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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真的结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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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童年谨慎地眯起眼睛,他后退了一步。
属于正常社交距离的两步再一次出现在童年和陆分野之间,对面高大的男人似乎因此沉默了下来。
陆分野没在笑,当模板一样的柔和被撤下来,内里被掩盖了二十八年的东西终于泄露一点边缘。
童年不由自主地想到上初一前的那个夜晚,陆分野诉说一切的那个夜晚,陆分野用弯弯绕绕的线团和气球包裹一切、然后等到童年的选择和他自己的答案的那一晚。
——也是这样没有弧度的、冷漠的、凉薄的眼神。
可下一瞬间,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陆分野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是刚才在电梯里对着员工下属和合作客户的模范微笑,而是一个童年再熟悉不过的、在他午夜梦回和无数次的幻听里出现了一遍又一遍的微笑。
是七年前,只属于童年的微笑。
“你饿了么,童年?”陆分野轻声说。
看似突然又莫名其妙的话题,陆分野弯折着嘴角,那双浅茶色的眼睛直直对上黑漆漆的瞳仁,语调是和那十三年如出一辙的温柔。他看向从很久之前就停滞在了他肩膀的童年,好像这只是两个人始终待在一起的未来里的某一天,童年照常下班,然后陆分野来接他去吃饭。
好像是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童年恍惚地想,肚子也适时地发出很轻的响动,于是陆分野发出一点气音,像是真的笑出了声。
“走吧,”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挨着童年肩膀的身侧,“我们去吃饭。”
坐上副驾驶的时候,童年才从沉浸式的角色扮演里回过神。
“想吃日料吗?”陆分野轻轻踩下油门,SUV从地下车库的车位里开出来,他打了个方向,柔声询问身边的人。
车内配饰简单,除了基础的头枕就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了,童年的眼神没什么目的地看了一圈,只在副驾驶的空调口瞥见了一根英文的书签。
童年下意识点点头:“啊,可以啊。”
陆分野没说哪家,童年也就没问。车子缓缓驶上斜坡,陆分野“嗯”了一声,车辆识别通过的很快,于是他没有刹车地离开了停车场。
“待得习惯吗?”
去餐厅的一路上很安静,不流通的空气好闷,童年刚想问陆分野可不可以开一下车窗,就被对方温和地打断了。童年的手搭在门侧的扶手上,他转回头,有点疑惑地问:“什么?”
“在外面这段时间,”陆分野抬手控制童年那一边的车窗降下来,他语气随意,像是高中时和童年第一次分开度过晚自习,“待得习惯吗。”
“哦,”童年把头转回去,中规中矩地回答,“还可以,新国基础建设挺好的。”
“那就好。”陆分野笑了笑,他扬起指尖打了一下转向灯,车子发出哒哒的声音。
“你呢?国内生活很方便吧?”童年也笑了一下,侧脸吹过从车窗灌进来的晚风。
陆分野点点头:“嗯,国内基础建设也不错。”
大概是前两天刚下过雨,傍晚时分的安城是橘黄色的。童年偏头往外看,现在还没到下班的时间点,所以四车道松松散散,行人也在并不紧促的鸣笛声里哄笑着四处乱窜。
陆分野在跟他开玩笑。
好像家乡的熟悉感真的有什么魔力吧,童年没忍住弯了弯眼睛:“嗯,那我们也算是天涯共此时了。”
红灯亮起,陆分野踩刹车的脚很不引人察觉地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头挑眉:“新国还教语文吗?怎么回来一趟古诗都会背了。”
童年也把脸转回来看向陆分野。
积极的情绪一旦被鼓舞,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童年感觉刚才还堵在喉咙口的气球就像是被一根很小的针扎出一个细细的孔,散掉的坏心情顺着车窗排出去,一种隐秘的期盼被置换回来。
喇叭从身后响起,童年笑着在后车不满的催促声里看向陆分野被夕阳余晖的金色覆盖住的眼睛,说:“那可不,出去了才知道家里好啊。”
谁说带了戒指就是结婚?当个装饰不行吗?
童年看着陆分野转回头踩油门,期盼在他的脑海里变成美好的希望,然后在剩下的车程里被无限拉长。
日料店的布置和周围的环境让童年觉得非常熟悉。
童年跟着陆分野下了车,他眯起眼睛回忆,脚下没注意差点被门槛绊倒,陆分野反应相当迅速地搂住了他的胳膊。
“看路,童年。”陆分野笑盈盈地,他扶着童年走进隔间,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好。
“哦,”童年点点头,“我们吃什么?”
