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枫雪》慕容侠

6、逸飞篇（上）

　　临安，凤凰街。孟府门前一幅热络喧闹的景象，许多衣着光鲜的人提着沉重的贺礼，进进出出。门上的大红喜字，宣告着孟家正在办喜事。也就是说，孟风波终于要嫁女儿了。
　　说起孟风波，江湖上无人不知，他即是武林三邪之一的翠竹轩的轩主。翠竹轩是江湖上最大的信息买卖组织，要是你想打听个什么事，而且你又很有钱，那来翠竹轩就没错。与清风馆和枫雪楼不同，翠竹轩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只要你出的价钱合理公道，什么样的消息都能从这里得到。
　　孟风波已经五十多岁了，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孟碧菡，年已双十却仍未婚配，如今风风光光地大办婚礼，正是要嫁给临安首富霍元武的三公子为妻。一个是临安首富，一个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这婚事不隆重铺张才怪。这不，从公布喜讯开始，每日都有各方人士送来贺礼，霍家也极尽奢华之能事，为孟小姐置办彩礼，并重修宅院。
　　这一天，终于到了出阁之日，从晌午开始，孟府门前的炮声就没有间断过。不远处的天香酒楼上，却有一个神情萧瑟的白衣青年，始终呆望着孟府大门，不停地饮着酒。
　　已经第三坛了，这人不会是想喝醉了赖酒钱吧？店小二心中暗暗揣测着，却不敢上前询问。因为那白衣青年的左手，始终紧紧攥着一柄古怪的长剑，剑鞘之外隐隐透出一层白色的雾气，使人不寒而栗。
　　这人究竟是谁？孟家嫁女儿，他何以如此愤恨不平，那样子像是要杀人似的．正狐疑之际，店小二突然眼前一花，仿佛有一团白光闪过．再回过神来，窗边的白衣青年，已消失无踪，只有桌上散落的几锭银子，犹自晃动着．
　　乖乖，难道我大白天的见鬼了么？
　　孟府，水榭旁的绣楼中，一袭红衣的新娘坐在菱花镜前，挥手屏退了所有的侍女和喜娘，望着镜子里浓妆的自己，发出了一声幽长的叹息．
　　八年了，随云，我们，终于要分别了么？
　　恍惚中，依稀回到了很久以前，也是在这烟雨蒙蒙的亭台之中．那个始终沉默寡言的倔强少年，忽然张开手臂，将惊愕的小姐，紧紧揽入了怀中．
　　＂小菡，我要用一生来守护你！＂
　　他炽热的表白言犹在耳，可是今日，他又在哪里呢？孟碧菡望着妆台上闪烁耀眼的首饰和珠宝，窒息地捂住了胸口．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啊！沈随云！＂绝望的新娘陡然间厉声嘶吼起来，癫狂地将所有饰品摔下妆台．
　　＂叮叮当当＂的一阵声音响起，她自己，也无力地瘫倒在地，颤栗着泪流满面．
　　沈随云，你．．．．．．好狠的心！八年前，你说父亲派你去办事，就一去不回．前五年，只在我生日的时候回来了两次，却仍不肯说出你在何处，在做些什么．后面三年，你干脆音信全无，父亲也不许任何人再提起你，你究竟去了哪里？
　　＂你．．．．．．居然还记得我么？＂
　　蓦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哭泣的少女身体一颤，僵硬地停止了啜泣．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了．房间中，转瞬间充斥了慑人的冰冷气息．抬起头，那日夜思念的人儿，竟然出现在眼前．
　　＂随云？＂孟碧菡颤声道，明亮的眸中流露出疯狂的喜悦，＂真的是你？＂
　　一袭白衣的男子从窗口跳入，这个窗口，他曾经跳过不止一次，而这一次，却是最为沉重和痛心的．由于饮了太多的酒，他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潮，满是不屑和冷酷的神情．
　　＂贱人！你今天要嫁的，怎么不是那个余秋笙？你不是爱他爱到发疯，爱到可以抛弃一切么？＂白衣男子冲到新娘的眼前，伸手掐住她雪白的脖颈，一脸狰狞．
　　＂我．．．．．．＂孟碧菡惊诧地瞪着朝思暮想的男子，挣扎着嘶吼，＂你．．．．．．放．．．．．．＂
　　眼见艳丽的少女就要窒息而死，癫疯的青年男子陡然松开了手，将她拥入怀中．＂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不会的！小菡，为什么你要背叛我？为什么？＂低下头，他崩溃地吻住了少女娇艳欲滴的嘴唇，纠缠之间，有股苦涩的汁液流入了她的口中．
　　孟碧菡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全身无力地瘫倒在沈随云的怀中．为什么？随云，这究竟是为什么？
　　白衣男子抬起头，爱怜地捧住少女浓妆的脸庞，迷惘地笑了，＂小菡，你是我的，到死都是我的！＂
　　死？他回来，只是为了杀我，不是来带我走的么？在即将失去意识之际，那些痛苦的、美丽的回忆，都一齐涌上了心头．．．．．．

