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劣等生》初霁远岫

24、裂痕之下的柔软

　　翌日，沈忘言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如同游魂般飘进了静思斋书房。
　　他几乎一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就是萧绝那双赤红狂乱的眸子，是他握着自己手腕时那灼热的温度，是他沉睡时那安静脆弱的侧脸……几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萧绝。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扮演那个怯懦的侍读？还是……有所改变，成为萧绝的得力助手？
　　当他磨磨蹭蹭地走进书房时，发现里面已经恢复了原样。碎裂的器物和散乱的书籍都被清理干净，换上了新的桌椅书案，仿佛昨夜那场可怕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而萧绝，已经端坐在书案之后。
　　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衬得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但神情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和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沉寂。他正低头翻阅着一份军报，手指依旧稳健，敲击桌面的节奏也依旧平稳。
　　听到沈忘言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扫了过来。
　　那目光，深邃，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却再也没有了昨夜那骇人的狂乱，也没有了那令人心悸的滚烫专注。
　　仿佛昨夜那个脆弱地握着他的手腕、要求他别走的人，只是沈忘言的一场幻觉。
　　沈忘言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憋闷。
　　他垂下眼，如同往常一样，躬身行礼：“殿下。”
　　“嗯。”萧绝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磨墨。”
　　“是。”
　　沈忘言走到一旁，拿起墨条，开始他每日的工作。书房里再次陷入了那种熟悉的，沉默而紧绷的氛围。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沈忘言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纯粹地将萧绝视为一个需要警惕和远离的“活阎王”。昨夜那个蜷缩在角落、紧握他手腕的身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会不自觉地留意萧绝的脸色，担心他是否还会头痛；会在他长时间凝神阅读时，下意识地将茶水换得更勤；甚至在他偶尔抬手按揉太阳穴时，心脏会跟着微微一紧。
　　而萧绝，虽然表面恢复了冷漠，但沈忘言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停留的时间似乎变长了。那目光不再仅仅是探究和审视，似乎还掺杂了一些更复杂难辨的东西。
　　他不再完全无视沈忘言的存在。有时会让他去找一些不那么机密的书籍或档案，偶尔甚至会就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问他一两句。
　　“今日膳堂的菜色如何？”萧绝放下军报，忽然问道。
　　沈忘言愣了一下，没想到萧绝会问这个，老老实实回答：“回殿下，有红烧肉，清炒时蔬，还有一道豆腐汤。”
　　“嗯。”萧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沈忘言：“……”所以问这个的意义是？
　　又一日，沈忘言在整理书架时，不小心碰落了一本不太重要的游记。他慌忙弯腰去捡，抬头时，却撞见萧绝正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毛手毛脚。”萧绝淡淡道，语气却听不出多少责备。
　　沈忘言脸颊微热，讷讷不敢言。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两人之间那堵冰墙。裂缝从内部蔓延开来，虽然表面依旧覆盖着寒冷的冰层，但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悄然生长。
　　沈忘言开始意识到，萧绝那冷酷暴戾的外表之下，或许真的住着一个因为经历过太多黑暗和创伤，而变得极度缺乏安全感，甚至不懂如何表达正常情感的……“孩子”。
　　他渴望安宁，却不知如何获取；他可能也会感到孤独，却习惯用冷漠和强势来武装自己；他或许并非天生嗜杀，只是习惯了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保护自己和他认为属于他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沈忘言对萧绝的恐惧，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一种混合着怜悯，好奇，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他知道这种想法很危险。靠近萧绝，无异于玩火。但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心了。
　　而萧绝，将沈忘言这些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他看着那只小野猫，从最初的极度恐惧和戒备，到如今虽然依旧警惕，但眼神中偶尔会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对他的关切，会在他的注视下脸红……
　　这种不由自主的靠近和软化，对他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带来一种隐秘的愉悦和满足。
　　他享受这种一点点瓦解对方心防的过程，享受看着那双清澈眸子因为自己而泛起波澜。
　　他知道自己昨夜失态了，暴露了最不堪的一面。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后悔。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仿佛一直背负的沉重枷锁，被人看见了一角，反而有一种释然，没有那么累了。
　　他看着沈忘言低头磨墨时那截白皙的后颈，看着他那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瓣，心中那个“抓住他，永不放手”的念头，愈发清晰和坚定。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还需要一点耐心，等待这只警惕的猫，自己一步步走进他编织的网里。
　　或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直接将他叼回自己的巢穴。
　　书房内，墨香氤氲。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依旧，但那沉默之中，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悄然改变着一切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