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过青山》烂柯亻

40、四方之财

　　火药连发，城墙上将士无一生还，城门既开，八万步兵如入无人之境。

　　被层层围困又逢主将身亡，承德城骑兵信心溃散，自乱阵脚，纪叶染也不再讲什么缴械不杀，步步紧逼。

　　城外包围圈渐渐缩小，秦子昂派出的四万骑兵仅存七千。

　　纪叶染所带骑兵，十中折损一二，多的是身负重伤还不下战场之人，她本人也挂了彩。

　　大势已去，周兵纷纷下马投降。

　　申时初，齐潋正率众人整编俘虏，大批百姓涌入主街。

　　城中商户上下游聚集，大有唇亡齿寒之象，哪怕是灾荒之年，众人亦能共克时艰，再加上富商开仓放粮，一城的凝聚力反而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

　　入城的将士绝大多数是女子，便有人呼朋唤友聚众示威，他们赌女子心软，不敢屠城。

　　‘小姐，聚众的人只占城内人口5.82%。’

　　姬珩不加掩饰，直接开口回答酒仟，“可想而知。”

　　聚集的百姓隐约以一男子为首，此人独行向前。白马引人注目，他便对马上的姬珩扬言。

　　“我与身后众人皆为城内商户，商人重利，却不忘忠君爱国，吾等不愿迎叛军入城，择女子为主。”

　　“去留随意。”

　　姬珩话落，众将士快速摆出通往城门的通道。

　　男子被哽住片刻，“你们这是鸠占鹊巢，我们世代居住于此，寸土不让！”

　　光顾着反驳，他忘记对方是强攻入城的，轮不到他让不让。

　　齐潋抱胸站在姬珩脚边，“承德城物质丰富，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光史书记载就有十三次易主。”

　　“这意味着你的父亲、爷爷、太爷爷，往上十三代祖宗全部投降，你才能站在这里说世世代代。”

　　男子面色涨红，急忙辩驳：“改朝换代，不足为奇！”

　　齐潋歪头，语气不屑，“今日便是改朝换代。”

　　男子的心思暴露无遗，唾沫乱飞，“女子为首为将，阴阳颠倒，此乃牝鸡司晨！”

　　齐潋不语，冷眼相待，姬珩一锤定音，“以死证道者，向前十步，孤必厚葬之。”

　　纪叶染带弓箭手速速就位，她率先瞄准为首的男子。

　　事情超出了男子的预料。

　　她们为何不气愤，不反驳，不自证，但凡她们出言以对，他就能揪住不放，必定出尽风头。

　　对方肯定在虚张声势，男子抬脚向前，展示决心。

　　他的脚尚未落地，纪叶染箭已离弦。

　　穿喉而过。

　　双膝跪地时他还死不瞑目。

　　聚众者无一人上前，也无一人后退，他们生怕稍一动作就被对方误以为要以死证道。

　　几万人进退两难，人群后一女子高声道：“卫氏愿迎贵人入城，卫氏愿奉贵人为主。”

　　姬珩示意弓箭手退后，拦街的众人急匆匆地让出通道，卫仵双手捧着木匣，穿过人群。

　　她受族长之命先行探路，承德城商业发达，一地发达便意味着不抱团不成行，此事古来有之。

　　“四方钱庄奉上，谨贺贵人凤凰南飞。”

　　卫仵将一应契约文书交与齐潋，转身面向众人，“凡今日聚众抵抗者，视为与四方钱庄划清界限、撕毁合约，所借账目需在今日结清。”

　　“以明日太阳升起为限，各位将银钱送到府衙还与齐溦齐主事。”

　　“若有逾期，莫怪刀剑无眼。”

　　打蛇打七寸，众人反应强烈，夏税刚过，几乎家家都要周转。

　　个别人没有借过四方钱庄的钱，暗中拱火，“你是何人？凭什么代表卫氏？”

　　此话一出，众人有了落点，一同驱逐拱火之人，紧接着他们又模糊视线，“我们就是来凑热闹，没有抵抗，绝无此意！”

　　“对，我们来迎贵人入城，瞻仰贵人姿容无双~”

　　辗转几人，齐溦拿到四方钱庄的契约，凡是和银钱相关，姬珩都默许齐溦做主。

　　齐溦正愁没有用武之地，“卫管事言重了。”

　　众人窃喜，果然女子心软一让再让，一门心思沉迷皮囊，听点恭维就朝令夕改。

　　齐溦义正词严，“今日太阳落山前，我就要看到所有结清的款项，逾期不候。”

　　“款项结清，一笔勾销，否则来日相见，我不用刀枪照样赶尽杀绝。”

　　众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悻悻归家，生怕自己留个熟脸。

　　一路上没遇到士兵阻拦，便有人妄想着浑水摸鱼。

　　姬珩麾下的将领配合默契，迅速将俘虏打散编入边缘队伍。

　　天色微醺，正如姬珩所料，漏网之鱼不少，前来清账的人勉强占八成。

　　她命人起草一份文书，商户所交的夏税不再折算为粮食绢帛上缴朝廷，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计利钱，先到先借，借完为止。

