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说，爱情没意思》小猫黎明

36、越界（下）

　　童年轻轻合上房门。
　　陆分野的房间就在对面，小木屋隔出克制的距离，给足了每一位来到这里的人各自缓和的空间。
　　房间里开了窗户，山风慢悠悠吹进来，在童年的耳后盘旋了一会。他慢吞吞地从门口挪到床边，眼睛顺着窗户看向黑漆漆的夜空和星星，试图把自己从一些余韵里找出来。
　　童年说不清那是什么的余韵，因为他现在依然站在这片星空下，只不过隔了一层聊胜于无的房顶，什么也没有改变。隔了太久的失望、迷茫与惊喜之后到来的坦诚，像是什么东西被拉回最初的模样。陆分野把童年心底那一层又薄又脆的屏障轻轻敲碎，两个人终于在整整一周的刻意伪装之后看见了彼此。

　　随手掀开被子，童年呆愣愣地矮下身子坐在床沿，他眨眨眼，还没来得及梳理今天一整天诡异的故事情节，就被“叮咚”一声唤醒。
　　手比脑子快，他下意识扭头去拿手机。
　　是陆分野的消息。
　　其实陆分野这一周给他发过不少次微信，大多是什么“我在楼下”“明天九点开会”之类的信息，童年在亮堂堂的酒店里拿着手机斟酌再斟酌，对话框里删改再删改，勉为其难公事公办地回复完，最后还是懊丧地点开免打扰，然后把手机扔在床上，冲进卫生间洗漱。在这段时间里，童年不是没有尝试过把陆分野的铃声换成一视同仁的默认震动，但是出于一种“这已经是最后一点念想了”和“如果连推动他意识到喜欢陆分野的进度条都被撤销那是不是太残忍了”的心理，童年告诉自己、告诫自己，等到项目结束，他就把提示音换掉。
　　等来等去，等到了恍恍惚惚的现在。

　　【陆分野：睡了吗？】
　　【陆分野：你的果茶在我这里，但是冰块化得差不多了】

　　童年想起来了，下车的时候他还记得去拎奶茶袋子，但是进了院子就不知道怎么的，手里一下子就空了。于是他咬着嘴巴快速回了消息：“那你帮我扔了吧。”
　　想了想，童年又打字补充：其实我不介意冰化掉，要不我过来拿——
　　还没等这句话打完，陆分野那边的白色气泡就弹出新的了。

　　【陆分野：晚上喝凉的不好】
　　【陆分野：我问老板要了一袋热牛奶，你要不要过来拿？】
　　【陆分野：睡前喝点热牛奶，这样睡觉比较舒服】
　　【陆分野：可以吗，念念？】

　　念念。
　　这是陆分野七年后第二次这么喊他。
　　山风于是吹到了童年的脑袋，他晕晕乎乎的后知后觉，等他反应过来，新的消息已经发出来了。

　　【Young：我才不要】

　　我在说什么？
　　童年大惊失色想要撤回，慌乱之中不小心点到了退出，而陆分野的消息接的相当快，于是手机再次“叮咚”好几声，陆分野的名字包含在白色条幅里，它们一下一下地闪在屏幕最顶端。

　　【陆分野：好吧】
　　【陆分野：但是山里还是冷，而且你刚才还吹冷风了】
　　【陆分野：那我烧点热水，一会给你送过去，你喝一点再睡】
　　【陆分野：好不好，念念？】

　　第三次。
　　哄人的语调，担忧的心情，童年坐在白色的民宿小屋，却又一次感觉回到了七年前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但是之前那种因为过于熟悉的场景被陆分野如此轻描淡写地再现而导致的愤怒在此刻却无影无踪了。
　　童年握着手机，陆分野那个落叶头像静静地悬停在对面的位置，他想，或许真的是他太过于小心翼翼了，怀揣着欲望的人真的会因为心虚而做出来太多损人又不利己的事。在重逢的这一周里，因为他的后退和不清不楚的怒火而受到伤害的，其实是两个人。
　　于是童年摁开对话框，白色的被褥随着陷入的身体向后倒去而发出摩挲的声响。他的指尖轻轻在键盘上点了几下，嘴角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Young：好】

