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救赎》柳冬

1、囚笼中的白狐

　　深空实验室的地下三层，永远弥漫着消毒水与金属冷却剂混合的冰冷气息。寒江颐站在厚重的隔离舱门外，指尖抚过银灰色防毒外套的领口拉链，确认密封扣已扣紧到最顶端。头盔面罩上的防雾涂层映出他镜片后的眼睛，瞳孔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像被冰封的湖面。
　　“A7 区研究员寒江颐，编号 901，请求进入特殊饲养区 07 号观测舱。” 他对着舱门旁的声控装置开口，声音透过头盔内置的麦克风传出，带着一丝被电子音过滤后的疏离。
　　“身份验证通过，生物隔离系统启动，气压平衡中。” 机械女声落下的瞬间，舱门两侧的指示灯从红转绿，伴随着沉闷的液压传动声，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滑开，一股更冷冽的气流扑面而来，夹杂着极淡的、类似雪后空气的清冽味道。
　　寒江颐迈步进入，身后的舱门迅速闭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观测舱内部是环形结构，中央矗立着一个高约三米的透明生态舱，舱内模拟了极地的低温环境，地面铺着一层人造雪，角落里堆着几块不规则的岩石，顶部的模拟光源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恰好照亮生态舱中央那团醒目的雪白。
　　那就是他此行的观测对象 —— 编号 “白狐 - 07” 的实验体。
　　寒江颐走到观测面板前，指尖在冰冷的触摸屏上滑动，调出该实验体的基础资料。屏幕上的文字简洁得近乎冷漠：“白狐 - 07，雄性，融合北极狐基因与 Alpha 腺体胚胎，实验周期五年零三个月，当前状态稳定，未出现人形觉醒迹象。” 资料下方附着几张照片，都是不同时期拍摄的白狐形态，皮毛雪白蓬松，唯独那双眼睛，在镜头下呈现出一种不属于普通动物的锐利与深沉。
　　他抬眼望向生态舱，那团雪白动了动。原本蜷缩在岩石旁的白狐缓缓抬起头，耳朵尖尖地竖了起来，转向观测舱的方向。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虹膜是浅淡的琥珀色，在模拟光源下泛着通透的光泽，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站在面板前的寒江颐，带着警惕，又似乎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探究。
　　寒江颐按流程开始记录：“观测时间 14:00，目标状态清醒，对外部人员出现明显警觉反应，耳部肌肉收缩频率 1.2 次 / 秒，尾巴未出现摆动，符合野生狐类应激特征。” 他一边说，一边按下观测面板上的 “投喂” 按钮。生态舱一侧的自动投喂口缓缓打开，落下几块切割均匀的生肉。
　　白狐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目光依旧锁定在寒江颐身上。它的身体压低了些许，前爪微微弯曲，像是在评估眼前这个穿着陌生防护装备的人类是否存在威胁。寒江颐对此并不意外，根据之前的观测记录，这只实验体对所有靠近生态舱的研究员都保持着高度戒备，甚至有过冲撞舱壁的攻击性举动。
　　他没有试图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继续记录着白狐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防毒外套的材质厚重，即使在恒温的观测舱里，也让他感到一丝沉闷。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调整一下头盔的位置，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口袋里的东西 —— 那是早上出门时，母亲塞给他的薄荷糖，说是能缓解长时间待在实验室的疲惫。
　　一颗薄荷糖从口袋的缝隙中滑落，顺着观测台的边缘滚落到地面，发出轻微的 “嗒” 声。
　　就是这声细微的响动，打破了生态舱内外的沉寂。原本还在警惕观望的白狐，耳朵突然向前探了探，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它迟疑了几秒，缓缓站起身，雪白的尾巴轻轻扫过地面的人造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它没有走向那堆生肉，反而朝着生态舱靠近观测台的一侧挪了几步。步伐轻盈，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像一团飘在雪地上的云。走到舱壁前，它停下脚步，用鼻子轻轻蹭了蹭透明的舱壁，似乎在试图捕捉某种气味。
　　寒江颐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看着白狐将脸贴在舱壁上，眼睛微微眯起，耳朵也放松下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紧绷的状态。他忽然意识到，这只实验体在意的，或许不是那声响动，而是薄荷糖掉落时散发出的、透过防毒外套缝隙逸出的微弱甜味。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薄荷糖。糖纸是浅青色的，在冷白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犹豫了一下，走到生态舱的投喂口旁，按下了 “手动投喂” 的按钮。投喂口再次打开，他将薄荷糖轻轻放了进去，看着它顺着滑道落入生态舱内的雪地上。
　　薄荷糖落地的瞬间，白狐立刻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它先是围着薄荷糖转了两圈，用鼻子仔细嗅了嗅，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用舌头将糖卷进嘴里。小巧的嘴巴动了动，似乎在品尝那股清冷的甜味。
　　寒江颐的目光落在白狐的尾巴上。刚才还静止不动的尾巴，此刻正轻轻摆动着，尾尖偶尔扫过地面的雪粒，带着一种难得的放松姿态。他迅速记录下这一异常反应：“目标对薄荷味物质表现出主动探索行为，食用过程中尾部出现舒缓摆动，耳部肌肉放松，应激反应消失。推测该气味对目标具有安抚作用。”
　　就在这时，白狐突然抬起头，再次看向寒江颐。这一次，它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它的耳朵微微耷拉下来，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然后缓缓站起身，朝着寒江颐的方向走了两步，前爪搭在舱壁上，身体微微直立，将脸贴得更近了。
　　透过透明的舱壁，寒江颐能清晰地看到白狐眼睫上沾着的细小雪粒，以及它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 那个被银灰色防毒外套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陌生人类。
　　他忽然觉得，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实验数据，似乎无法概括眼前这只生物的全部。它的眼神太过复杂，既有动物的纯粹，又藏着一种超越本能的聪慧，甚至还有一丝…… 孤独。
　　“滴 —— 观测时间结束，请注意撤离。” 机械女声再次响起，打断了寒江颐的思绪。他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生态舱里的白狐 —— 它依旧保持着前爪搭在舱壁上的姿势，尾巴轻轻摆动着，像是在目送他离开。
　　寒江颐转身走向舱门，厚重的防毒外套在地面拖曳出轻微的声响。走到门口时，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生态舱里的白狐已经转过身，走到那堆生肉旁开始进食，但它的耳朵，却始终朝着观测舱门口的方向，没有落下。
　　舱门缓缓闭合，将那片雪白与冷冽的气息隔绝在身后。寒江颐站在走廊里，摘下头盔，任由新鲜空气涌入肺部。他抬手摸了摸口袋，那里还剩下几颗薄荷糖。指尖传来糖纸的触感，让他想起刚才白狐眯着眼品尝甜味时的模样。
　　“白狐 - 07……” 他轻声念出这个编号，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观测任务，就像他过去三年在深空实验室里完成的无数次任务一样，用冰冷的仪器记录数据，用理性的思维分析结果。
　　但刚才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这道涟漪，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掀起惊涛骇浪。而那个被囚禁在生态舱里的雪色身影，终将成为他生命里，最无法割舍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