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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辽炀卷·第十七章 ...


  •   17

      鄂阳,大嬴皇宫,御书房。

      已是深夜,成武帝一人坐在大殿中翻阅着各地呈奏上来的奏书,多是跟本次水涝有关,有捷报,但更多的是缺盐粮药、避寒衣物的奏书。

      成武帝看得眉头紧锁,不自觉又从右手边废旧的一垛纸张中顺手拿出一张烧着以缓解压力。

      纸张上的字迹杂乱,像是小孩写的,和从前直接烧白纸的做派比起来,节约了太多太多。

      本意是缓解压力,但成武帝忍不住又思考起来,却不料想得太入迷,一时不察,手指被火烧了个正着。

      他吃疼,却没有慌乱,而是紧紧捏着正燃烧的纸张不放,等其都烧成灰烬,才松开两个手指,露出二指相交处护着的一小点边缘发黑的纸张。

      皇上不急太监急,端着热汤回来的沙於推门进来,见此情形,差点把手里的汤给扔地上。

      “陛下!您没事吧,陛下?”沙於端着汤一边小碎步跑向成武帝,一边喊破了嗓子,“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

      成武帝闻言抬首看向他,两个手指搓了搓,好笑道:“朕都没喊疼,你急个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大限将至呢!”

      话音未落,在偏殿候着的太医提着药匣跑了过来,“陛下!”

      成武帝更觉好笑,“平时不见你们这么迅速,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急。”

      太医闻言一惊,冷汗直流,腿一软就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起来。”成武帝重新拿起一张纸,放在烛火上继续烧,同时淡淡道,“来得快说明你关切朕,你何罪之有啊。”

      太医颤抖着起身,不敢抬头看成武帝,只低着头说:“臣观陛下面色,并无不妥,望陛下容臣近身把脉。”

      闻言,成武帝烧纸的动作一顿,一双深邃危险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太医,仿佛要将其拆分干净,看看他内里到底有什么盘算。

      “陛下,手中的纸又要燃尽了。”

      还是沙於察觉到他手中的纸张又要烧到手了,及时出声,成武帝才收回视线。

      成武帝将手中的烧了大半的纸张扔到桌边的火盆里,冲下方的太医摆摆手说:“朕只是手指被火燎了一下,你下去吧。”

      太医跪安,小心翼翼提着药匣又离去。

      沙於关切看着成武帝的手指,“陛下,老奴为您涂些药吧。”

      成武帝摇头,朝沙於伸出手,沙於下意识将面前的热汤递给成武帝。

      都递出去了,又意识到不妥,“陛下,汤还有些烫。”

      “无妨,朕就想喝口热的。”说着,直接上手接了过来。

      他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舀起都要喂到嘴里,却又放下,用勺子整体搅了搅,才又舀了半勺递到嘴边,他嘴边都张开了,却又放回了碗里。

      “沙於。”成武帝喊。

      沙於一惊,有些慌乱,“老奴在。”

      成武帝不由得转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很紧张?你在紧张什么?”

      沙於像是反应过来了,笑着回道:“老奴紧张陛下,担心陛下被烫着。”

      成武帝放下戒心,笑问:“朕有那么脆弱?”

      “陛下御驾亲征近十载,绝谈不上脆弱。”沙於话音一转,“但黄金尚且无足赤,何况是人,唇舌常居内里,怕热怕凉,前几日陛下才因为唇角起疮而没有食欲,若是再烫了口舌,只怕食量又要减半。”

      成武帝听罢,笑意更甚,“好你个沙於,天天就盯着朕吃多少饭食,待在朕身边实在屈才,朕应该将你调到御膳房去的。”

      沙於也笑,这笑还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只要陛下心悦,老奴但听陛下差遣。”

      成武帝笑着将手里的汤递给沙於,“你比汤更解愁,这汤赏你了。”

      沙於一惊,连忙跪谢圣恩。

      “就你我主仆二人,跪什么,小心折断你那一把老骨头。”成武帝笑着说,“起来,接汤。”

      沙於攀着桌沿颤巍巍起身,接过汤,盯着看了许久,就是不见他喝。

      成武帝看了会儿奏书,见他还没动,扬目看去,冷冷道:“怎么,这汤不合你的口味?”

