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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迈入杀手行列 ...

  •   逃亡很顺利。

      青青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她曾无数次在枯水期的河床忙里偷闲,休息半晌。大火让村民一时未发觉她们的逃匿,也占用了很多追捕的人手。因此,逃亡的前几天很安全。

      青青和孙锦书一路向邻镇跑去——那里来往人多,百姓们对生面孔的防备不像村庄里那样仔细。而且孙锦书从京城回来时途经过此地,勉强认识方位。

      最大的困难还是两人身上的伤。青青年轻,倒不妨事,但孙婆婆毕竟已近花甲之年,青青一方面不敢走得太快太急,一边又想着赶紧到镇上请大夫医治,几番挣扎,心急如焚。

      孙锦书却很冷静,她最担心的还是青青杀了人,心里想不通。

      逃亡的第三天夜里,两人躺在枯涸的河岸,铺盖着厚厚的、趁日中收集的干燥的苇草。孙锦书听着身侧苇草摩擦响动的声音,对青青的担忧又浮上心头。

      “睡不着吗?”

      “不是,在看星星。‘星垂平野阔’,正合此景。”

      夜色正好,朗月当空,孙锦书却无心欣赏,她干脆单刀直入:“青青,能跟我说说你怎么想吗?”

      “我不知道”,青青还是看着星星,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婆婆,我是坏人吗?”

      “你救了我的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杀他,他会杀我。”孙锦书向身侧摸索,用她干燥、温暖的手裹住了青青的手。

      “青青,你数过乡长杀过多少人吗?那些外来不服管的、不守礼教的、‘失节’的女人、‘疯癫’的叛逆……你觉得他们该死吗?”

      “不该。”

      “那乡长凭什么杀他们?”

      “族规、家法、乡训。”

      “这些又是谁定的呢?”

      “祖宗,”青青说到这里,轻笑了一下,“那些小木牌。”

      “还有官老爷,还有乡长自己。”孙锦书看她提及先祖语气正常,甚至略有些轻蔑,微微放下心来,不再过度担心她因恐慌而伤了心智。

      “婆婆,”青青的声音似乎有些滞涩:“我……我说了,你不要害怕我。”

      “我永远都不会害怕你,只是担心你。”

      “我不后悔杀了他,我不害怕,反而,我觉得高兴。婆婆,爹娘都说女子要恭顺,说女人不能违抗男人,违抗了会挨打。就像我小时候跟哥哥抢东西,他的力气很大,我好像永远都抢不赢。所以我以为他们说得对,既然连书里都说要三从四德,那一定是女人只有靠三从四德才能活着。”青青把压了很久的思绪说了出来,她的声音一开始很犹豫,慢慢越说越快,越说声音越大。

      “可是……可是为什么呢?地里的活计我们一样在做,回到家里还要做饭洗衣。米汤里永远是稠的给哥哥和爹,那是我熬的米汤!他们还要在饭桌上埋怨饭不够吃,娘还总是笑脸相对。我就想啊想,怎么都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于女人力气小抢不过,只能乖乖受欺负。”

      “可是杀了人之后都不一样了,婆婆,都不一样了!”青青的声调抬高,眼中闪动着光彩。“原来我的力气这样大,大到谁欺负我我就能杀了谁。”

      孙锦书不语,只是安静地、鼓励地看着她。她在京中见过许多达官贵人,知道在他们的眼里,生命就如同草芥,所以他们很少珍惜普通人的生命。
      后来王朝更替,他们的生命也变成草芥了。

      刀俎鱼肉的位置本来就会互换。

      所以她并不介意青青轻视别人的生命,成为刀俎总好过无知无觉,终有一天麻木受死。

      青青又兴奋又迷茫,又说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孙锦书许久未说话了,终于安静下来看向老师。

      孙锦书伸手抚了抚青青的眉毛,说:“青青是最聪明、最厉害的姑娘,有青青在,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为了保护我,你要好好的,你的生命和乡长的一样脆弱,没到紧急关头,不要轻易去动手。”
      她把声音放轻,慢慢地问:“好吗?”