　　如果有什么东西悄悄在改变的话，童年觉得，他好像应该接受那些底线之上的温柔。
　　他不想再伤害陆分野了。
　　童年不知道的东西有很多，他记性算不得好，但是他知道什么东西需要被在意。比如陆分野真的在乎他，比如陆分野也在被分离的七年被伤害，比如陆分野没有把他当成可以轻易处置的、一视同仁的别人。
　　所以周一早上童年背着单肩包慢悠悠从酒店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看见陆分野静静地站在那辆黑色SUV的旁边，如同那个晚上一样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童年没去在意陆分野没怎么眨动的眼睛和紧紧攥着门把的手掌，他只是自然地跨了上去，任由陆分野合上门、从另一侧上了车。

　　“昨天晚上没睡好吗？”陆分野启动车子，温和地示意童年他买了抹茶面包，“今天早上看你没什么精神，而且比平常晚了五分钟才出来。”
　　“酒店要装修，五楼装好了现在要装我住的四楼，所以昨天晚上给我换到了五楼的房间。”童年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伸手去摸后座的袋子，“新房间味道好大，而且我认床嘛，所以昨晚躺了好久都没睡着。”
　　“嗯，我知道。”陆分野顿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前面是红灯，他踩了脚刹车才接话，“新装好的房间甲醛很大，晚上睡觉要开窗通风。”
　　“诶呀没事的——”
　　“念念。”陆分野叹了口气，截住童年的话头，“你对甲醛味道比较敏感，你忘了初一的时候，阿姨给你换了个衣柜，但是因为材料没选好，你头疼了很久吗？”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童年自知理亏，没吭声。
　　“那今天晚上回酒店我给你打视频，好不好？”

　　“打视频？”童年感觉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侧过头去看陆分野平静的侧脸。
　　“我要看着你开窗通风，不然我不放心。”绿灯亮起，陆分野踩下油门，也转过脸，对童年露出一个微笑。
　　童年咬了咬下唇，把自己扭正。他能感觉到陆分野的视线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于是童年没说不好，也没说好，他只是把手里的面包从袋子里剥出来，然后轻轻的哼了一声。
　　“......哼。”

　　陆分野时间卡得很准，童年猜到陆分野估计就在楼下亲眼看着自己那个房间亮起了灯就立刻弹过来一条视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房间？”童年摁开米黄色的灯，他先发制人。
　　“你之前在406，现在换到508，位置不会偏的太远。”陆分野身边果然是黑漆漆一片，童年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那个轻淡的声音从手机里冒出来，“开窗，念念，我要看着你把它打开。”
　　“切。”童年不满地撇撇嘴。

　　他歪过镜头确保屏幕另一端的人能看见窗户被拉开，然后半是调笑的冲陆分野扬扬下巴：“可以了吧？”
　　“嗯。”陆分野似乎笑了，他陷在黑暗里，发出一点气音。
　　“赶紧回家吧你，今天晚上非要拖着我一直干到九点才下班，Tonia喊我一起回你都不许。”童年瞥了眼时间，举着手机顺势坐到床上，他知道陆分野住的地方还需要再开十几分钟的车。
　　陆分野的影子晃了晃，是他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急着回家。”
　　“为什么？”
　　“习惯了，平时工作比较忙，十点多才下班都很正常。”
　　都不赶紧回家陪陪老婆吗？童年下意识想。但是陆分野浅茶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就像那晚的星星。
　　于是他又想：久夜不归，七年，陆分野天天如此吗？
　　心底泛起隐隐约约的酸涩和其他复杂的感情让童年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他简短地“哦”了一声，就挂掉了电话。
　　这其实不算很礼貌，但是童年知道陆分野不需要这份礼貌，因此童年对陆分野做出这种事情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
　　或许是这种行为的意义稍稍抚平了童年颤抖的心，十五分钟后陆分野再一次拨来电话的时候，童年犹豫再三，还是接起来了。

　　“干什么。”童年开了免提，没好气地问。
　　“我到家了，念念。”陆分野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稍微有点喘，像是刚结束一场不算很剧烈的运动。
　　童年愣了一下：“你回家，告诉我干什么？”
　　“因为你不高兴了。”陆分野轻声说。
　　微信叮咚一响，童年下意识点开那个对话框，落叶头像给他发来一张自拍，是陆分野站在白炽灯亮着的家里的一张自拍，身后的玻璃酒柜倒映出他拿着手机的姿势。