      沙於浑身一颤,连忙赔笑道:“陛下赏赐,老奴欢喜还来不及,怎会不合口味。”

      他连忙又说,“老奴只是怕烫,”他舀起一点尝了尝,“嗯,现在刚好。”说罢,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用勺子还觉不尽兴,最后直接捧着碗很快喝了个精光。

      “犹如神仙甘露,老奴五脏六腑温暖舒适无比,老奴谢陛下恩赐。”

      成武帝这才又露出笑容,“不过是一碗汤,喜欢朕再赏你就是,起来,为朕研磨。”

      “诺!”沙於连忙起身,来到成武帝右侧小心仔细研起磨来。

      成武帝才写了没几个字,就见沙於研磨的动作明显乱了。

      成武帝什么也没说,只放下笔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沙於。

      沙於一惊,连忙跪下,“陛下恕罪。”

      “你有何罪?”成武帝冷声问。

      “老奴、老奴……”沙於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沙於!”成武帝沉声说,“你有何事瞒朕,速速说来。”

      沙於哆哆嗦嗦的,再也扛不住,倒豆子一样一口气都倒了出来,“二皇子府差人来报,说二皇子妃脚滑摔倒小产,小世子也在场,被吓得不轻,哭着要皇爷爷,二殿下恳求陛下能去看看小世子。但夜已深、雨又未停,老奴便自作主张瞒了下来,只派了太医前去。”

      成武帝问:“什么时候的事?再没有别的?”

      沙於连忙点头,“老奴不敢再有隐瞒。就是老奴去端汤时的事。”

      成武帝身上肃杀的气质才收敛一些,他亲手扶起沙於,“你关切朕的身体,朕知晓你的苦心,但沛儿有恙,朕如何能袖手旁观。”

      “陛下……”沙於正要劝,就听成武帝道,“你派人速去将沛儿接进宫来。”

      沙於明显的松了口气,连忙起身道:“诺,老奴这就亲往。”

      成武帝欲言又止,但最终只平和叮嘱,“你慢些,事已至此,慌急无用。”

      “谢陛下体谅,老奴去了。”沙於感恩不已,仿佛吃了灵丹妙药,感觉一下子都能健步如飞了。

      成武帝好笑,挥手示意他快去,而后垂下头又继续处理起奏折来。

      *

      二皇子府,邹珣急切抓着来人,“你说什么?父皇没来!”

      报信的人瑟瑟发抖,“的确未见到陛下圣驾。”

      邹珣一脚将人踢翻,正要上前再补两脚,就先被本该在左相府的韩威叫住。

      “殿下,冷静。”

      曹环也连忙上前拉住邹珣,温声劝道:“殿下,近三千府兵出动,三皇子必死无疑,这天下也注定是殿下的。能不动刀戈最好,不如末将先让兵士隐匿起来,且先听来人如何说。”

      见状,邹珣的心腹,也就是冯云连忙示意旁边的人将报信人拉走。

      曹环则说着看向韩威,像是想让韩威给个准信。

      韩威却只是喝茶,并不言语。

      边上的曹芸只好上前为自家哥哥解围,她轻攀住邹珣的手臂,“殿下,妾身兄长所言可行与否,您快说句话呀!”

      邹珣这才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他看了眼曹芸已经凸出的腹部,又看向韩威,“祖父,您意向如何?”

      “索性太后已经被你母妃与妹妹牵制住,再等等也无妨。”韩威说完,又补充了句,“老臣拙见不足道矣,但凭殿下定夺。”

      邹珣看向曹环,“按你说的做,我倒是要看看,父皇到底是意欲何为!”

      曹环得令,立刻让院落两边及屋顶上的人都隐藏起来,还将韩威带到了屏风后隐匿。

      才都藏匿伪装好,沙於也来了。

      沙於看着人影往来的房间,关心问:“二殿下,二皇妃情况如何?”

      邹珣装出悲痛万分的模样,眼眶都红了,“太医还在救治。”

      “二皇妃吉人天相,定能转危为安。”沙於顿了顿,又问,“小世子现在何处?好些了吗?”

