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扮演 ...
-
我和李锐的交往,就像一场没有剧本的演出,我是一个随时都怕被赶下台的蹩脚演员。
我搬出了那套在公关公司做行政的说辞,但自己都觉得别扭。
李锐信了,他的世界很简单,只有房子、车子和孩子。这种单纯一开始让我觉得安心,但很快就变成了窒息。
我们的约会流程很固定:周五看电影,周六逛公园,周日一起吃饭。我就像个机器人,执行着当一个女友该做的事。
我努力扮演一个适合结婚的女人。在他面前,我收起所有在外面练出来的样子,说话轻声细语,尽量不说会引起争吵的话。
他母亲是个退休语文老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我,评价说:“小林是个踏实孩子。”我脸上笑着,心里却翻江倒海。踏实?她要是知道我应付过多少男人,只怕会立刻把我轰出去。
我们之间的问题,首先出在对未来的规划上。李锐拿出他那套两居室的户型图,开始计划婚后的装修。
“这里打掉,做成开放式厨房。”他指着图纸,眼睛发亮,“客厅用暖色调,地板要实木的。卧室……薇姐,你喜欢什么风格的窗帘?”
我看着那些线条,只觉得陌生。我以前的“家”,是那个破出租屋,是陈野睡在旁边地板上的呼吸声。这种正经的新房,让我害怕。
“我……觉得深色系可能更耐脏。”我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答案。
“深色?”李锐皱了下眉,“会不会太压抑了?我妈说浅色显得亮堂,心情也好。”他顿了顿,又说,“而且,以后有孩子了,浅色环境对孩子的性格发展也好。”
“孩子”这两个字,在我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激起,只有麻木。我试着想象自己在一个亮堂的房子里相夫教子的画面,胃里却一阵难受。那不是我。那是一个需要我拼命扮演的“李太太”。
周末,我们一起去超市采购。李锐推着车,熟练的比较着洗衣液的价格,计算着每毫升多少钱。他拿起一盒促销的鸡蛋,仔细检查生产日期。
“薇姐,你看这个牌子的纸巾,买二送一,划算。”他拿起一提纸巾放进购物车。
我的目光却飘向旁边的进口食品区,那些包装好看的巧克力和红酒,都是我以前工作时常见的东西。我下意识拿了一盒看起来不错的进口草莓。
李锐看了一眼价签,咂了咂嘴:“八十八?就这么一小盒?都快赶上我们一天菜钱了。水果区那边的草莓才二十多一斤,看着也挺好。”
我的手僵在半空,一阵尴尬和羞耻涌了上来。在他眼里,这是不会过日子。可对我来说,这只是我挣扎时,能抓住的一点点关于“好生活”的念想。
我默默的把草莓放了回去,低声说:“嗯,你说得对,那边的确实划算。”
他满意的笑了,继续推着车走向生鲜区。我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我们想要的生活,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带我参加他科室的年终聚餐。
地方是一家本帮菜馆,很热闹。他的同事们大都戴着眼镜,穿着衬衫或针织衫,谈论着职称、孩子成绩和房贷利率。
我坐在那里,像个外人,听不懂他们的话,也理解不了他们的烦恼。我只能保持微笑,在他们看过来时点头,像个玩偶。
有人提起最近一部热播的家庭剧,大家纷纷讨论剧情。我完全没看过,只能尴尬的笑笑:“最近工作有点忙,没来得及追。”
坐在李锐旁边的一位大姐打量着我,半开玩笑的说:“李锐,你女朋友这么漂亮,气质又好,以前不会是学艺术的吧?”
我心里猛的一咯噔。几乎是本能反应,我立刻扬起那种应付客人的、带着点撒娇又保持距离的笑容,声音也下意识的放柔了:“姐姐您可真会开玩笑,我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天天对着电脑,哪跟文艺沾边呀。”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坏了。我的笑容和语气,和这张饭桌、这群人,都格格不入。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几个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李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我的腿,眼神里带着窘迫和警告。
后半程,我坐立不安。
我的身体也开始出问题。长年的夜生活和酒精掏空了我的身体。我依旧失眠,胃也时常会疼。
偶尔李锐在我这过夜,我们是默契的分房睡的,早上他总会发现我早就醒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
“怎么起这么早?没睡好?”他揉着眼睛问。
“嗯,有点认床。”我撒着谎。我心里清楚,是我的身体已经习惯了黑夜,不安于和别人一起睡觉。他只觉得我睡眠浅,体质弱。
而谎言越滚越大。他开始不经意的问起我的过去。
“薇薇,你之前在公关公司,主要服务什么客户?会不会经常应酬?”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同学还有联系吗?” “看你挺会打扮的,是不是学过?”
每个问题都让我紧张。我需要立刻编出合理的答案,心力交瘁。
这场疲惫的扮演,竟然持续了一年多。在别人看来,我们感情稳定,快要结婚了。婚事被提上日程,彩礼和婚期开始在饭桌上被反复讨论。李锐也越来越自然的进出我的公寓,他的剃须刀、换洗衣物,开始占据我的空间。
我们之间,就差最后一步了。
有好几次,在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在昏暗的楼道里,气氛正好。他试探着吻我,嘴唇干燥而温暖,动作很规矩,甚至有点笨。我能感受到他的渴望。
但每一次,在他的手即将有下一步动作时,我的身体总会先一步做出反应——一阵莫名的发冷,或者胃突然开始抽痛,再或者,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
“对不起,李锐,我胃有点不舒服……” “头突然好晕,可能是今天太累了……” “明天还要早起,我们……下次吧……”
他从不强求,总是立刻停下,眼神里有关切、失望,还有越来越深的疑惑。他会默默的帮我倒杯热水,或者替我按太阳穴,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
我心里清楚,那最后一步,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底线。只要不跨过那条线,我好像就能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多待一会儿。
我可以骗他,却骗不了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还残留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它在无声的抗拒着这种属于正常人的亲密。
我就像站在一片安稳的草地和一道深渊的边缘。我知道,我随时都可能掉头就走,或者被他这种安稳的生活彻底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