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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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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北恒的那个早上,周宁愿因为不想让陈苓知道自己和顾许声走得那么近,就没有让顾许声当面告别。
当坐上离开北恒的火车时,周宁愿看着窗外的风景,再次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一点,一点都不想离开北恒,离开顾许声。
此时的北恒刚入春,早晨的温度还是有些冷,周宁愿拉着沉重的行李和陈苓坐上了离开北恒的火车。
她的行李其实并不多,但是格外的沉重。
因为装满了不舍与不甘。
而她没有能与母亲抗衡的能力。
所以只有“甘愿”妥协。
离开的这天,顾许声对父母撒谎,向他们请假,他没有告诉周宁愿,其实天离开的这天,他来送别了。
离开北恒的火车沉闷地行驶着,窗外的风景从熟悉的街景逐渐过渡成陌生的田野。
周宁愿靠着冰凉的车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粗糙的边缘。
顾许声最后那个带着湿意的拥抱,那份无声的绝望,就好像还烙印在皮肤上,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逼迫让自己不再往下想,怕再想下去,眼泪就会彻底决堤,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跳下车奔向他。
陈苓坐在对面,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仿佛睡着了也挣脱不开深重的疲惫和怨怼。
周宁愿知道,她们逃离的不仅是周安行的阴影,更是陈苓自己碎裂一地的生活。
亭城,一个全然陌生的地名,成了她们仓惶落脚的下一个囚笼。
抵达亭城已是黄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北恒截然不同的潮湿气息,闷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苓租的房子在城西一个极其老旧的小区里。
一眼看去,墙壁斑驳,楼道昏暗,这些问题不说,还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霉味以及油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气息的铁锈味。
楼道里的声控灯时灵时不灵,发出苟延残喘的滋滋声。
她们的“新家”在四楼,一室一厅,狭小逼仄,墙壁泛黄,墙角甚至能看到雨水洇湿的痕迹。
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楼粗糙的灰墙,距离近得能看清对面人家窗台上枯萎的绿植。
陈苓放下行李,只冷漠地说了句“自己收拾”,转身就进了狭小的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很快充斥了小小的空间,也隔绝了外界。
周宁愿默默地开始整理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
不多的衣服除去穿得旧衣服,还有的是顾许声给她送的裙子是给她学习有进步的礼物,还有祁珍强硬给自己买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本重要的课本,最重要一个被她小心翼翼放在最上面,是顾许声送给她一个手工抱枕。
那是一个手工缝制的月牙形状的小抱枕。布料是柔软的纯棉,触感温润,填充物蓬松而富有弹性。
这是她离开的前夜顾许声提早送给她的,原本是打算给她的一个惊喜,结果却是她离开的时候。
周宁愿将手上的抱枕放在怀里,感受着那股柔软,鼻尖酸涩,眼眶湿热。
收拾好房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本就狭小的空间因为堆满了行李袋显得更加逼仄。
看着地上散落的包装袋和废纸,周宁愿叹了口气,决定先把垃圾拿下去丢掉。
她拉开那扇有些变形的旧防盗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尖锐的“吱呀——”,在死寂的楼道里格外瘆人。
刚走到昏暗的楼道,对门的门也恰好开了。
一个身材矮胖、穿着洗得发黄松垮汗衫背心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空酒瓶。
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浑浊呆滞。
就在和那人对视的那一瞬间,周宁愿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男人浑浊的目光,没有丝毫避忌地、钉子一样死死钉在她身上。
那视线像带着粘稠冰冷的涎液,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脖颈,胸口,最终停留在她裸露在短袖外的手臂上。
那眼神里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欲望和评估,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周宁愿的四肢百骸,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心悸,仿佛被最肮脏的蛞蝓爬过裸露的皮肤。
两人在狭窄的楼道口几乎擦肩而过。
周宁愿几乎是屏住呼吸,猛地低下头,攥紧垃圾袋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脚步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冲下了楼梯。
身后似乎还能感受到那道黏腻目光如影随形的追逐。
老旧楼道的黑暗,此刻像是化作了实质的恐惧,紧紧包裹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令人作呕的注视,一种全新源自陌生环境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周宁愿用力甩甩头,想把那令人作呕的感觉甩掉,但那份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刻进了心底。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漆黑的藤蔓,悄然缠住了心脏。
