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职成向导怎么办》陆远山

17、不想放弃

　　中午午休的时候，趁着人少，佳佳又去了澡堂，我陪她一起。
　　因为人少，没什么水蒸气遮蔽视野，我视线撇向角落，佳佳的背后胳膊上都是摔打留下的红痕，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青紫。
　　“晓慧姐姐。”她在水声中开口，我偏头看向她，但她的视线并没有和我对上，依旧盯着泛黄的瓷砖和老旧的水管。这个水的温度真的很难调节，洗澡的人多时，总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被烫的嗷一声和被冰的嘶一声。
　　“嗯。”我尴尬的收回视线，也和她一样面壁。
　　“谢谢你和揣钰姐姐照顾我。还有许梅梦。”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她还是加上了许梅梦名字。
　　“这都是应该的，我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就是缘分。还有歌里唱的：团结就是力量！我们要团结起来面对刘连长和安老师的压迫啊。”佳佳被我逗笑了，气氛稍微缓和，佳佳还是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
　　“但是你们不能一直帮我，就算越野你们能一直背着我，我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你们的好意，可到了单人的训练项目，我还是会坚持不下来的，昨天已经有人因为迷路放弃了，只是因为还没凑够一个班所以还留在营地里。”
　　“你今天的五公里已经能自己跑下来了。”
　　“虽然还是比不上你们，但是我也会尽自己所能。晓慧姐姐，虽然我们才认识两天，可我知道你是很重感情的人，等到了会拖累你们的时候，还是把我放下吧。”
　　“为了不放下你，我也会尽自己所能的。”我怕再说下去就说不过佳佳了，我拿着毛巾出了澡堂子，在换衣服的地方把自己擦干，穿上短袖短裤，坐在外面的凳子上等她出来。
　　她围着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我还有点惊讶。
　　“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
　　“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转着屁股换了个方向坐下，免得她穿衣服不自在。
　　“夏天还好，冬天你等在这儿不怕感冒吗？”徐晓慧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对情感的依赖远远超过其他人，也不像谈过恋爱的样子，许梅梦在这儿肯定说她像离不开妈妈的小孩子。真是矛盾的人，在付出感情时像母亲一样自然，却又像幼童一样执着。
　　“那我就把头发吹干等你。”要是在这里的是揣钰就好了，来自西北的向导对待我这只难以过冬的小羊，虽然会把我抱进屋子里取暖，但到了宰杀的时候也不会留情。
　　“我们回去吧。”
　　“你俩终于回来了。”宿舍里弥漫着一股焦糖的味道，许梅梦手里拿着云南白药喷雾，我突然想起妈妈也给我带了好德快。（利多卡因氯己定气雾剂）
　　互相上了药，宿舍的窗户都打开通风，纱窗是新换的，看向窗外会有很好的心情。偶尔传来哨兵们训练时整齐的脚步声，早上还有打靶的声音。因为不想破坏早上好不容易叠好的被子，午休都是盖着衣服睡得，但山里的晚上冷，必须盖被子，所以被子还是每天都叠的，不是偷懒哦。
　　我原来是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的，但军训太累了，不睡身体遭不住。下午两点二十，哨声穿过纱窗，清晰的好像在耳边，大家哀嚎着爬起来，颤颤巍巍的穿裤子穿鞋，艰难的扶着墙再换到搂着楼梯扶手，慢悠悠的走到门口的路上集合。
　　好像忘了说，宿舍楼有两层，一楼男向导住，二楼是我们，一层有十个寝室，每间寝室都和教室一样大，放七张上下铺和书桌绰绰有余，水房，厕所都在靠近楼梯的房间，澡堂在走廊尽头，我们就住在这一侧。

