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和风暖阳》叶听梧

25、院庆活动的争锋

　　京市第一医院的六十周年院庆，无疑是这家有着悠久历史的大型三甲医院今年以来最隆重的盛事。从门诊楼外墙悬挂的庆典横幅，到住院部大厅摆放的盆盆鲜花，每一个细节都在彰显着喜庆的氛围。

　　周五傍晚，平日充满烟火气的职工食堂被精心改造，撤走了紧凑的方桌，换上了铺着红色桌布的大圆桌，临时搭建的讲台背景板上，医院的logo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医院的中高层领导、学科带头人、年度优秀职工坐了约八桌，而另外两桌，则留给了有长期合作或近期合作的兄弟医院领导以及企业代表。江沐阳所在的博锐科技与张一鸣的卓远建筑设计公司，作为医院在科研转化和基建领域的重要合作伙伴，自然在受邀之列，并且正好被安排在了同一桌。

　　江沐阳先到，他身着深蓝色西装，正与邻座一位来自协作医院的副院长闲聊着医疗科技合作的前景。

　　“之前听说你们公司研发了一款智能影像辅助诊断系统，开始正式投入使用了吗？”那位副院长含笑问道。

　　“还没，不过也快了，预计年底发布。”江沐阳从容回答。

　　“要是投入使用，会大大提高影像科医生的工作效率啊。对于基层医院的帮助就更大了，不只能提高工作效率，还能减少诊断误差。真的是科技改变世界啊。”

　　“谢谢向院长您的肯定，这也正是我们医疗科技行业的最终价值，服务于临床、服务于患者。”江沐阳给这位向院长倒了杯茶，接话道。

　　二人说话间，张一鸣也来到了。一身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在看到江沐阳时，瞳孔微微收缩，脚步顿了一秒，随后拉开江沐阳右边的椅子，坦然落座，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沐阳，又见面了。”张一鸣率先开口，语气是商场上的客套。

　　“一鸣，别来无恙。”江沐阳举杯示意，笑容温润，“听说医院有意向把新院区的设计给你们公司，恭喜。”

　　“不过是尽本分，比不得你们的前沿科技，才是真正造福患者。”张一鸣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尤其是和肾内科的合作，听说进展很顺利？”

　　“兰医生专业严谨，给了我们很多宝贵的建议，是我们非常好的合作伙伴。”江沐阳自然接话，将功劳轻巧地引向兰亦心，同时点明了自己与她的工作联系紧密。

　　“是啊，亦心她向来优秀。”张一鸣放下茶杯，那声“亦心”叫得自然又亲昵，仿佛在提醒着什么，“以前在学校就是这样，她认定的事，一定会做到最好。”

　　江沐阳嘴角弧度未变，眼神却深了些许：“她的优秀所有人有目共睹，患者敬佩，领导欣赏，合作伙伴信任。但有人却不懂得珍惜。”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似有电光石火一闪而过，随即又各自移开，与桌上其他宾客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只是幻觉。

　　院领导致辞后，晚宴开始。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络。张一鸣状似无意地提起：“你们平时应该经常加班吧，今天怎么有时间来？”

　　江沐阳微笑回应：“与重要合作伙伴维持良好关系，本来就是我的分内职责。倒是一鸣，”他抬眼看向对方，“卓远正在竞标市重点工程，你还能亲自出席，确实令人意外。”

　　“重点工程固然重要，但老朋友的场子不能不来。”张一鸣晃动着红酒杯，意有所指，“毕竟有些情分，是其他东西替代不了的。”

　　江沐阳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暗示，从容接招：“情分贵在长久。就像合作，关键要看能否经得起时间考验。你觉得呢？”

　　“时间确实能改变很多事。”张一鸣倾身向前，声音压低了几分，“但是有些人，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人总是会成长的。”江沐阳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和却坚定，“重要的是现在是否还能跟上对方的步伐，而不是沉溺于过去。毕竟，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原地。”

　　这一番你来我往，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俩人未再做过多交谈，直到晚宴接近尾声，众人移步医院大礼堂。

　　礼堂内座无虚席，灯光暗下，舞台亮起，晚会正式开始。歌舞、小品、乐器联奏，节目精彩纷呈，台下掌声笑声不断。江沐阳和张一鸣并肩而坐，目光都投向舞台，心思却各异。当报幕员念出“下一个节目，内科党支部的吉他弹唱《爱的代价》，表演者：兰亦心医生”时，两人几乎同时坐直了身体。

　　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兰亦心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她换下了平日的白大褂，穿着一件简单宽松的白色高领毛衣和蓝色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褪去了医生的严谨，多了几分文艺清新的气息。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张一鸣看着台上的兰亦心，眼神有瞬间的恍惚。时光仿佛倒流回大学时代。一个傍晚，他带着兰亦心去他宿舍，正好碰上室友新买了一把吉他，却怎么也调不准音。兰亦心笑着说“我试试”，接过吉他，拨动几下琴弦，拧动几下弦轴，如此反复，很快便调好了音，随手弹了一小段《爱的罗曼史》，悠扬的旋律从她指尖流淌出来，惊呆了室友们。

　　“哇！兰师妹深藏不露啊！”

　　“再来一首！唱一个！”

　　隔壁和对门宿舍的人也闻声围了过来，把兰亦心圈在中间，反而把张一鸣挤到了外围。他看着被众人簇拥、笑靥如花的她，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酸涩的占有欲，脸色沉了下来。

　　兰亦心抬头间捕捉到他不开心的表情，立刻放下吉他，对众人抱歉地笑笑：“我是学古典吉他的，弹唱真的不熟。”然后便找借口拉着他离开了宿舍。

　　一出宿舍门，她就挽住他的胳膊，小声哄他：“怎么了？吃醋啦？我只弹给你一个人听，好不好？”

