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春雪》虞茉

13、第 13 章

　　方芸儿向外看，外面起了风，刮得树影摇动，枝叶已生了嫩芽，很快便会春满大地。季润的话从她耳边溜走，她心里却想着或许应该去参加花宴。

　　方芸儿起身道：“我是来告诉嫂嫂的，管家之事我允了，您派个丫头去管事那里交接就好。”说罢起身告辞，到门口时季润却突然叫住她：“今日请夫人务必在这里多留。”她的声音有些急促，方芸儿蹙起眉。季润却已不看她，对墨棋道：“你去将前日里小叔处置的司炭婆子找来。”

　　墨棋懂得她的意思，很快出门去了。方芸儿不知她意欲何为，可既然她张了口，也不好拗她的意，索性就由她去了。

　　那婆子本就是府上自己买来的，处置了也不过是去做些别的事，很快就到了偏院，见方芸儿在此一下便红了脸低下头去。

　　方芸儿淡淡瞥了季润一眼，季润道：“我知晓私藏炭火并非你本意，你也是受了旁人的挑唆，如今二夫人在此，你大可以说明白其中缘由，二夫人自会为你做主。”

　　婆子偷偷看季润一眼，低下头去不说话。

　　素书道：“今日召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有人在二夫人那里嚼舌根子，说你心中不满已久，所以同厨房那婆子合起来做家贼。我们夫人仁慈，替你辩白说你只是一时短见，应没有别的意思，可有人不信，说要将你拿去报官细问呢。”

　　“夫人容奴才说话，奴才办这桩错事，实是没有旁的意思。”婆子急道。

　　方芸儿看了素书一眼，她是知道素书的，素书跟周槿钰最早，是周槿钰身旁的大丫头，周槿钰将素书给了季润，她还猜疑了许久。

　　如今看来，素书果不是简单的。

　　“你说吧，从实道来。”方芸儿淡声道。

　　婆子跪了下去，哭诉道：“奴才也是昏了头，同厨娘说些闲话，毁就毁在这些闲话上，她同奴才讲大夫人是个好欺负的，她每日里扣她一半的分例她也不吭声，奴才便起了心思…谁料…”

　　“谁料立刻就出了事，闹得还不小，让大人知道了。”方芸儿道，脸上的轻蔑之色愈浓。

　　“冬天到了，奴才家里还有孩子要养，实在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做这样的事。”婆子哭道。

　　“你是府上买来的，哪里来的家人？”金珠冷声道。

　　“我们是可怜人，就是为了孩子才让人牙子卖的。”婆子哭道：“求夫人开恩，饶恕奴婢这一次。”

　　方芸儿不耐烦起来，她素来最不喜听这些人装穷卖惨的言语，若是早就为家中着想，也不该做出那样的错事。

　　“不必说这些无所谓的话。”金珠打断她：“你说一切都因厨娘而起，厨娘却说是你在背后搞鬼，我们信哪个？还不如将你送官，让衙差查问。”

　　“姑娘不要着急。”婆子急道：“您不能因为厨娘与李妈妈交好，就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我头上，我就是一个下人，哪有这样的胆子？”

　　“这事与李妈妈有什么干系？”方芸儿问。

　　那婆子小心翼翼地看了方芸儿一眼，她原是不想说的，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说是不成的了，她索性跪直了身子道：“李妈妈耳目灵通，府上哪里不去？我们这些人要想得什么好差事，首先要过的就是她老人家那一关，若是惹得她不高兴，在夫人面前说上一两句话，我们别说差事拿不到，还要受到责罚。老话说得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若想惩治我们，还需要什么手段吗？”

　　方芸儿没有想到是这样，李妈妈到府上不久，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可她想起今日李妈妈叫李训过来的事，不由得寒了脸，对婆子的话信上了三分，寒声道：“你接着说。”

　　“那厨娘跟奴才提过一两句。自打李妈妈进府，府上置办宴席由哪些人经手全是由她来定，事办成了也必有敬银送到她那里，她收七分，余下的才能到办事的人手里，凡是同她打过交道的，哪个不说她心黑。”那婆子见方芸儿询问，一片忠心起了，势要将李妈妈的丑事抖落干净：“可你要敢不去走她的门路，做了事马上就会被她挑出一堆错处，在众人面前让你难堪。若是跟她有关系，哪怕像厨娘一样克扣一半的分例，也有她为你遮拦。保管啊，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季润瞪大了眼睛，她原本只是听墨棋说过，厨娘克扣她的分例分了李妈妈一些，想要让方芸儿看清李妈妈的嘴脸，免得以后因为这个人再起风浪。谁知这婆子竟说出这般多的内情，倒让她惊倒了。