　　下午的训练终于教给我们动作要领，像石头剪刀布一样出招对招，连起来就是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因为班里的人数是奇数，在两两对练时就有一个人会空出来，我和许梅梦体型差不多，本该是我俩一起，但她露出了格外开朗的笑容，去找了在昨天越野时帮助的向导，把我留给了赵班长。
　　赵班长思考了一下，还是怜惜我小命一条，去管一班借了个向导，其实是她要监督我们的动作是否标准没空和我对练。
　　说是对练，其实就是面对面跟着赵班长的口号变动做，互相学习。我对面的向导比较腼腆，动作有些放不开，我提醒她手臂要打开，出拳的时候手腕方向有改变。
　　“谢谢。”她认真模仿我的动作，赵班长看了一圈没什么问题，就走到我身边（我是排尾）喊了下一个动作。只有一只脚着地，另一条腿是曲起准备踢出的动作，一阵风吹过，晃晃悠悠，有人没站住，赵班长冷冰冰的说下不为例，下次做错，全体二十个蹲起。
　　悬着的心还是死了。脚落到地上重重踏出，同时向侧方出拳。连长嘲讽我们是棉花拳，我们有些难堪。班长又示范了一遍怎么调动肌肉，重力势能转动能（我瞎说的）
　　这次好了很多，下一个动作是三个招式组合成的连贯动作，有难度，班长再次讲解，重来一次，然后二十个蹲起。
　　赵班长变得很讨厌，像是打针一样，用冷漠的指令刺穿我们，再将这些动作通过压力输入进我们的肌肉和大脑。
　　做错了，我们要同步的蹲下起来，喊出蹲起的次数，整个训练场都是这样的计数声，对面的向导眼里有了泪光，我只觉得愤怒，但那愤怒不来于我，而是来自精神海里的玛雅，它在我的精神海里发出高昂的叫声，忍耐吧，我的斑鬣狗，我不能放你出去，我不想再为你哭肿眼睛。
　　又错了，我们只学了八个动作，进度条还没到一半，就做了一百个蹲起，刘连长非常体谅我们辛苦，说再错就做俯卧撑，也是二十个。
　　我经历过方向导训练的俯卧撑推，最多也就做二十个，俯卧撑很多人完成一组都很费力，在等待她们做完一个前，都要保持支撑的姿势，然后是下一个，再继续等待。我们的体检项目是仰卧起坐和立定跳远，没有引体向上这种考验臂力的训练，但没人提出异议。
　　陈佳佳对此能给出解释，但此刻她正趴在地上，看着那双比向导加了负重的鞋子落在自己眼前。
　　虽然这里的哨兵向导大多数都在人类社会生活了十八年以上，但在营地这段时间，不，从火车上开始，她们就被改变了，在过去被当作第二性的女人，好不容易摆脱了繁衍的诅咒，以为自己可以实现自我价值的活着，却发现向导对于哨兵而言也是第二性，真的甘心吗？
　　手臂颤抖着像是要孵出新生命的蛋壳，终于做完了最后一个俯卧撑。
　　她们，我们，是被移到另一片花田里的玫瑰，是为斩首而生长的头颅。这句话没别的意义，只是想起了一首诗。哪有那么多大道理，只是不想认输而已。
　　站在我对面的向导目光紧盯着我的动作，她有些太紧张了，额头上出了好多汗，我用精神涟漪试传达关心，却感觉不到她的涟漪。下一个动作有点考验身体协调性，赵班长又一次路过我，她的视线被遮挡，我的视线也被挡住，她好像扭了一下摔在地上，我一个滑铲绕过赵班长想把她扶起来。
　　“二十个俯卧撑准备。”
　　“对不起，我退出，我放弃了！”她崩溃的趴在地上，像赖床的孩子，怎么都拽不起来。
　　“再坚持一下啊，没关系的。”我跪在地上，拽着她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想把她抱起来，她却像抓住浮木一样抱着我，我不知所措的看向累到失去表情的佳佳，许梅梦对我摇头，揣钰姐姐想过来帮我。我又抬头对上赵班长的眼睛，真冷漠啊。
　　“徐晓慧，俯卧撑准备。”
　　“我已经退出了啊！为什么她们还要受罚？” 我被夹在中间，试图遮挡住崩溃大哭的向导，别放弃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徐晓慧，服从命令。”
　　“是。”我的手被她紧紧抓着，低头对上一双动物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什么是玫瑰，是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意义丛林的向导》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