      “沛儿哭闹不止,我实在心力交瘁,让太医熬了安睡的汤药,沛儿刚刚喝下,已经让人带回房去哄睡了。”

      邹珣痛心疾首又说:“夜深路滑,我本不该扰父皇安睡,实在是病急乱投医,才……”

      沙於也露出痛色,“陛下听闻,痛心不已,若非旧疾复发,早就已经亲临。”

      邹珣一喜,压下后连忙抓住沙於的手追问:“旧疾复发?父皇现下如何?”

      又懊悔说:“我不该告知父皇的,都怪我,我这就同公公亲往宫中伺候父皇。”

      沙於抓住他的手拍拍,“殿下宽心,陛下那是老毛病了,服下药物后,陛下已经好多了。”

      他又说:“老奴此次奉命前来,一是为二皇妃送来些许补药,二是奉旨带小世子去宫中陪伴陛下。”

      邹珣闻言一惊,是真的惊慌。

      “父皇要沛儿进宫?”邹珣连忙拒绝,“沛儿神识不清、哭闹不止,此时进宫,恐非但不能让父皇舒心,还会扰父皇休养。”

      沙於却笑了笑,“小世子素来亲近陛下,此刻与陛下见面,那是互相陪伴治愈,何来打扰一说。”

      “这……”邹珣还想拒绝,却怕露出马脚,只道,“公公稍坐,我去看看沛儿清醒与否。”

      不等沙於说什么,又对府上的人喊道:“来啊,为沙公公赐座看茶。”

      说罢,就和撑着伞迎上来的冯云快步离去。

      沙於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故意,还贴切喊他慢些,小心别摔了,吓得邹珣脚下一滑,要不是有冯云眼疾手快撑住他的后腰,他就真摔了。

      邹珣带着冯云从后门进入寝殿屏风后,找到韩威,“祖父,父皇要沙於带沛儿进宫去,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我实在难做出决断。”

      韩威闻言也是一怔。

      但韩威终究是老狐狸了,他道:“殿下,我们的动作虽然谨慎,但鄂阳多是陛下的耳目,陛下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若拒绝,便坐实了欲造反的事实。也不知利州那边进展如何……”

      正沉默间,就见曹环欣喜拿着一张密信回来。

      “殿下,好消息!”

      “什么?”邹珣迫不及待抢过曹环手中的密信和冯云一起看了起来,越看,他脸上势在必得的笑意更甚。

      见韩威满脸询问,曹环连忙道;“三皇子连中五箭后坠入湍流之中,朱轶等人已经打捞到他的尸体,且在第二日令其子朱兴贤带两千府兵假扮流民前往鄂阳听候差遣,最迟两日后就能到。”

      韩威问:“常胜王呢?他不可能不带人去救邹瑅。”

      邹珣大笑道:“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邹杲不但去了,还带着那一千二百名神武军去了,奈何他剧毒发作、坠下马来,导致军心大乱,神武军所剩无几,虽带着邹杲逃到浩然山庄,但朱轶已经带一千府兵将浩然山庄围住,只要我登基的消息传出鄂阳,只为自保,浩然山庄也定然会交出邹杲。”

      韩威只觉还是太过顺利,顺利得像圈套。

      但事已至此,起兵让邹珣上位,是他们这些人唯一的活路,尤其是他韩威。

      韩威看向曹环,“你父亲那边可有传来消息?”

      曹环连忙答道:“自王枞假扮草莽劫烧鄂阳与信阳多处粮仓后,陛下便陆续派出一万五千龙武军分发往各粮仓护粮,直至今日戌时,父亲依旧未收到有龙武军调动的消息。”

      他又说:“另外八万龙武军也早已分散到各地守护粮草,龙武湾只剩不到五千龙武军,又距离皇城三十里之远,中间还有王枞的五百人拦截;”

      “我们这一千人更是经历了长达一年的龙武军训,又都装备了神武弩箭,且还有睿王和安阳公主的两方的支援,足够在龙武湾救兵赶来之前杀入皇宫,拿到陛下的传位圣旨了。”

      邹珣还是犹豫,但却只找了个站不住脚的借口,“王枞毕竟是赵国皇室血脉,只怕他临阵倒戈,拖不了多久。”

      韩威直白说,“殿下,王枞只是您手中一枚棋子,影响不了大事。”

      他浑浊但精明的双目直白赤裸看向邹珣,“殿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成败在此一举,避免沙於察觉,您速速定夺吧。”

      曹环闻言一愣,“舍什么孩子?我错过了什么?”