　　方芸儿掌家至今，也听说过一些主母管家不严，导致家宅风气败坏，家贼四起的谣言。她自以为心思明亮，颇不以为然，谁知道这事竟在她身边出现了！

　　不由恨得牙痒痒起来，她因为产子身体虚弱，这才将李妈妈带过来，本以为有她帮忙，府中的宵小能收敛些，却不曾想李妈妈是最大的宵小！

　　方芸儿站起身，同一旁的金珠道：“带着她去找管事，一字一句都记下来，画押。”

　　说话的婆子听闻此话，吓得面色发白，金珠温声道：“你不必害怕，我们姑娘是理事严正满京城都是有名的，你既没做错，便不会受责罚。旷你有功，说不定还会赏你。”

　　婆子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带着惧意起身向方芸儿行礼，由金珠带下去。方芸儿喝了口茶方道：“让嫂嫂见笑了。”

　　“弟妹行事有方，倒是给我上了一课。”季润笑道。

　　“比以往是差远了。”方芸儿道：“以往在在娘家那会儿，母亲手中的铺子都由我管着，从未出过差错。如今嫁到周家，竟是一日不如一日。”

　　“生子损耗元气，弟妹已经做得很好了。”季润道：“况李妈妈是弟妹亲近的人，迷眼是常事。”

　　快到午时，门外的阳光浓烈，方芸儿望着，眸色渐渐迷离。她依赖的人成了阳光中的尘埃，被太阳一照便没了踪影，可是她呢？她在哪里？

　　今后，又该在意些什么？

　　没有答案，她找不到答案。

　　季润知她伤心，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道：“弟妹…弟妹打算如何处置李妈妈？”

　　听闻此言的素书惊了一惊，心道季润真敢问，她已经能想到方芸儿的回话了：跟你有什么干系？

　　她的话把方芸儿从迷雾中拉了出来，方芸儿看了看她，她微微瞪大眼睛，求知若渴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却很奇怪的没有驳斥她，道：“报官。”

　　“那…”季润有些结巴：“会不会太重了些？”

　　方芸儿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话从空中飘过来：“对我来说，这已经是轻的了。”

　　季润愣了半晌，素书知道今日之事对她冲击太大，她还得愣上半晌，就没有打搅她，只是偶尔替她换上杯茶，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没想到李妈妈竟是这样的人，她小看她了。

　　没想到方芸儿竟如此杀伐果断，她还以为她会饶恕李妈妈。

　　没想到这婆子性子真软，啥话都敢往外面说。

　　没想到方芸儿竟如此好说话，说让她管家便让她管家了。

　　想了会儿，咂摸了会儿，抬头看外面，午时已经过了。

　　.

　　得知李妈妈被送官，是在第二日的午时。

　　管家的事已经安排妥当，每月初账房便会放一笔银子到大夫人的账面上，由她去指派，方芸儿担心她初时为难，特地分了几个老人给她，省了她不少事情。

　　她觉得方芸儿待她不错，心头感激，便从账上支了银子，听素书的话买了一根上好的玉簪给方芸儿送去，送去时方芸儿正在审李妈妈，没有避着她，她便在一旁听着。

　　当得知是墨棋去找的司炭婆子，李妈妈灰败的脸上便显了恶毒之色，狠狠地瞪着季润。

　　季润被吓了一跳，方芸儿看到这情形更是发怒，数落了李妈妈几句，李妈妈就向季润认错，低下头去不再言声了。

　　事情本没有什么好审理的，搜查的婆子从李妈妈房中搜出了大量金银，她根本说不明白，再加上人证齐全，很快便有顺天府的人上门，将李妈妈带走了。

　　方芸儿心情不爽，季润也没有多留，很快便告辞离去。

　　晚间的时候老夫人派人来请，因为得知了季润可以自己管家特地请她吃饭贺喜，季润想了想，在账上支了钱，买了一尊上好的玉龟送给老夫人做礼物。

　　很久没有见到老夫人了，两个人高兴的说了会儿话，季润将李妈妈的事告诉她，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看她每日爬高上低，含酸泼醋的便知她不是好相与的，果然，她连自家主子都不放过。”

　　季润道：“周府里养着她，二夫人待她如同亲生母亲，她怎还会生这样的心思？”

　　“你不知道。”老夫人说：“有些人贪起来是没有尽头的，给她个凳子她想要把梯子，永不会知足的。”

　　季润嘟嘟嘴，想不大明白。

　　“她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老夫人道。

　　“她当年是抛弃孩子离开的…”季润不解问道：“有个孩子就不会这样了吗？”

　　“至少有个孩子，她便折腾不到咱府上，若是个儿子就更好了，别说想着法往自己口袋装钱了，疼儿子还疼不过来呢！”老夫人笑道。

　　季润还是不懂，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你就不必想啦，你要是能把这种事想明白，还不指定要受多少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