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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墨试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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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中央拍卖行的夜场,空气稠得仿佛能拧出墨汁。
水晶吊灯的光线在密集的人头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却照不透弥漫在展厅深处的压抑。
墨怀珩站在那幅名为《雪景寒林图》的巨幅古画前,身形挺拔如松,与周遭的浮华喧嚣格格不入。
他戴着雪白的手套,指尖隔着织物虚悬在画绢之上,并未真正触碰,瞳孔深处却倒映着手中微型碳十四检测仪闪烁的冷蓝色微光。
他西装袖口那枚不起眼的铂金扣子,在特定角度下,才会隐约浮现出博物馆级别藏品才有的精密暗纹。
拍卖行亚洲区总裁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躬身将一柄象牙柄放大镜递过来:“墨先生,您请看,这幅宋代范宽遗韵笔力雄浑,气韵生动,尤其是这雪景的渲染,可谓是今晚当之无愧的压轴之作。三年前从海外回流,流传有序,著录清晰……”
墨怀珩没有去接那柄放大镜,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画作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凿一样瞬间击碎了现场的嘈杂:“绢丝经纬密度,误差千分之三点二。矿物颜料褪色曲线,违反北宋京畿地区的气候模型数据。”
他倏然转身,面向瞬间鸦雀无声的整个展厅,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如同宣判:“更重要的是——画心暗处,利用显微镭射技术,藏有一行刻字:‘江临渊修复工坊,甲辰年制’。”
全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哗然。直播镜头猛地推向画作特写。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画面中央的《雪景寒林图》突然自行渗出一片诡谲的靛蓝色荧光,如同画布之下有活物在蠕动发光。
墨怀珩抬起手腕,腕表表盘应声弹出一道全息投影,复杂的光谱分析数据如瀑布般流泻而下,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每个角落:“赝品已激活国际艺术犯罪组布下的荧光追踪程序。此画,系伪造。”
十公里外,城市另一端的一栋老旧建筑内,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这里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一个被时间和遗忘占据的角落。
空气里浸泡着肖邦《雨滴》前奏曲的钢琴声,黏稠而忧郁。江临渊赤着脚,踩过满地狼藉的残卷旧稿,脚下是柔软的宣纸和硬质的画轴。
他左手随意地托着半块松烟墨锭,右手握着一支狼毫笔,笔尖却蘸着身旁青瓷碗里早已凉透的隔夜茶,在斑驳的墙面上信手勾画着《富春山居图》的某段残缺意境。
工作台角落,堆着几个吃剩的泡面桶,桶沿歪斜地插着三支型号各异、毛色磨损的毛笔。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视频通话界面,黑客少女阿萤焦急的脸占满了画面:“临渊哥!他们来了!墨怀珩的突击队还有五分钟就到楼下了!他们拿到了法庭的搜查令,这次是动真格的——”
她的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加固的防弹玻璃窗应声而碎,被爆破枪震成了齑粉,细密的晶尘在室内弥漫。
墨怀珩踏着一地碎晶走了进来,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掠过墙面那幅未干的、用茶水绘就的《富春山居图》残段,下一瞬,毫无征兆地,他反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刀尖如电,直刺向画中樵夫的眼睛!
刀尖在距离墙面仅毫厘之处骤然停滞。墨怀珩伸出另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画面上的一层几乎不可见的透明薄膜,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水溶性纳米投影膜?用黄公望的笔迹覆盖荧光标记的篡改痕迹,这确实像是你的手笔。”
“比不上墨顾问您手段高明,”江临渊甩了甩额前垂落的几缕发丝,露出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笑容,“用《文心谱》的核心数据库做诱饵,引我亲手去修复那幅精心准备的假画——可惜,您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用脚尖踢开脚边一卷散落的帛书,下面露出了半截样式古拙的青铜匣子,“这玩意儿,是乾隆年间成亲王永瑆的诒晋斋秘匣,里面装着的,是《寒食帖》真迹的碳化样本。
您布下的这个局,反倒阴差阳错,帮我验证了它的真实年代。”
墨怀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就在这时,他并未挂断的手机里,再次炸开阿萤带着哭腔的惊呼:“怀珩哥!刚刚解密的档案馆资料显示……三年前因鉴定事故殉职的前首席鉴定师谈慎之……是江临渊的养父!”
几乎同时,窗外的暴雨终于猛烈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撞击着破碎的窗框。
江临渊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猛地逼近墨怀珩,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他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对方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上,声音却带着冰冷的恨意:“你们当年,就是用一份虚假的鉴定报告逼死了他。现在,又想来毁掉我?”
他一把抓起工作台上的一方鲛绡诗帕,狠狠掷向地面,丝帕一角绣着的半阙《青玉案》,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泛起了血泪般的殷红痕迹。
警笛声由远及近,清晰可闻。墨怀珩沉默地弯腰,拾起那方诗帕,指腹隔着白手套,细致地摩挲过丝线之间那些肉眼难以察觉的、隐藏的摩斯密码凸点。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底那万年冰封般的冷漠,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明天早上九点,里斯本贝伦塔附近的考古遗址见。伪造集团的首脑‘墨匠’,在那里留了一份你养父的遗物。”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入瓢泼的雨幕之中。风衣口袋因他的动作微微敞开,隐约露出半截造型奇特的青铜钥匙的轮廓。
江临渊死死盯着那钥匙的齿痕,养父谈慎之临终前气息微弱留下的那句谜语,再次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回荡起来:“青崖白鹿间,墨杀琅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