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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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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明,萧青鸢便早早起了身,他一夜无眠,眼下带着憔悴,随意披上外袍就走出了院外,周围寂寂无声,只有雪花落在肩上。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只是贪恋这最后一点时光,毕竟一去不知归期,无论表面如何无谓,内心总是舍不得的。
他就这样在院子里站到了天将破晓,直到冬日的第一缕晨曦照到他的脸上,他才回身想要回到寝殿,如若被无时梦发现,他必定又要唠叨自己许久。
“阿鸢。”
有人叫住了他,接着便是一件宽大的衣袍盖在了他身上。
那声音他永远都记得。
“皇兄。”
萧青鸢回身看向那张脸,眼神微微亮了起来。
面前的人正是他的兄长,太子殿下。
太子自顾自为他披上衣袍,眼神却始终没有落到他的脸上,似乎是带着愧疚,太子拢了又拢他的衣袍,手上的力度也加大,仿佛是想抓住什么。
可太子始终没有开口,两人沉默着,在雪地里如木桩一样对立。
“皇兄如今和我已无话可说了吗?”萧青鸢苦笑着:“臣弟今日便要走了。”
太子的手一顿,动作终于停了下来,空气凝滞着,良久,才听到太子开口。
“是皇兄对不起你,可永宁国弱,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我知道。”萧青鸢低声道:“皇兄,但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太子又是长久的沉默后,才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萧青鸢,萧青鸢慢慢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纸鸢。
萧青鸢释怀一般笑了起来,原来皇兄还记得。
年少时他们一起放纸鸢,太子仗着萧青鸢个头比他小,拉着纸鸢越荡越高,不让萧青鸢扯着线,萧青鸢气的流泪,躲到一个墙洞下,一顿就是半天,太子好不容易找到人,为了赔罪,从此都甘愿让萧青鸢骑在他身上放纸鸢。
萧青鸢收起了小纸鸢,珍宝一样放进袖口里。
太子终于抬头和萧青鸢眼神对视,同时外面也传来一阵骚动,萧青鸢知道自己该收拾了,太子看着面前的萧青鸢,仿佛透过它看到年幼时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屁孩。
“无论多久,皇兄都会接你回来的。”
等到自己登基,等到永宁国力强盛,他一定会把连在弟弟身上的线扯回来。
“父皇和母后要来了,我要离开了。”
太子不允许出现在这里,这是萧承弦偷偷来的,皇后三令五申不允许见皇弟,但这说不准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他必须要来。
萧青鸢没有言语,只笑着点点头,皇兄许下了承诺,这就足够了。
……就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太子转身离去,他的身影模糊在晨曦的光晕中,直至消失不见。
萧青鸢笑着握紧了装着纸鸢的袖口,回身看着缓缓打开的门,永宁国离墨澜国路途遥远,乘坐马车前往需要五六日,而且地势高低不平,这意味着一路上会非常颠簸。
可如今他也不那么害怕路遥马慢了。
门外走进来的是传旨的宫人,萧青鸢需要跟着他来到朝殿之上,送行的人会在宫门外等待,时辰一到,他就得出发。
无时梦也在此时出现,他风尘仆仆,不知从何处赶回来,想来也是去见了自己想见之人吧。
宫人给他换上了贵重的朝服,那些萧青鸢从未见过的大臣们恭敬的站在两侧,眼神里全都流露出他看不懂的情绪,父皇端坐于高台之上,皇后坐在另一旁,从前鲜少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如今都紧紧胶着在他身上,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
宫人在宣读旨意,萧青鸢没有特意去听,但他知道那都是一些送自己临别的繁琐的流程,他安静着听着,随后跪下,拜别父皇,拜别皇后,在无数双眼睛下转身走出了殿外。
“朕——”
萧青鸢似乎听到父皇的声音,他顿了一下脚步,但也并没有回头,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皇帝语气软了下来。
“是朕对不起你。”
萧青鸢垂眸,重新迈动了脚步。
这个国家的皇帝,自己的生身父亲,他甚至不肯在送行的时候以父亲的身份自居。
萧青鸢阖眼又睁开,默然的一步步走下台阶,走过长长的门廊,来到临出发的送行队伍前,坐上了那辆华贵的马车。
萧青鸢坐在马车上,撩起了马车上的帘子,最后回望了一眼,无时梦也最后回望了一眼,随后就大步跨上了马背。
送行队伍沿着长长的街道走到安州的主街道上,两侧百姓纷纷侧目,虽然他们从未见过这位五殿下,却也知道是把五殿下送出去作为质子,才换来了安宁,如果永宁国有什么异动,第一个死的一定会是质子。
“殿下。”
萧青鸢坐在马车内,忽而听到随行的无时梦在喊他:“何事?”