第二天是转学后的第一天,周宁愿几乎一夜没睡好,梦里充斥着摇晃的火车,顾许声模糊的脸,还有对门那双令人作呕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紧抱着那个月牙抱枕,汲取着那点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周宁愿拖着疲惫的身体起床,面对陌生的环境,虽然之前有提前查看过地图,但是她还是在找公交站耗去了大半时间。
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亭城四中那略显压抑的校门时,预备铃已经刺耳地响彻了整个校园。
“完了!”周宁愿心里一紧,心急如焚。
陌生的校园布局像迷宫,她抱着书包在空荡荡的走廊的走廊里茫然张望,额上急出了细密的汗。
周宁愿没提前来踩点,根本不知道她转到的5班该往哪走。
正愁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她转身走过走廊另一边的时候就看见一女生和一个男生。
周宁愿的性格并不胆怯,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一个箭步像是闪现一般到了人家跟前。
周宁愿喘着气,看着眼前站着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一男一女。
正愁着该怎么办时,她快步转过走廊拐角,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影。
一个高挑利落的女生和一个气质温润的男生。
周宁愿性格并不胆怯,当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个箭步闪现到他们跟前,微微喘息着开口:“同学你好!请问高二的教学楼是哪边?我、我是转学生,要去高二(5)班,但完全找不到方向……”
她语气带着焦急,目光匆匆扫过眼前两人。
女生个子很高,扎着利落的马尾,露出一张线条清晰,略显疏离的脸,但是很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的眼神很淡,目光在周宁愿胸前挂着的学生证牌上停留了一瞬。
周宁愿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方胸前的证件——高三(2)班言顺
周宁愿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她跑错楼了!
这里是高三的教学区!
还得赶紧折返回去!
真的是心如死灰,第一天到新班级就要迟到……
言顺身边站着的男生身姿挺拔,眉眼深邃,带着一种沉稳安静的气质。周宁愿无暇顾及对方的名字,心里十分急躁。
“高二教学楼?”言顺的声音响起,音色清冷,语气却出乎意料地温和耐心,“在对面那栋,走廊尽头楼梯下去右转就是。”
她看了一眼周宁愿学生证上的“高二”字样和名字“周宁愿”,声音放软了些,清晰地补充道:“高二(5)班在三楼靠楼梯的第二间。别急,跟我来吧,我从那边下楼。”
她指向清晰,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份温和与可靠感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那个帅气的男生只是对周宁愿点了点头示意。
“谢、谢谢学姐!”周宁愿感激得几乎要哭出来,这份在陌生环境里猝然降临的帮助让她心头微暖。
言顺带着她,步履轻快地穿过空旷的走廊,在高二楼前简洁地指点着方位:“这边下去,穿过小花园,那边就是高二楼,三楼左拐……”
在言顺高效且温和的指引下,周宁愿终于在正式上课铃打响的前一秒,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高二(5)班的教室。
“报告!”她红着脸,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在全班同学齐刷刷投来的好奇目光中,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
讲台上的是一位戴着细框眼镜,气质干练的女老师,她看了一眼周宁愿,又瞥了眼腕表,眉头微蹙,但还是点了点头:“进来吧。下次注意时间。”
周宁愿如蒙大赦,低着头快步走向老师之前指定的空座位。
“好了,同学们,安静。”老师拍了拍讲台,待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平息下去,目光落在刚坐下的周宁愿身上,“正好,我们班今天来了一位转学生。这位同学,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周宁愿的心猛地一沉,她还没坐下呢!
周宁愿最不习惯的就是成为人群的焦点,在北恒,她习惯了沉默和边缘,习惯了在顾许声身边才能获得的那份小小的安心。
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向讲台。
她走到讲台中央,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刚刚焦急的心情,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大家好,”她的声音起初有些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目光尽量平视前方,落在教室后方的黑板上方贴着的校训上。
“我叫周宁愿,周…是周全的周,宁是安宁的宁,愿是愿望的愿。”她名字报得清晰,没有一丝犹豫或扭捏。
“很高兴能加入高二(5)班这个大家庭,”她继续说着,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最终落回老师身上,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坦诚。
“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学习,顺利度过剩下的高中时光,谢谢大家!”
她的自我介绍简洁到近乎平淡,没有多余的修饰,也没有刻意讨好的笑容,更没有流露出初来乍到的惶恐。
说完,周宁愿便微微鞠了一躬,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周宁愿能感觉到老师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简短和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但最终没说什么,转身开始讲课。
周宁愿惊魂甫定地靠在椅背上,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
言顺那张清冷却意外温柔可靠的脸和那个沉稳帅气的学长,像一道微光,暂时驱散了她对新环境的恐惧。
这个叫言顺的学姐,虽然看着冷淡疏离,但言语行动间流露的善意,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
周宁愿想着,又想到那个学长站学姐身边,靓女俊男,站起一起很养眼,而且还般配!
