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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蜉蝣沧海夏虫与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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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宗内,气氛凝重。
护宗大阵开启,阵光照彻不夜天,群山低低嗡鸣,飞鸟惊蹿,遍地蚁虫。
消息灵通的知道是老祖受伤了。
消息不灵通的都在瞎猜老祖是不是死了。
人心惶惶,百兽不安。
陆星沉疾步回到自己的居处,随手抄起桌案上的茶盏痛饮一口。
察觉不对低头一看,茶盏里飘着一只淹死的蟑螂。
“噗——”
近日当真是诸事不顺。
他抬起手,连杯带水扔出窗外,重重落坐桌案旁,攥紧手掌,眸光不住闪烁。
怎么会出这种事……老祖,竟然受伤了……
那可是一位突破了化神期,修为已至洞玄之境的大能!青云宗十二峰,便是老祖在数百年前持剑亲手辟出。
陆星沉想象不出那该是什么样的壮阔景象。
“强如神仙的人,也会为人所伤?收徒之事,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他连连摇头,唏嘘不解。
感慨片刻,思及自身处境,不禁暗自抿紧了双唇。
不管怎么说,拜入老祖门下,必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机缘,绝对不容错失。
近来诸事不顺。
一切的错误,似乎都是从那枚心药开始。
他伤了谢扶玉的身,也伤了她的心。
自那时起,她就与他生分了,再也没吵没闹,好像换了一个人。
从前无论再怎么生气,她也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面拎不清。
忽然之间,醍醐灌顶。
他想通了一件事。
“她把剑意给别人,不是任性赌气,而是……报复。”陆星沉呆坐半晌,唇畔浮起苦笑,“报复,她在报复我。”
“是我活该。”
也是时候让一切回归正轨了。
陆星沉眉心紧蹙,暗暗下定决心,起身,提步,行向客院。
*
苏茵儿开门时吓了一跳。
她望向这个形容憔悴,眉眼凝重,双肩染了风霜的男人。
心中不禁一咯噔。
她忐忑迎上前:“表哥……你怎么站外面,来了怎么也不敲门?”
陆星沉并不看她。
他低垂着眼,嗓音很硬:“我来拿回扶玉的心药。”
苏茵儿惊了惊,不自觉抬手掩住温热的左手腕。
心药留在她身上,她自然能感知到它有多好。
这些日子,她的皮肤肉眼可见白嫩了许多,嗓音也变得润泽婉转,一些烦了她很久的小毛病都消失无踪。
苏茵儿强笑:“怎么这么突然……是谢姑娘又生气了吗?”
陆星沉心说:不关她的事。
他迟疑一瞬,没直说,只道:“你准备准备,我在附近镇子给你买了一处房屋,置了些田地铺子,你下山之后,不用担心生计。”
“表哥?!”苏茵儿掩唇惊呼,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啊?你、你要赶我走?”
陆星沉硬下心肠:“你留在这里,不合适。”
苏茵儿站立不稳,身躯斜斜倒向一旁,勉强扶住了门框。
她仰起脸,泫然欲泣:“表哥……你可是,厌了我?”
陆星沉摇头:“不是。”
“那便是谢姑娘了。”苏茵儿悲苦地笑了笑,“表哥,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惹谢姑娘讨厌?”
陆星沉一时无言。
谢扶玉讨厌苏茵儿,这毋庸置疑,实在没有必要强辩。
“不怪你,别再想那些了。”陆星沉道,“先把心药还给她。”
苏茵儿凄楚点头:“嗯,好。”
她垂眸望向自己左边手腕,心药是一团温热柔润的光,正在那里微微跳动。
“表哥我……”
“怎么?”
她小心翼翼瞥他,见他神色冷硬,毫无转圜之意,心下不禁一酸:“我、我不知道怎样把它拿出来。”
陆星沉颔首,并指蕴起灵气,点向她的手腕:“可能会有些疼痛,你忍一忍。”
她咬唇:“嗯,拿去吧。”
就在他的手指将要触到她肌肤时,一道身影扑上前来,“嘭”一声撞在陆星沉腰侧,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许动,那是我的!”
陆星沉低下头,只见苏家宝气势汹汹地横眼瞪着自己,一副小霸王模样。
他蹙眉道:“什么是你的?”
苏家宝哼道:“我姐说了,心药是我的,谁也别想抢!”
陆星沉有一瞬愕然。
“阿宝,快别乱说话呀!”苏茵儿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表哥你不要误会,我是让阿宝好好修炼,修好了,将来什么都会有。”
苏家宝呜呜踢着腿挣扎:“就是……我的……叫他……滚唔!”
陆星沉烦不胜烦,冷冰冰盯了苏家宝一眼,扬手点在苏茵儿腕间,逼出了心药。
“啊……”
她的娇呼声被苏家宝的吵闹盖过,陆星沉没回头,握紧心药,大步离开。
*
陆星沉前来归还心药。
扶玉懒得理,让狗尾巴草精自己去解决。
半晌,它低着脑袋回来了。
“主人……”狗尾巴草精把心药捧给扶玉,蔫蔫坐在榻边,“他说他知道错了,这就把表妹送下山去。”
扶玉接过心药,试了试,发现无法将它收回丹田。
她并不是心药真正的主人。
“放你那里。”她示意狗尾巴草精把心药收起来,心里想着桃木簪的事,嘴上闲闲回道,“陆星沉不是知道错了,他是想要物归原主。”
狗尾巴草精愣神:“物归原主,不对吗?”
