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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月捕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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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群继承黄金枷锁的疯子在监狱、产房与厨房之间轮回时,他们发现——自己不过是资本社会献祭给虚无的活体蜡烛。”
九岁的陈川站在水塔边缘,鼓风机把他的校服吹成将坠未坠的翅膀。水泥地上的鼻血凝成暗红色小洼,在慢镜头里渐渐扭曲成令人心悸的形状。巷口那辆黑色皇冠突然打开车门,成年人的手像铁钳般钳住他细瘦的胳膊。车门关闭的闷响,多年后依然在每场噩梦里回荡。
药柜的玻璃门映出密密麻麻的药瓶。"暗弦"商标的雌激素旁边,止痛药堆成苍白的小丘。直播间里的陈川突然掀翻桌子时,金主打赏的特效音还在欢快地炸响。最暗的镜头总在地下诊所完成,针管在投影里膨胀成武士刀的阴影,穿黑西装的递药人说着含混的日语,像午夜电台里窜频的杂音。
当第一根琴弦崩断时,陈川手指的血珠正巧落在"Neco"的刻痕上。那滴血沿着字母的凹槽游走,像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舱内主光源是幽蓝色的操作屏与惨白的LED灯带。
【特写】凝结的水珠沿着金属舱壁蜿蜒而下,爬过密布的表盘与开关,最终滴落在金奇缘剃得很短的平头上。发茬湿漉,泛着冷光,像被油污浸透的海豹皮毛。
【广角】狭长的潜艇空间被各种扭曲的管道与线缆塞满,空气里混杂着锈蚀金属、机油以及人体经年不散的酸腐气味。每一次呼吸都黏重潮湿。
【主观镜头】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恒定不变的仪表盘数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声呐屏上不断变幻的、代表海底地形的绿色波纹,证明时间并未完全凝固。
声呐屏的冷光,在他汗湿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波纹。也就在这光影交错间,屏幕的绿色扫描线诡异地扭曲、凝聚,勾勒出一个长发人影的轮廓。
【推近】那轮廓逐渐清晰——及腰的波浪卷发,与他别无二致的五官,却奇异地柔和、女性化。同样的制服,甚至手套上同样的磨损痕迹。这个“小缘”在屏幕里,正与他同步操作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减压阀。
深海潜艇像一口金属棺材,沉在连细菌都懒得活动的死寂里。金奇缘盯着声呐屏上那个长发及腰的女性影像——那是他用自己的脸、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记忆拼凑出的幻影,他叫她“小缘”。
“氧气还剩12%,”他对着空气说,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够我们撑到救援吗?”
声呐屏里的“小缘”歪头笑了笑——那是他昨晚对着舱内监控练习过的表情。“没有救援,”她的声音通过语音合成器传来,带着他自己嗓音的底色,“只有我们。”
这就是他的“水仙”——在绝对的孤独中,把自己劈成两半,让其中一半爱上另一半。
他伸手去拧氧气阀,想再省着点用。屏幕里的“小缘”却突然皱眉:“别碰那个!你想憋死我们吗?”
“我们?”金奇缘惨笑,“只有我,从来都只有我。”
“是吗?”“小缘”的指尖点在声呐屏上,正好落在他真实手指的位置,“那为什么你剪掉的头发,会出现在我这边?”
他低头,看见自己掌心不知何时缠着一缕金色长发——和他今早剪掉的短发茬缠在一起。
舷窗外,一条盲鳗缓缓游过,鳞片上反射出他分裂的倒影。
【色彩转变】舱内原本冷峻的蓝白色调,开始渗入一丝不祥的、来自屏幕的诡谲绿光,涂抹在每一个角落。
【慢镜头】金奇缘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屏幕。他的嘴唇干裂,翕动时几乎没有声音,但舱内却响起一个亲昵而沙哑的低语:“再调慢一点……对,就是这样……”
【动作】他伸出右手,像要抚摸屏幕中人的脸颊,指尖却在触及冰冷的屏幕前骤然停住,转而猛地拍向自己真实手边的氧气调节器!
“小缘,别碰那个!”他的喝斥在密闭空间里撞出回响。
【声呐屏的幽绿波纹在水压作用下微微变形】
金奇缘的指甲深深抠进操作台的防滑垫,橡胶表面留下五道泛白的痕迹。他对着不断扭曲的影像嘶吼:"你偷了我的氧气!"
