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劣等生》初霁远岫

22、月光下的救赎

　　听到萧绝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沈忘言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差点虚脱地坐倒在地。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萧绝的神智正在回归。
　　“是我，殿下。”沈忘言停下敲击和哼唱，声音因为紧张和疲惫而有些沙哑，“您……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萧绝没有立刻回答。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向后踉跄一步，靠在了身后唯一还算完好的博古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粗重而紊乱。
　　沈忘言看着他这副模样，那点因为后怕而产生的怨气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怜悯。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碎片，走到萧绝身边。
　　“您的手……”他注意到萧绝那只依旧在淌血的手，伤口颇深，皮肉外翻，看着触目惊心。
　　萧绝睁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眼神漠然，仿佛那伤不在自己身上。“无妨。”
　　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冷，只是这冰冷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不可忽视的狼狈。
　　沈忘言没有理会他的拒绝。他环顾四周，想找点干净的水和布条来处理伤口，但屋内一片狼藉，连块干净的布都难找。
　　“陈锋！”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一直紧张守在外面的陈锋立刻推门而入，看到屋内景象和靠在博古架上，脸色苍白如纸的萧绝，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去打盆干净的温水，再拿些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来。”沈忘言吩咐道，语气自然而流畅，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陈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萧绝。
　　萧绝闭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陈锋这才领命，迅速退了出去。
　　趁着等待的功夫，沈忘言扶着萧绝，慢慢挪到内室，让他靠在榻上。萧绝似乎极其抗拒这种虚弱的状态，身体有些僵硬，但终究没有推开沈忘言。
　　陈锋很快将东西送来，沈忘言接过，示意他先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沈忘言在榻边坐下，用温水浸湿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萧绝手上的血迹和污渍。他的动作很轻，很柔，生怕弄疼了对方。温热的布料触碰到冰冷的皮肤，萧绝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沈忘言低着头，专注地清理着伤口。他的侧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梁挺秀，唇色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他的神情认真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与平日里那副慵懒疏离，惊慌怯懦的模样判若两人。
　　萧绝靠在软枕上，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忘言的侧脸上。
　　就是这个少年。在他被心魔吞噬，理智尽失，所有人都畏惧退缩的时候，只有他，敢走进这片狼藉，用那种古怪却有效的方式，将他从无边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哼唱的调子不成章法，敲击的声音单调重复，却像是最坚固的锚，牢牢定住了他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破船。
　　他身上没有那些御医和幕僚们身上常有的药味和算计，只有一股干净，带着阳光和皂角清香的气息，此刻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金疮药的味道，形成一种让人心安的组合。
　　看着他为自己仔细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那纤细白皙的手指灵活地动作着，指尖传来的温度，透过冰冷的皮肤，一点点渗入他僵硬的四肢百骸。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萧绝冰冷沉寂的心湖深处，悄然漾开。不是感激，不是好奇，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悸动。
　　他想抓住这只手。
　　想将眼前这个人，牢牢地锁在自己身边。
　　想让这片刻被人小心翼翼对待的安宁，成为永恒。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让萧绝自己都感到一丝愕然。
　　他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物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想要”的欲望。权力、地位、财富，于他而言，不过是工具和筹码。但眼前这个看似简单，实则谜团重重的少年，却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抓住他，永不放手”的冲动。
　　沈忘言对此一无所知。他包扎好伤口，打了个利落的结，轻轻舒了口气。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萧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眼神不再狂乱，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探究，像是审视，又像是……一种滚烫到几乎要将他灼穿的专注。
　　沈忘言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却被那目光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内室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月光不知何时突破了云层，清辉透过窗棂，悄无声息地洒落进来，恰好笼罩在榻边这一小方天地。沈忘言半跪在榻前，仰着头，清俊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而萧绝靠在阴影里，深邃的眸子映着月光和烛火，明暗交错，情绪难辨。
　　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与烛光的交界处对视着，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又仿佛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氛，在寂静中无声地蔓延。
　　沈忘言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他看不懂萧绝眼中的情绪，但那目光太过炽热，太过具有侵略性，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想要逃离。
　　他慌忙低下头，避开那令人心悸的注视，声音有些干涩：“殿、殿下，伤口处理好了……若没有其他吩咐，学生、学生先告退了。”
　　他说着，就要起身。
　　一只大手却突然伸过来，握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那只手，掌心粗糙，带着薄茧和刚刚包扎好的纱布的触感，温度却异常灼热，像一道铁箍，牢牢地圈住了他。
　　沈忘言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和慌乱。
　　萧绝握着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沈忘言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