　　那时她的语气软糯，带着一点点的讨好和甜蜜，与现在台上这个淡然自若、散发着独立光芒的女子，判若两人。张一鸣心中一阵刺痛，那些被他亲手推开的美好，如今已遥不可及。他看到的是回忆里的那个女孩，而台上的兰亦心，早已不是了。

　　与此同时，江沐阳也被台上的兰亦心深深吸引，这是他不曾见过的一面。吉他声清澈，她的歌声干净而富有叙事感，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却又充满了成长过后的释然感，莫名打动人心。

　　他看着光影中她低垂的眉眼，轻拨琴弦的修长手指，只觉得这个女子像一座宝藏，他每多了解一分，便发现更多的惊喜。这种不断发现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吸引力。此时，他心里生起强烈的念头，想要了解更多医院和工作之外的她。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吉他还是弹得这么好。”张一鸣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的江沐阳听，“以前在学校，她很少在公开场合表演。”言语中暗示兰亦心大多都是只为他一人弹奏。

　　江沐阳目光未离舞台，淡淡回应：“ 一个人的闪光点不应该被刻意隐藏。能让她在专业之外展现这一面，说明医院确实是个能让人全面发展的平台。”他这话既像是回应张一鸣，也像是在陈述自己的观点。

　　“她即便没有任何平台的映衬，即便只有我一个听众，在我眼中也是一样耀眼。”张一鸣语气带着一丝挑衅。

　　江沐阳终于侧头看了张一鸣一眼，语气平静无波：“ 比起过去某个瞬间的闪光，我更欣赏她如今游刃有余的从容，她的耀眼不只属于一个人。”

　　张一鸣冷哼一声：“从容也好，耀眼也罢，外人了解到的，只她的冰山一角。”

　　“有些自以为的了解，只停留在过去的印象，却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江沐阳转回目光，重新投向台上那个发光的身影，“人还是要活在当下。”

　　两人的对话声音压得很低，在礼堂的音乐和掌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其中的火药味却清晰可辨，他们都试图在言语上占据上风。

　　台上的兰亦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并未注意到观众席中暗藏的交锋。她唱得投入，琴声悠扬：“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兰亦心起身鞠躬，抱着吉他走下舞台，回到了肾内科同事所在的区域。她刚坐下，左边的陈子玉朝她竖起了大拇指：“亦心，太好听了！”张扬也伸过脑袋：“亦心，我都要成你粉丝了！”兰亦心笑道：“你们也很厉害啊，知识竞赛得了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右边的叶晓霞凑过来：“你们就别商业互吹了。”

　　兰亦心笑着轻轻拍了拍叶晓霞的头：“不行，我还没说完呢。咱们科室美女们的《青花瓷》那才叫好看呢，是吧，叶大美女？”

　　叶晓霞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旁边一个凉凉地声音响起：“自己科室的活动都不参加，也难怪，集体节目哪有个人节目出风头呢？”大家都朝声音的主人蒋晓琴看去，只见她双手抱在胸前，眼睛平视前方，一脸不屑。

　　“有的人啊，想出风头，却没有出风头的本事，所以只能在一边说风凉话。正好，刚才看节目激动，有点热了，来给我凉快凉快。”叶晓霞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兰亦心、张扬、陈子玉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叶晓霞把脑袋凑得离兰亦心更近了些，挤眉弄眼地低笑：“可以啊兰医生！魅力四射！我刚才可看见了，那边嘉宾席，江总监的眼睛都快长在你身上了，看得那叫一个专注！”兰亦心轻轻拍了她一下，低声道：“别瞎说。”脸上却微微有些发热。她拿出手机，看到两条新消息。

　　一条来自张一鸣：“弹得很好听，和以前一样好听。”

　　兰亦心讶然，这才知道张一鸣竟然也来了。

　　一条来自江沐阳：“表演很精彩，不知道你吉他原来弹得这么好。”

　　兰亦心看着两条几乎同时到达的消息，沉默了几秒，然后分别客气地回复。

　　回复张一鸣：“谢谢。”

　　回复江沐阳：“谢谢夸奖，业余爱好而已。”

　　两条回复都很礼貌，没有任何延伸的意味。她收起手机，将注意力放回接下来的节目上。

　　晚会在一片欢腾中结束，人群陆续散去。兰亦心在医院门口和科室同事道别后，独自往前走，准备乘坐地铁回家。初冬的夜风带着寒意，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往前走没多久，就看见前面停着两辆车，左边是黑色迈巴赫，张一鸣靠在门边，右边是江沐阳的奥迪，他也打开了车门，站在车边。

　　“亦心，我送你。”张一鸣的语气带着一种熟稔，“晚上不安全。”

　　“兰医生，”江沐阳的语气则更显尊重与温和，“时间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方便些。”

　　兰亦心看着这仿佛偶像剧般的场面，一时有些愕然，随即涌上的是一股深深的无奈。她停下脚步，站在两人中间，“谢谢两位的好意。”她先看向张一鸣，“张总，我们不顺路，而且，”她顿了顿，“我没有晚上坐陌生人的车的习惯。”

　　“陌生人”三个字，让张一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收紧。

　　兰亦心又转向江沐阳，露出一个礼貌而抱歉的微笑：“也谢谢江总监，不过真的不麻烦您了。我习惯坐地铁，很方便。今天辛苦了，请早点回去休息吧。”她的拒绝清晰干脆，没有给任何一方留下暧昧的空间。

　　说完，她转身往地铁站方向走去。医院门口，张一鸣和江沐阳各自在原地停留片刻，最终也驾车驶向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