　　武宁县人人食不果腹，武定县商户难为无米之炊，而承德城不同，比起无差别的免税，不如营造物以稀为贵。

　　给部分商人加深资金的护城河，效果更佳。

　　他们未必需要借款，但一定需要对手借不到。

　　强光一打，人情事物都有裂纹。

　　各个商户互相依赖，环环相扣，一旦有连横合纵的机会放在自己面前，谁会不动心呢？

　　次日清晨，官衙外门庭若市，其中自然也夹杂着不少当街聚众还未清账的商户。

　　大门一开，酒仟面无表情扫视众人，士兵从两侧鱼贯而出。

　　凡酒仟所指之人，都被士兵一一架走，底下众人心知肚明，任凭他们哭爹喊娘，始终无人出言询问一二。

　　齐溦如今得心应手，不过半日就将几万万两白银的本金分发完毕。

　　三日后，浑水摸鱼的商户全数被挤兑出局，凄惨度日。

　　今日齐溦休沐，有空来明月馆坐镇。

　　她对倾慕之心再熟悉不过，更能坦然处之，无非是怕点破让红绡误解，以为做不成情人也难做友人。

　　某日被秦伯母当面起哄，她只能私下和红绡交心，两人如今只有金兰之谊。

　　红绡拿得起放得下，即便是面对和齐溦身份暧昧的岑无衣，她也能做到以礼相待。

　　“岑主事笔力纯熟，连馆内写词十几载的老人也望尘莫及。”

　　岑无衣负手而立，语调轻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一脉相通罢了。”

　　齐溦沾沾自喜，她可真是慧眼识珠，等烟花也量产，她就能让四方钱庄焕然新生。

　　卫氏为了保住铁器专营，将四方钱庄的盈利全数充公，铺面资产也易主变现，但卫氏还不知道幕后买家是卫煦。

　　如今卫煦在明面上将四方钱庄赠与齐溦，齐溦索性沿用原来的铺号，她也志在纳四方之财。

　　粗粗验收今日的成果，齐溦让众人继续磨合，她带岑无衣回府。

　　两人刚踏出明月馆，面前有数千人涌来，来人无一不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都怪你，把我们逼到绝境，害我们家破人亡！”

　　“实在欺人太甚，你要偿命！”

　　数十暗卫现身，连成人墙阻挡激进报复的商户。

　　齐溦略高于岑无衣，她将人护在身后，退到明月馆内。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纪叶染带兵赶到。

　　巡逻的队伍人数不过几百，纪叶染命她们围住闹事者，她一人飞身向前，跳入人潮，砍出一片血区。

　　众人四处溃散无果，被带刀的士兵赶到一处。

　　胜败乃兵家常事，商海浮沉更是兵不血刃，他们只想威胁这位女主事，让她行点方便，无意引火烧身。

　　纪叶染过目不忘，她认得出他们是当日聚众之人，如此品行势必不会主动清账，她快刀斩乱麻，“聚众行凶，就地正法。”

　　暗卫与士兵不再有所保留，对耳边的求饶置若罔闻。

　　一炷香后，明月馆门前血流成河。

　　姬珩尚未即位，齐溦也算半个皇亲国戚，她一遇险，城内百姓人人自危，观望数日，上面没有清算才全心投入生产生活。

　　天高皇帝远，有人安享太平，必然有人粉饰太平。

　　承德城被破的消息早就传进了汴京，钟厚瞒下不报。

　　如今他站队安南王，自然是不遗余力地蚕食国库，助其招兵买马，早日从岭南挺进中原。

　　同样是贪墨，周永泽在位，他是监守自盗，若是另扶新主，他便是开国功臣。

　　“蛇鼠两端。”

　　卫煦在马车上看完了汴京的信报，自言自语。

　　一路上各家死士、江湖杀手络绎不绝、阴魂不散，她索性下令改道乡野小路，图个清静。

　　“有蛇，夫人你先走……”

　　冯春时半梦半醒地回应，手忍不住去抓脸上被蚊虫叮咬出的红疙瘩。

　　乡路狭窄，能通过的马车堪堪容纳两人，再添些器物更是拥挤。

　　卫煦后悔将她带在左右，只能握住她的手，控制着力道给她解痒。

　　冯春时松快很多，睡得越发昏沉，身子不停往清凉处靠。

　　卫煦渐渐被挤到角落，看在这几日被刺客闹得寝食难安的份上，暂且容忍她。

　　冯春时梦见自己咬住一颗冰凉适口的软果，中间似乎有流心，任凭她怎么努力都吸不出来，急地直哼哼。

　　卫煦被逼无奈只能躺着读信，胳膊时不时被怼，她勉强才把字看清。

　　与此同时，承德郡守府内，姬珩和齐潋拿着岑无衣新写的唱词看得津津有味。

　　姬珩连连点头，“不落窠臼，雅俗共赏。”

　　齐潋对细节仍有顾虑，“她不会是融入了自己的经历吧？放到台上演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

　　姬珩垂眸，心生一计，“那就遂她的愿，成全她笔下的结局。”

　　十日后，明月馆对全城广而告之，推出史无前例、独一无二的互动戏剧。

　　观众不再只是看客，而是成为戏剧的一份子，直接左右角色的命运。

　　城中百姓的娱乐本就丰富，对戏剧早已习以为常，但这个噱头实在新鲜，场次一出，一票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