢而笨拙,像是在操作一具不属于自己的木偶。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回到房间,瘫倒在床上,拉过那床散发着异味、摸起来有些潮湿的被子,盖住了自己。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这个小县城的夜晚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风吹过破旧窗框发出的呜咽声。

      陈沨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身体的痛苦依旧清晰,但更折磨人的,是那无孔不入的孤独和空洞。

      他逃离了陆途,逃离了那座精致的囚笼。
      可他现在才发现,他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更绝望的牢笼——一个只有他和逐渐腐烂的□□相伴的、永恒的孤寂之中。

      陆途现在在做什么?

      他会不会……已经看到了他留下的戒指和字条?

      他会不会……真的如他所愿,不再找他?
      他会不会……很快就会忘了自己?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迟来的剧痛。

      他闭上眼,将脸埋进那散发着霉味的枕头里,试图阻隔外界的一切,也试图阻隔内心那疯狂滋长的、名为后悔的毒草。

      在这里,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独自腐烂了。

      可是,为什么……一点解脱的感觉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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