“寿喜烧,三文鱼刺身拼盘,还有抹茶布丁。”陆分野对答如流,像是准备了很多遍,“很饿吗?来之前我就点好了,还专门加了生鸡蛋的蘸料——马上就能吃饭了。”
童年想起来了。
上大学的时候,童年最喜欢来这家店吃东西,每次心情不好或者特别好都会来这吃: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点一碗变态辣的地狱拉面,而心情好的时候,童年会要一份带生鸡蛋酱料的寿喜烧和三文鱼刺身,然后边吃边给陆分野发消息或者打视频,絮絮叨叨地讲刚才发生了什么值得他专门跑两站路出来一趟吃这家店。
抹茶布丁童年确实是第一次吃,大概是他去新国的几年这家店新上的甜点。但是童年对于抹茶相关的制品向来是来者不拒,高中的时候要陆分野每天给他带一块抹茶巧克力,曾经一度迷恋的食物也是抹茶汤圆。
菜确实上的很快,陆分野熟练地把生鸡蛋搅开递给童年,又往鱼生酱油里挤了一点芥末,和三文鱼刺身一起推过去。
瓷盘在粗糙的桌面上发出声音,童年的视线被它们吸引,再一次落到陆分野送到他眼皮底下的那截无名指根部。
陆分野到底是什么意思?
童年搭着筷子的指尖绷紧到有点发白。他不知道,这是陆分野对他还有点在意、所以原谅他的先斩后奏和不辞而别,依然记着童年的喜好,选择继续对他好;还是他认为童年和其他那些需要被拉拢的合作方一样,曾经或许重要过、但现在一切的感情都已经消散,他可以对任何人都这么细致和妥帖。
期满和希望在陆分野和七年前别无二致的温柔里登峰造极,然后理智和渴望对冲,童年于是在此刻迫切地想要打破一些惺惺作态的拉扯,让真相给他一个痛快。
“陆分野。”
童年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尖利,但是陆分野抬头看过来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他笑了一下,尽可能控制住颤抖的指尖,夹了一块三文鱼,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现在这么会照顾人,你——你老婆,应该很幸福吧?”
陆分野给他夹煮熟的牛肉的手顿了顿。
现在不是饭点,日料店里冷清清的,没几个人,陆分野定的隔间又很靠里,于是周围静谧得像小学生作文里掉了根针都会被注意到的环境描写。两个人隔着热腾腾的寿喜烧对坐着,沉默的那几秒漫长地就像过了一个世纪。
童年几乎是屏住呼吸,他掩饰一般夹起来的刺身被困在那双尖头的筷子里,不上也不下。
“我以前也很会照顾人吧?”陆分野蓦然笑了,他语气温和,甚至还带着调侃。
童年从刺身里抬起头。
上菜的时候,抹茶布丁被放到了陆分野手边,此刻它被他捏起来,陆分野声音轻轻地,像是无奈一般:“怎么之前你没有注意到呢?”
这算什么?
童年握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捏紧。
这算什么?避而不答吗?!
他咬着牙,看陆分野没事人一样,说完就闭了嘴,把抹茶布丁往他这边推了推,还给他的碗里夹了一片牛肉。
成年人社交世界里的避而不答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道很简单的题目,十八岁之前的童年会相当自信地说沉默代表着同意,可十八岁之后的童年只会想,沉默其实更多时间意味着拒绝。
陆分野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他把沉默和转移话题的能力用的炉火纯青。
童年完全能够确定,此刻这种完全“陆分野式”的回答,已经非常直白地给了他标准答案。
他真的结婚了。
刚才还欢欣鼓舞的心此刻才是真的跌入谷底,那枚素戒在橙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光去晃童年的眼睛,他总算明白什么叫真的起起伏伏潮涨潮落。手机在他手边嗡地一声震动,屏幕因为消息提示而亮起来,但童年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因此也没注意陆分野瞬间看向他屏保的眼神。
童年味同嚼蜡的吃完饭,拒绝了陆分野送他回家的提议,甚至有点失礼地越过挡在面前的男人,上了那辆自己打好的车。
童年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回到酒店。
跨过一楼不知道为什么堆积在那里的板材,越过堵在门口的脚手架,他把自己摔到床上,整张脸都埋进白色的枕头里。
——今天,真的发生了太多事了。
他太累了,累到大脑没法思考,身体只凭本能行动,强撑着离开陆分野身边的时候还保有一丝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在陆分野面前垮掉。而此刻,来到一个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私密空间,童年才意识到他真的已经透支了。
于是通讯录被打开,童年无意识地点开妈妈的号码,但是在摁下拨号键的那瞬间,手机却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童年的手机掉进了床铺,发出沉闷的一声。他却提不起任何力气来产生情绪,哪怕愤怒和悲伤都没有了,童年此刻能做到的,只有衣服都来不及脱掉地蜷缩进整洁的被子里。
蚕蛹一般被包裹地感觉勉强提供了一点安心,童年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在流泪,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咆哮,他只是这么躺着,然后闭上了眼。
——陆分野,真的结婚了。
意识陷入模糊的最后一秒,童年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