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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次平平无奇的杀人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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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很深重、很浓的夜,天幕透不出一丝光亮,无星无月,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墨来。
于是一身夜行衣的赵古今显得更不起眼了,似乎要融进这片夜色里。
她要去杀人,现在已有了天时。
她此刻紧贴着小巷的墙面,一墙之隔,便是钱先生的家宅。
今晚他注定回不去了。
钱先生并不姓钱,却实打实是个先生,在镇上教书已有十余年。只认钱,不认人,才有此外号。听说他是其他乡的秀才,早些年时局不稳,天灾连连,举家逃荒至此。说是举家,其实也只有年迈的父母和他。曾有人问及其妻儿,却都被搪塞了过去。
赵古今今天知道了答案,原来是个卖儿鬻女典妻的“可怜人”。
她懒得想钱先生的种种苦衷。
毕竟她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杀手。
夜更深了,远处传来略有些迟滞呆板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钱先生回来了。
他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戏文,“添酒力晚风凉,助杀气秋云暮,尚兀自脚趔趄醉眼模糊……”声音飘来,赵古今如闻惊雷,又向巷子内隐了隐,自以为行踪败漏,那钱先生拿戏文敲打戏弄于她。但细细听来,再无他人的脚步声,听人声也不过是醉汉呓语罢了,方才放下心来,又将刀握紧,只待他走过来。
脚步声更近了,赵古今已闻到呛鼻的酒味。她迅速拔刀冲将出去,砍向那钱先生的脖子,可惜天太过暗,刀光和钱先生手里的灯也作用不大,第一刀只砍中了肩膀。
赵古今的手上被溅满了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混杂着酒味,加上刀刃砍入皮肉的阻滞感,熏得她直欲作呕。她不敢再耽搁,抬手又要挥第二刀。但此时疼痛已帮钱先生醒了酒,他痛呼出声,原本趔趄的脚步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竟变得有力一些,要越过巷子奔向家门。一边迈步一边大喊求饶,“别杀我,有人吗?快来人!救命!”赵古今第二刀竟砍了空。
“别杀我……我……我给你钱,都给你!”他还在喋喋不休,眼看越过赵古今就要奔向大门,她赶紧挥出第三刀,从背后砍过去,总算让钱先生倒地了,他再发不出那样大得可怖的声音。赵古今却不敢松懈,刚才的喊声难免已经引来人,她急忙对准脖颈砍下第四刀,终于送他见了阎王。撕下钱先生衣服囫囵擦了擦,以免路上滴血,又拿走了他的灯,吹灭蜡烛,给雇主作个见证。
完成这一切,她影子一般又融入了夜色中。
她没有注意到,在更幽深的黑暗处,有双眼睛目睹了一切。
黑云略散开了一些,薄纱一般罩在残月上,给巷子带来了一丝惨淡的白。一阵凄风吹来,赵古今被血浸湿的衣衫冒着寒气贴紧她,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埋头加快步子向前跑。转过几条窄巷,路面宽广起来,郊外的野地里间或响起虫鸣声,再向前走,是一个略有些破败的小庙,门口还挂着残破的灯笼,却无人点蜡,只幽幽随风飘着。门口杂草丛生,偏又有条小径,直直引着赵古今进门。
赵古今奔进破庙就紧闭庙门,摸黑将钱先生的灯笼放在祭台上,又从台上摸下来半截蜡烛点上,去庙后打水,换下衣服藏好,洗去血污。庙里弥漫着浓重的檀香,血腥味倒被死死压住。收拾妥当,赵古今将残烛放回祭台,向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看向祭台后的泥像。
那泥像做得倒算仔细,虽称不上高大,但眉眼雕刻塑造处处用心,是一个敛目低眉的女子像,可泥像嘴巴处做工却似有些粗陋,原本应娴静微笑的嘴角咧得大了些,竟显得有些讥诮甚至疯狂。许是有些时日了,泥像已有部分脱落,手臂掉了一块,肩下突兀地空出一截。
“又完成一个,”透着昏暗的烛火看着略有些诡异的泥像,赵古今反而放松了,刚才的恶心、恐惧和亢奋都平缓下来,甚至露出了单纯稚气的笑来,“不必谢我”,她对着泥像点点头,有些得意,走回台前,吃起了祭品,又将功德箱里的香火钱仔细数了数,揣进怀中。
“这钱先生倒是不值什么钱,甚至吃食都不算好。”赵古今继续跟泥像聊天,她语调轻快、声音清脆,烛火映着她的眉眼,分明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你说,她明天看到灯笼,万一认不出来是那钱先生的怎么办?我岂不是白费功夫!当时那老匹夫叫得太吓人,我不敢细细找能代表他身份的物件,只能囫囵把灯拿走了。”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掺杂着血腥的酒味。得意和兴味衰减下去,也无意再对着这泥人自夸,她只暗暗想着“无论如何,我是实实在在办了事,收钱又少,是个很公道的杀手了。她就算认不出来灯笼,总能听到死讯,知道这庙神灵验就好。……觉得灵验,总该来还愿,再添些钱吧?她不添钱,他们也该给些吧,买他死的人可不算少。”
一边盘算着收益,赵古今往祭台底下钻去,她这些天就是住在这里,被褥都是她杀人越货取来的,祭台上还铺了厚实的桌布,一直垂到桌角,挡住赵古今的栖身之所,也挡住了门窗缝隙间钻进来的冷风。
杀手鲜有囊中如此落魄的,赵古今如今这般,绝不是因为她不够勤勉。只是刚做这个行当不久,没攒下银钱。
三个月前,赵古今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村姑,除了跟“识几个臭字就不守妇道”的老妪读过两本书,别的和天下所有村姑没什么不同。她长在田野间,日日劳作,阳光赋予了她健康的体魄和肤色,劳作让她的臂膀和双腿敏捷有力,手上也生出厚茧,所以她的手很稳。
这几个月赵古今明白了,这样稳的手,这样好的体魄,不光适合坚忍在黄土上劳作一生,更适合杀人。谁说村姑不能杀人呢?谁说没有财力、没有武功就要仰人鼻息呢?谁说她只能做农户,再沦为佃农,一辈子为主家耕种,处处受人欺压呢?
每个人都在说。
赵古今不服这个理,但她始终不知道该做什么。
直到她杀了人。
原来杀人也可以成为一个谋生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