“百姓在跪你呢。”
萧青鸢有些错愕,撩起帘子这才发现两侧百姓确实在跪他。
萧青鸢一时间五味杂陈,许久,他才放下帘子,明明是对无时梦命令,却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叫他们别跪了。”
天下易主,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他再怎么样,也是个皇子,这是他要担负的责任。
无可奈何。
萧青鸢闭上了眼睛小憩了一会,等到再睁眼,两侧已没有了百姓的跪拜声,格外安静,萧青鸢撩起帘子,询问身边的无时梦。
“到何处了?”
无时梦道:“刚出安州城。”
“将舆图给我看看。”
“是,殿下。”
无时梦双手奉上舆图,萧青鸢接过展开,只一眼就皱起眉头。
他只知道此去地势险峻,且路途遥远,没想到地势险峻到这种地步。虽然永宁国地势平坦,但墨澜国不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截然相反,墨澜国山脉众多,纵横交错,水系丰富,是典型易守难攻之国,他们要想到达墨澜国,就要马不停蹄翻越大山,河流,还要保持一定的行进速度。
“委屈殿下了。”
无时梦面露为难。
萧青鸢叹了一口气:“永宁国至少离墨澜国近一些,其他国的质子怕是要用上更长的时间。”
“殿下放心,属下会一直陪着你的。”
萧青鸢看他一眼,无奈的笑了笑:“我说的是这个吗?”
无时梦:“那殿下是担心其他质子?”
萧青鸢:“到达墨澜国,免不了和其他国的质子打照面,或许还需同住一地,无时梦,你可知道其他国的质子情况?”
无时梦颔首:“了解过一些,加上殿下共有四位质子,永宁国外,分别是其他三国:苍南国,天烛国,地穹国,这其中苍南国国力最强,但对上墨澜还是败了,也不知道是送了哪位皇子过来。”
萧青鸢黯然:“无论哪位皇子,都是如我一般的苦命人罢了。”
无时梦想安慰些什么,可对上萧青鸢那张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队伍行进了整整一天,路上的景色变了又变,终于在天色暗下之际停了下来,无时梦打开舆图,确认了一遍位置后才让萧青鸢下了马车。
“殿下,我们到平州了,平州再往北是汀州,汀州再往北才是两国边界,入夜路难行,今夜我们要在平州歇一晚。”
“嗯。”
队伍一行人入城阵势很大,这一路上其实不仅要跨越山水,还要提防危险,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队伍里除了萧青鸢,无时梦以及几个贴身的属下找了间客栈歇下,其余人全部原地休整。
雪下大了。
无时梦找店家多要了一盆上好的木炭,放到萧青鸢房中增加暖意,萧青鸢褪去外衣,挽下长发,柔软的浅色发带也随之落了下来。
“无时梦。”
“殿下,何事?”
正准备退下的无时梦脚步一顿,回身问道:“殿下可是还冷?”