　　电话里陆分野的声音还在继续：“念念，你别担心。”
　　“我担心什么。”童年嘀咕一声。
　　照片拍到的东西相当有限，但是立在角落的酒柜倒影展示了很多东西：陆分野的家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家具，看起来不像是已婚人士的家。童年犹豫半天，还是决定避重就轻，他含糊不清地问：“你家里为什么这么多酒？”
　　“平时应酬比较多，家里和车后备箱都备着很多酒。”陆分野回复地很平淡。
　　童年想起来了。
　　他之前坐在后座就听见过不少次玻璃器皿在行驶途中发出的碰撞声，童年一开始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应该就是那些酒瓶的声音。

　　应酬。
　　这不是一个陌生的词语。
　　酒柜里红酒白酒都有，高档次低档次也分布地很齐全，童年知道国内的职场和新国完全不一样，因为他记得小时候妈妈端给红着脸在沙发上呓语的爸爸的每一碗醒酒汤。
　　于是他心底那些微妙的怀疑、委屈和愤怒被一些更柔软的东西盖过去，童年站起身，换成视频通话拨了过去。

　　“念念。”
　　陆分野过了几秒钟才接通视频，他没穿西装外套，薄薄的白色衬衣轻轻贴在他出镜的上半身，黑色的领带也难得地被解开了一个扣子的领口向下拖拽，露出一小截锁骨。
　　童年轻咳一声，移开目光，用成自然的习惯掩盖自己的不自然，他对着镜头展示了打开的窗户：“我开窗了啊。”
　　“好。”陆分野说。
　　童年哼了一声，他侧靠在窗边，看着陆分野端着手机走路，几大块阴影从陆分野脸上一闪而过，最后他在灯光昏暗的一个房间里坐下了。
　　“你在干什么？这是哪里？”童年皱了皱眉。
　　“书房，”陆分野温声报备，“还剩一点明天开会的材料，临下班的时候我们开会又改了一些东西，后续调整我就带回家来做了。”
　　这不是有事干吗？还说不着急。童年撇撇嘴，他看着摄像头里陆分野手上那枚戒指，心想你老婆不来管你我来管你，于是就着陆分野逐渐响起的键盘声走进卫生间。

　　童年把手机架在洗漱台上，他随手扯开上衣的领口，水龙头哗哗的响起来，因此手机那边的键盘声有没有停住他就不知道了。
　　“你们公司真是不干人事，大晚上要求员工加班，而且不付加班费，”童年掬了一把水，边扑在脸上边含糊不清地说话，“员工只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当奴隶讨饭吃的，一点也不尊重人。”
　　“嗯，你说得对。”
　　水流开的不大，但还是防不住有些水溅到童年的脖子上，他们顺着白皙的脖颈流到衣服挡住的地方，水痕随着童年的动作而逐渐增多，衣服沾了水而贴紧童年的皮肤。陆分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童年想，他或许是忙于工作而忽视了他，正准备直起身对着摄像头发难，就看见陆分野紧紧盯着镜头的那双浅茶色眼睛。

　　童年一愣，他抓起一张毛巾擦去脸上的水：“陆分野，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陆分野答得倒是迅速，他立刻微笑起来，“嗯，对不起，念念。”
　　“对不起什么？”童年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我们公司不干人事，害你等我这么久不能回家。”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童年梗住半天，才咕哝了一声。
　　“明天我准点下班，”陆分野轻笑，“让你担心了，念念，对不起。”

　　手机那头的陆分野在暗沉沉的灯光里微笑，童年心跳漏了一拍，他没去看陆分野的眼睛，只是侧过脸，在心底咒骂自己不安分的脑子和渴望逾矩的心动本能。
　　好折磨人的喜欢。童年艰难地想，他感觉自己像个逃犯，胡乱答了句晚安就挂掉视频夺路而逃。
　　下一秒，手机叮咚一声，陆分野发了消息。
　　是一条语音。
　　童年点开，陆分野独属于童年轻柔温和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空间传播过来，他说：“好，晚安，念念。”
　　大脑自动回忆起大学那三年无数的晚安，来自童年的语音，来自陆分野的视频，来自两个人挤爆界面的通话记录。童年于是动了动手指，在卫生间的混响里，点开第二遍、第三遍。

　　童年脑子里被浅浅覆盖过去的关于陆分野结婚的隔阂在这个时刻消失殆尽，那些美好的、属于陆分野和童年的感情冲破顶端，童年举起手机，摁住语音键。
　　“晚安，陆分野。”
　　去他的吧。童年想，我不要和陆分野有边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