　　十年前，翠竹轩．
　　沈随云做为孟风波新收的弟子，每日习武和训练各种技能．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沉默寡言，从不多说一句话，但却是练习最刻苦的一个，很快就得到了孟风波的青睐，得以住入孟府．
　　那一天，在水榭中躲避急雨，专心练剑的少年，被一个闯入的狼狈少女，扰乱了平静的心房．
　　那少女和他年纪相仿，穿着一身粉红的衣裙，雨珠挂在凌乱的秀发上，有说不出的动人风情．他维持着挥剑的姿势，痴痴地怔住了，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动了心弦．她．．．．．．是谁？
　　浑身湿透的少女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呵呵，你真有趣！＂
　　此时，他也涨红了脸，慌乱地撤了剑，低头不语，一颗心，却剧烈地跳动着．
　　少女走近他，好笑地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沈随云么？＂
　　他震动地扬起头，却正对上那双漆黑得不见底的眼眸，心里又是一颤．少女身上带着桂花的淡淡香气．那一刻，他彻底迷醉．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守护这个如桂花般幽香美丽的女子．
　　之后的两年，一对少年如挚友般相会，他为她演示自己练好的新剑法，她为他煮香气扑鼻的桂花粥．绣楼下的水榭里，他们的交往，纯洁又美丽．
　　直到那天，她的表哥来家里做客，她欢喜地去见表哥．少年望着她雀跃的样子，心中绞痛起来，一个人来到水榭，任亭外的细雨，打湿全身．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有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吧！
　　绝望失意之际，焦灼的少女却奔入了亭子，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随云哥哥，表哥带了很多好玩的东西，快来看！＂
　　不料，一向宠溺她的随云第一次甩开了她的手，冷漠地转过身．＂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孟碧菡错愕地看着他，喃喃低语：＂随云哥哥，你怎么了？＂
　　＂我讨厌你那个表哥！总是色眯眯地看着你，一看就是不怀好意，还给你买首饰，那些首饰难看死了，一点都不配你！我就是讨厌他，讨厌他，也讨厌这样的你！＂负气的少年口不择言，喘息着站到了一旁．
　　＂你讨厌我？＂十三岁的少女颤声反问，泪水在一瞬间涌出，捂住脸要奔出亭子，却被身后的他，紧紧扣入了怀抱．
　　冷风中，他的体温温暖了她受伤的心，他热热的呼吸吹在颈间，她心跳着一动也不能动了．＂小菡，离你那个表哥远一点，让他见鬼去吧！我要用一生来守护你，相信我！＂
　　面对这炽热的表白，少女惊喜地转过身，双后捧住了他湿润的脸颊．＂好的，那就让他，见鬼去吧！＂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得一股温热涌入了眼眶，张开嘴，发觉声音已经沙哑．＂你会嘲笑，一个流泪的男人么？＂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要失笑，他才只十三岁，可以称作男人么？不料，少女继续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吻去了他眼角的泪水，他颤栗着轻声叹息．
　　＂那么，你会嘲笑一个，主动去吻你的女人么？＂
　　终于，两个十三岁的孩子一起笑了出来，他垂下头，埋于她的发间，那淡淡的桂花香气，使他沉醉．
　　＂小菡，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风雨中，少年俯下身，深深吻住了少女灼热的嘴唇．这一幕，永远镌刻在他们的心田．只是当时的他们不知道，这温情的缠绵即是分离的序幕．三天后，孟风波给了他一个艰巨的任务――潜入枫雪楼．
　　＂云儿，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这次的任务十分重要，为师只有靠你了．枫雪楼这两年异军突起，正副两位楼主武功都很了得，你潜入那里，为师才好得到第一手的情报啊！＂
　　面对疼爱自己的师父，他却犹豫了，那么，要和小菡分开了么？＂师父，我．．．．．．＂
　　孟风波轻抚少年的头，富含深意地笑了，＂为师知道你和菡儿互相倾慕，为师答应你，只需五年，五年后，我就将菡儿许配给你！＂
　　于是，因为这句话，他选择了服从，他以为，五年之后，他们就能在一起长厢厮守了．可是，五年之后，早已人事全非．
　　还记得分别的那天，他欺骗了一心相信他的小姐，告诉她自己出去办事，几个月就回来．那一夜，他拥着她，直到天明，才将已睡去的她抱回床上，细心地拭去她颊上的泪痕．然后，他跳出窗子，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