      邹珣面色纠结,但在曹环的目光下,还是如实说道:“沙於是奉命来接沛儿进宫的。”

      “什么?”

      邹沛不但是邹珣的嫡长子,更是曹家与邹珣最切割不了的联系。

      自古立长立嫡,若是嫡长子,只要挑不出错且不早夭,多半就是下一代皇帝了。

      不等曹环说出动摇邹珣的话来,韩威又说:“皇妃腹中已又有胎儿,无论是男女,嫡长子都只会是曹家女所出。”

      他将‘嫡’‘长’二字都咬得极重。

      曹环有些激动,“说得轻巧,可除了沛儿,殿下还有一儿一女,就算我妹妹这一胎是男孩,也只会是嫡子,不可能是长子。”

      他说着突然眸光乍亮,难以置信问:“你的意思是让殿下……”

      两人都看向邹珣,邹珣也明白过来两人的意思,韩威要他杀了次子以安曹环的心。

      可次子是侧妃所出,侧妃虽只是庶出,却也是英武军大统领杨柯的女儿,杨家主母平日对侧妃母子也是颇为关照,杀了他的外孙,就断没有再拉拢他的机会。

      邹珣一听本能看向冯云,冯云虽然不会说话,但也最懂邹珣。

      但不等冯云有动作,韩威便出言先引去了邹珣的注意。

      “殿下若在今夜成功登上那个位置,率士之滨、莫非王臣?”韩威狠厉又说,“敢有不从,正好为后起之秀让位。”

      邹珣一听也狠下心来。

      “就按祖父说的来。”邹珣看向曹环,朝曹环伸出手,“兄长,你同我去。”

      他又看向冯云,“冯云,你亲自去安阳公主府和睿王府传信,让他们立刻整军前往东宫门外,待我一声令下,便群起攻之。”

      向来对他唯命是从的冯云第一次有了别的想法,但邹珣只冷冷一声,“冯云,你是怕了,还是要背叛我?”

      曹环闻言立刻拔出了寒光凛凛的佩剑。

      冯云摇摇头,又深深看了邹珣一眼,但最终没有任何表示,沉默转身离去。

      邹珣没在意,又笑盈盈看向曹环,“等会我们再以护送之名,派十人跟随沛儿进入皇宫,到时候三方齐发,里应外合,成败在此一举,你我兄弟二人此刻定当齐心协力!”

      邹珣已经做到这一步,曹环感激涕零,连忙伸出手握住,邹珣拉着他的手臂,让两人肩膀相撞,紧紧抱在一起。

      直到韩威提醒催促,邹珣才放开他。

      两人立刻去往侧妃寝院,邹珣才赶走守夜的婢女,掀开床帐,就见熟睡的孩童迷迷糊糊睁开了亮晶晶的双眼。

      见是邹珣,才牙牙学语的孩童笑着朝邹珣伸出双手,口齿不清喊:“爹、爹爹……”

      邹珣动容了,但只是一瞬,下一瞬,他一咬牙,心一狠,手中握着的、随手拿起挑灯芯的铜细棒刺穿孩童尚还稚嫩的胸膛。

      孩童纯真的笑容变成扭曲的痛苦,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瞪得更大,还残留有邹珣的身影。

      他甚至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

      侧妃听闻邹珣来了,欢喜赶来,脸上还带着柔情似水的笑意,“殿下,您来了……洺儿,你怎么了,洺儿——”

      话没说完,她看到床上被鲜血浸染的孩子,痛哭出声,除了名字,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不等她转身质问邹珣,就见邹珣拔孩童胸口的细棒,直接从后背刺入她的胸膛。

      女人回过头来,难以置信看着邹珣,“殿……?!”

      话没说完,女人断了气,和她的孩子一起倒在血泊中。

      曹环被他的凶狠果决吓了一愣,却见脸上沾着血的邹珣转过头来客气笑着对他说:“兄长,此处交与你了,我得去换身衣物。”

      说罢,看着身上的血迹,还嫌弃‘啧’了声,他又对曹环笑笑,然后看也不看死不瞑目的侧妃一眼,大步离去,吓得门口伺候侧妃的嬷嬷肝胆俱裂,都不敢叫出声。

      她也再没有机会叫出声,曹环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拧断了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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