扶玉笑:“自己悟。”
心药还给谢扶玉,剑意还给他——这样的“物归原主”。
狗尾巴草精悟不透,苦着一张脸。
它长叹一口气:“主人,你会不会觉得以前的自己很蠢啊?他都那样了,还不能断情绝爱,还想着让他后悔,真是个情爱脑!不如给他一刀,大快人心!”
“不是这么说。”扶玉失笑,“在何处受了伤,便在何处讨还,这是对症下药。”
狗尾巴草精一呆:“哦……”
扶玉道:“一刀杀了他,旁人看着是痛快,苦主却有意难平。”
她起身拍拍它的肩膀,笑,“我赌一个灵石,苏茵儿,他送不走。”
狗尾巴草精:“唔,一个灵石啊,那我就赌送得走。”
*
陆星沉踏过山道,脚步不知不觉松快了些。
硬下心肠做决定不容易,但只要迈出那一步,似乎也没什么难。
归还心药,送走表妹。
他和谢扶玉,一定可以回到从前。
路遇几位行色匆匆的弟子。
“陆师兄,”一位师弟招呼他,“宗主召集内门弟子查案,寻找凶手线索,速至主殿领取任务。”
陆星沉颔首:“知道了。”
他加快脚步,掠过山道,推开客院厢房门。
“表妹,宗内近来不太平,正好送你下山避……”
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苏茵儿倚在枕上,脸色惨白,奄奄一息。
陆星沉唇角抿紧,走上前,目光复杂地往下看。
他可以确定,自己方才并没有伤着她,至多便是有些刺痛而已。
那她这是……
“表哥来了。”她挣扎着想起身,衣袖滑落,多露出了一截手腕。
陆星沉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方才一指点中的腕心,那里的肌肤微微泛红。
第二眼,瞳孔收缩。
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她的腕脉三寸之上。
陆星沉眉心紧蹙,抢身上前,一把攥住她正要藏起来的手。
“表哥、表哥……”
苏茵儿微弱地挣动,“别看,你别看……”
陆星沉抿唇冷脸,揭开她衣袖,盯住那道伤痕。
一道七八年的旧伤疤。
苏茵儿夺不回自己的手,耳朵涨红,呜呜哭泣起来。
陆星沉缓声:“我之前问过你,七年前他们逼你嫁人的事情是怎样解决的……你说,你说服了他们。”
苏茵儿哀婉摇头:“别问了,表哥,你别问了!”
他低低笑了下:“原来是你以死相逼。”
她哭得梨花带雨:“表哥,都过去了,我求求你,别再问了……”
他盯着那道伤:“受这么大的苦,怎么不跟我说呢?”
苏茵儿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缓缓抹了下脸,自嘲地笑了下:“表哥,说那些干什么?难道你要我告诉你,为了等你,当年我以死相逼不肯嫁人?可是你已经有别人了啊!”
陆星沉唇角抿紧。
她推开他的手。
“我知道,为了阿宝,我寻死觅活,很难看。”她重重抹掉脸上的眼泪,扬起下颌,“你不用赶我,我这就走!今后再不会缠着你!”
她爬下床榻,踉跄往外冲。
陆星沉疾疾回神,摁下心头剧震,抢上前去,将她拽回。
她撞上他胸膛,恨声哭了出来:“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陆星沉长叹:“别哭了,别哭了。”
他只知道她的父母势利,却不知她竟是这样刚烈的女子。
阴差阳错,她的深情他已无法回应。
“是我对不住你。”
“咳,咳咳!”她虚弱地咳嗽,“待我身子好些,便走。”
“不,你不必走!”
*
陆星沉拖着沉重的脚步找到扶玉时,她正往主殿赶。
“扶玉……”半个时辰前说过的话,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回吞,“方才出了一点意外,表妹她暂时不能离开……”
扶玉挑眉,把手抬到狗尾巴草精面前。
狗尾巴草精忍气吞声掏出一块灵石放到扶玉手心——愿赌服输。
扶玉笑笑,难得瞥了陆星沉一眼:“我猜苏家宝一定不在。”
他愣住,满腹解释噎在了喉头。
没等他回过神,扶玉已翩然消失在转角。
她好不容易才摁住想要跳起来踹人的狗尾巴草精。
它气得鼻孔呼呼喷烟:“狗东西!这个狗东西!”
扶玉安慰它:“我跟你说个事,你一定就不气了。”
狗尾巴草精迟疑转头:“唔?”
难道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能让它瞬间就不气?
扶玉:“宗里抓的要犯,应该就是我。”
狗尾巴草精:“???”
狗尾巴草精:“!!!”
真不气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