她默默磕了下。
晚上回到家,陈苓还没回来。
狭小的房间因为堆满了行李显得更加压抑。周宁愿洗漱完,抱着那个月牙抱枕坐在床沿,她和顾许声约定好每天都要打电话的。
但是还没等周宁愿拨通电话过去,对方就打来了。
对于顾许声的电话,周宁愿当然是秒接的。
“阿愿。”顾许声熟悉而温柔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关切。
仅仅两个字,就让周宁愿紧绷了一整天的心防瞬间崩塌,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许声……”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话未说完,先哽咽了。
“怎么了?受委屈了?新学校不好吗?有人欺负你?”顾许声的声音立刻绷紧了,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每一个都透着深切的担忧。
委屈啊,被迫离开熟悉的城市,离开朋友,离开爱的人。
来到一个陌生的学校,新环境新教育,陌生的陌生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老师,陌生的同学,陌生的人.....
周宁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抹掉眼泪,不想让他太担心。
她简单说了早上差点迟到、跑错楼的狼狈,重点提到了好心学姐言顺指路的事情,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那个学姐,”她顿了一下,找到一个合适的词,“看着有点冷,但人很好,说话很温柔耐心,给我指明了方向!”
说完,周宁愿又说学姐身边的那个学长:“还有还有,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学长,很高很帅!”
周宁愿很少犯花痴,但是那个学长是挺帅的。
顾许声听到着,原本紧绷着的心弦忽然就有点吃味了。
“有多帅啊?”顾许声不咸不淡地问,语气却隐隐带着一点醋意。
他的语气让周宁愿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哈哈哈,我现在回想了一下其实也没有那么帅的!!”
顾许声知道她这是在哄自己,却没说破。
随后他转移了话题,问她到了亭城有没有土水不服的感觉。
周宁愿摇头:“没有,一切都很好,只是新环境新氛围,还需要一段适应期,但我相信很快就能习惯了。”
“不过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周宁愿故意说一半停下来。
“什么?”顾许声追问。
“这里没有你。”
我好想你。
很想,想你在我身边。
周宁愿没敢把最后两句话说出来,怕顾许声对自己不是这样的感情,这个时间段也不适合说这样暧昧的话。
顾许声明显愣住了,他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出声。
“傻瓜。”顾许声声音温柔而酸涩。
“我才不傻嘞!”周宁愿娇嗔地哼唧着。
顾许声失笑,轻轻叹了口气:“好好,我们阿愿最聪明啦~不过,你在那边自己多注意点,陌生的地方,晚上别在外面待太久……”
顾许声温柔地叮嘱着,絮絮叨叨的声音像一张温暖的网,包裹着她不安的心。
他甚至问了教室的具体位置和同桌好不好相处。
就在他们聊得稍微放松些,周宁愿紧绷的神经稍缓的时候——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沉闷又急促,像重锤狠狠砸在薄薄的门板上,瞬间打断了电话里的温情。
周宁愿的心脏猛地一跳。
“妈回来了?”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以为是母亲出门忘了带钥匙。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起身去开门,嘴里还对着电话说:“许声,我妈可能没带钥匙,我先……”
“等等!”顾许声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阿愿!别开门!先看看是谁!”
他严厉的语气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周宁愿的冲动。
她猛地收住脚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如同擂鼓!
周宁愿怀里的月牙抱枕被她无意识地攥紧,柔软的布料深深陷进指缝。
“……好。”她声音有些发颤,握紧手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
老旧的猫眼视野模糊变形,像蒙着一层看不清的雾。
她踮起脚尖,冰凉的金属边缘抵着额头,一只眼睛凑近那狭小的孔洞,视野里一片扭曲昏黄的色块,像隔着一层晃动的脏水。
然后,那团色块猛地凑近,几乎占据了整个猫眼的视野。
一只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珠,贪婪地贴在门外猫眼的反面,仿佛试图穿透这层障碍,窥探门内的一切。
眼白上浑浊的黄斑和爆裂的血丝清晰可见,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更让周宁愿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变形的视野边缘,她瞥见了一角洗得发黄、松垮变形的汗衫背心和昨晚楼道里那个男人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啊——!”周宁愿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叫,猛地向后弹开,手机差点脱手砸在地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更大的尖叫溢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那个月牙抱枕紧紧贴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
“阿愿?!怎么了?!外面是谁?!”电话那头,顾许声焦急的声音骤然炸响,带着撕裂般的恐慌。
他听见了那声压抑的惊叫和撞击声,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