萧青鸢摇头:“我左右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
“那殿下说,我在听呢。”
“不知墨澜国会是如何一番光景?山川异域,想必四时风物也与永宁国不同。”
无时梦摇头:“属下是暗卫,不看四时风物,只探查墨澜国的一些机密要闻与人,如墨澜国的皇帝,又如他们的太子殿下。”
“墨澜国的太子殿下?与皇兄比起来如何?”萧青鸢道。
“与我们的太子殿下比起来……
无时梦停顿了一瞬,才道:“属下调查过一些,墨澜国的太子殿下正是及冠之年,名叫段相漓,段相漓其人性情孤僻,幼时丧母,墨澜国的皇帝又在几年后册立了新皇后,接连生下了两子,新皇后的第一子叫段宴山,第二子叫段叙秋。
“段宴山与他的兄长段相漓素来不和,太子之位段相漓其实不甚在意,反倒是段宴山一直想得到,但墨澜国的皇帝一直挂念先皇后,对自己第一个出生的儿子极为看重,即便段宴山如何争夺,墨澜国的皇帝还是将太子之位给了段相漓。”
“这次的苍南国,就是由段相漓领兵攻破的,就是方才属下说的,在我们这些败国间国力最盛的那一个,要说这段相漓也是个奇人,在攻破苍南国的主城后,他下令十万铁骑在原地等待,不得踏入主城一步,苍南国皇帝傲骨铮铮,本来宁死不屈,但听闻段相漓没有伤百姓一人,在城墙上蹉跎了几个时辰后便也降了。”
无时梦说完,顿了一会:“说了这些,殿下以为如何?”
“如若只是听你的话,段相漓一定是个有谋略的人,但具体如何,还是要等到墨澜国后才能知道,在这一方面,皇兄与他比,的确略逊一筹。”
萧青鸢边说推开窗,任由冰冷的霜花飘了进来。
“殿下,天冷何故开窗?”
萧青鸢不语,只看着天上鹅毛大雪,一轮银色的清月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天地一片雪白中显得更加孤寂。
“只是心中烦闷,无时梦,皇兄说了会来接我的……无论多久,可墨澜国实力强劲,方才听你说,忽然之间,便觉得归日遥遥无期了。”
无时梦沉默下来,气氛凝固,他想反驳,但这是事实。
冰冷的月光洒在萧青鸢的衣袖上,瓷白的肌肤上,抚过他温柔的眉眼,柔软的发丝,只是缱绻的乌发,此时也变成剪不断,理还乱的三千烦恼丝了。
无时梦却看的呆了。
“殿下天人之姿,即便去到墨澜国,也一定有许多人喜欢。”
萧青鸢一愣,苦笑而过,自顾自关上了窗,重新回到榻上躺下:“喜不喜欢皆为后话,我们还需早早赶路,若错过时日就不好了,无时梦,你也早点睡吧。”
“……嗯。”
无时梦沉声应下,但他同样也有万千心事,这一夜,楼阁上的两人皆未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回到了队伍之中,这天天气还算晴朗,队伍的行进速度快了一倍,他们只用了预计的三分之二就赶到了下一个汀州,汀州只是个小城,人口不多,因为靠近两朝边界所以一路上镇守的士兵也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他们早早的就收到了消息,等候着队伍的到来,过了一个有一个关卡,他们终于来到两国交界处。
最后的城池是望州,十里之外就是墨澜国的镇山关,望州的守城将军名叫刘远澈,当时望州城破,他率领最后的兵卒血战不退,才在最后一刻等来了献上质子和世代愿为附属国,每年进贡的永宁国降书,墨澜国的将军才下令退兵,否则,此刻这城已是尸山血海了。
刘将军等来质子队伍的时候,默然不语,他闻所未闻过这位三皇子殿下,只在看到马车上那清瘦的,明显还是个孩子的人影后微微一愣,而后深深俯身跪了下来。
城门口开,队伍走出了望州,萧青鸢闭着眼睛,十多日的颠簸让他身体有些不适,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掀起帘子回望。
君问归期未有期,故国,也只在此最后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