      青青当然满口答应。

      以后的几天,孙锦书又细细教青青到了镇上如何说话,如何隐姓埋名躲避官府,说话如何讨巧卖乖又不留把柄。

      青青听了个囫囵,只对隐姓埋名一项颇有兴趣,一心给自己取新名字,对未来的生活有些跃跃欲试的新鲜感。

      她读《诗经》时见过自己的名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那时她带着天真的、懵懂的爱情想象,问孙锦书这是她名字的意义吗。孙锦书当时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你是粮食生长的色彩,是农家的希望。”

      但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庄稼给人的希望以前长久过,但天灾和战争早就把这份希望淡化了。他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土地上耕种别人的粮食,丰收也只能换来温饱。

      她喜欢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上。

      到了清河镇,青青已经无暇想自己的新名字,因为孙锦书的伤恶化了。

      两人拿着孙锦书过往的文书蒙混进了镇,第一件事便是找医馆,两人自称是母女,来投靠亲戚,路上遭遇了劫匪,幸得路过的侠客相救才活了下来。

      幸亏是皮外伤,不难医治。

      只是药钱又成了问题。

      天下刚刚易主,国祚不稳,民生艰难,人人自危,医馆自然不肯赊账。孙锦书原想先去找份活计,但青青千央万请,说尽好话,终于让大夫答应先留下孙锦书,待青青去“亲戚”家取了钱,马上医治。若天黑还没有取钱回来,医馆便可将孙锦书赶出门去。

      青青急急忙忙跑出门去寻活计,但战后小镇甚至还没来得及休养生息,做生意的店铺少之又少,且都不敢用生人。

      她找了大半天,一无所获,眼看日头向西,打算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带孙锦书先熬过一晚再说。
      可她人生地不熟,一路找工兼问路,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郊外,看到了一座残败的破庙。

      她走进破庙,还没来得及观察,又听见人声响动,怕是占据了此庙的乞丐,她便躲到庙里的泥像后,悄悄听着来人的动作。

      那人进门便先将门关了起来,之后一言不发,往功德箱里塞了些铜板,之后便虔诚地跪下来对着泥像磕了三个响头。

      她放低了音调,颇有些虔诚地说:“圣水娘娘在上,求求你帮我杀了冯三那个畜生。圣女娘娘,我是王桂花,我愿意一生供奉你,做牛做马,你帮我杀了冯三……”

      这村妇说话颠三倒四,赵古今听了半天才明白,镇上的小地主雇了些地痞流氓去抢地,这农妇家里有几口薄田,被他派去的流氓冯三给盯上了,冯三打断了这农妇丈夫的一条腿,将地契抢了邀功。

      听王桂花的意思,这庙里供的是个有几分邪气的圣水娘娘,能□□杀人。

      青青连宗祠都烧了,自然不信这个,只打算等农妇走了从功德箱里拿钱治病。

      稍晚,农妇走后,赵古今在功德箱里摸了摸,竟然有不少铜板,几乎铺足一层。她按医馆开的价数了就要走,走到门口又折返拿了两个铜板,想再买几个馒头。

      赶在天黑透前到医馆交了钱,将孙锦书安顿在那里,她谎称要回去做工,背对着孙锦书担忧的目光离开了医馆。

      她回到破庙,打算凑合一晚,但月光隔着门窗还是那样亮,夏末的蝉叫得太凄切,一切的一切都扰得她睡不着觉。

      她脑子里回荡着王桂花的声音。

      太吵了。

      好吵。

      睡不着。

      起来做点什么吧。

      于是她烦躁地起身,烦躁地脱下外衫一边走一边找了些硬石头装进去,烦躁地按王桂花的说法找到了冯三的家,烦躁地等到冯三睡眼惺忪地企业去茅厕。

      神清气爽地砸破了冯三的头。

      或许是砸碎。

      发现冯三死了以后,她开始害怕了,刚才还稳稳当当的手开始抖,一边抖一边拿走了冯三随身戴的金佛。又小心翼翼走出茅厕,借着月光蹭干净了鞋底的血迹,丢下石头,将外衫塞进怀里跑了。

      回到庙里,青青对着金佛叹气。

      “这个值多少钱啊,够我买一车馒头了吧,还够再买个拉车的驴。”

      “不对,我没有车。”

      “是不是还够买个驴车。”

      她左思右想,摇头叹气,还是把金佛放在了祭台上。

      “命真好啊王桂花,你要有装满馒头的驴车了。”

      翌日,冯三横死的消息传了出来。

      王桂花又跑来了圣水娘娘庙,她一边哭一边往祭台上放窝窝头,低头却看见了有些眼熟的金佛。

      沉默良久,她把金佛放进了功德箱里。

      “谢谢圣水娘娘大恩大德。谢谢圣水娘娘大恩大德……”

      她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躲在泥像后面的青青刚刚却在走神,她想到了自己的新名字。

      赵古今。

      百家姓第一位的赵。

      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古今。

      杀手赵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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