【压力表的红色指针在临界区颤抖】
他抓起沾着油污的扳手砸向表盘,玻璃碎裂时却看见小缘正用同样的动作拧开他背后的应急阀门。"住手!"他转身扑空,后脑撞在冷凝管上。冰凉的露水混着血滴进衣领,恍惚间有双涂着防锈漆的手在为他按压伤口。
【舷窗外景象在探照灯下时隐时现】
发光水母群正包裹着某艘沉船的残骸起舞,它们的触须缠绕着锈蚀的船舵,像在举行一场沉默的葬礼。更深处,热泉喷口的黑烟中,盲虾群正在啃食自己脱落的甲壳,碎裂声透过潜艇外壳传来,如同细密的鼓点。
"你记得抗压药的滋味吗?"他对着空气发问,手指无意识地抚摸氧气读数表。
"蓝色糖衣在舌头上裂开时像微型海啸。"他用自己的声音回答,同时将调节阀又拧紧半圈。
真正的崩溃是从一道发丝般的裂缝开始的。
起初只是舱壁焊接点上的一粒冰晶,在惨白灯光下闪着嘲弄的光。但下一秒,刺耳的撕裂声如同野兽哀嚎,猛地贯穿了整个船舱!那道裂缝瞬间蔓延,像黑色的闪电爬满视野。
“不——!”金奇缘的嘶吼被更恐怖的巨响吞没。
高压海水化作一道惨白的利刃,从裂缝中狂暴地刺入!它不是流进来,而是像固体般狠狠砸在对面舱壁上,发出攻城锤般的闷响。冰冷的水珠如同弹片四溅,打在他脸上如同刀割。
更多的裂缝应声炸开!四面八方都在迸裂,无数道水柱疯狂喷射进来。整个潜艇发出垂死的呻吟,金属骨架在万钧水压下扭曲、变形。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之间,整个船舱已沦为狂暴的水狱。
“小缘!”他在齐腰深的水中踉跄,看向声呐屏。
屏幕里的“小缘”影像剧烈扭曲,水波在她脸上滚动,仿佛她也在水下挣扎。“金奇缘!”她尖叫着,声音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和虚拟的恐惧,“我们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瞬间淹过他的胸口。刺骨的寒冷夺走了呼吸,巨大的水压挤压着五脏六腑。他徒劳地想去堵住一条主要裂缝,但那狂暴的水流瞬间将他冲开,手臂撞在金属管上,痛感淹没在更宏大的毁灭里。
“救我!救我们!”小缘的影像断断续续,长发在水中漂浮的视觉效果与灌入船舱的真实海水诡异地同步,“你后悔了吗?后悔那样对小雅吗?!”
控制台爆出一团耀眼的火花,随即在海水的冲刷下彻底熄灭大半。黑暗如同实质,从四面八方涌来,只有几盏应急灯在浑浊的水面上投下血红的光晕。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他在冰冷的水中疯狂挣扎,水已没到脖颈,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吸入的更多是冰冷的海水与绝望,“我不该逼她吃那些药!我不该用她的病控制她!是我……是我把她逼疯的!”
他的哭喊被灌入口鼻的海水打断,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窒息。他仿佛不是在深海,而是回到了那个昏暗的房间里,看着小雅蜷缩在角落,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而他现在终于尝到了她当时的绝望。
整个潜艇发出最后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哀鸣,仿佛巨兽的脊梁被彻底折断。舱壁向内凹陷,巨大的管道从天花板脱落,砸进水里,溅起混着油污的浪花。
小缘的影像在最后一块尚存的屏幕上闪烁,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丝诡异的解脱:“现在……我们和她一样了……”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水面淹没到胸腔时,记忆像渗漏的燃油般翻涌而上)
金奇缘的手指在变形的舱门上抓出白痕,突然对着闪烁的屏幕嘶吼:"陈川...你当年是不是也这样抓过浴室门?"
声呐屏里的小缘开始像素化,浮现出喉结的轮廓:"现在才想起我的本名?"混着电流的声音忽然掺杂进男性音色,"你把我雌激素换成维生素B族的时候,没想过我会发现?"
(顶柜坍塌的急救包在海面漂浮,散落的药瓶与记忆同时翻滚)
"你说要帮我度过变性适应期..."小缘的影像在短路火花中切换成短发模样,"却偷偷给我拍视频——那些'记录治疗过程'的影像,其实都卖给了谁?"
金奇缘的脊背撞上崩落的管线,血丝在海水里绽开:"那些钱...够买这套深海装备..."
"所以你现在带着全部罪证沉在这里!"小缘的指尖穿透屏幕,虚拟的触碰让他真实战栗,"记得你怎么说的吗?'做完这次勘探就金盆洗手'——"
(应急灯红光如审判般泼洒)
陈川的声音突破所有电子合成,带着血肉撕裂的质感,"就像当年篡改我的激素检测报告..."
海水灌入耳道的轰鸣中,他最后看见小缘在彻底黑屏前露出锁骨处的旧疤痕——那是三年前陈川绝望时用手术刀刻下的十字。
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最后一点空间,无情地灌满他的肺部,沉重的压力从外部和内部同时挤压着他。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他仿佛看到小雅在远处亮光中对他微笑,而小缘的身影则在水中与他彻底融为一体,沉入永恒的、无声的黑暗。
镜阈狂欢
陈川的丝袜勾破了。左腿的黑色网袜破洞露出他早上刮过的腿毛,右腿的裸色丝袜却完好无损。镜中穿吊带裙的自己歪头笑起来,突然撕开裙摆——那下面分明是陈川今早出门时穿的男士西装裤。
"小雅今天很贪心呢。"镜中人将手穿过镜面,真实的手指勾住他丝袜的破洞。陈川喘息着看见自己的双腿开始自主变化:左腿肌肉线条逐渐柔和,右腿却浮现出他健身时才会出现的血管纹路。梳妆台上两支口红不知何时被拧到极限,像两截断裂的神经末梢。
陈川的公寓里有两把吉他——一把是黑色哑光的电吉他,靠在墙角,琴颈上贴着便利贴:「别碰,Miss.小雅专用」;另一把是原声木吉他,放在书桌旁,琴箱上刻着「陈川,2023年生日」。
白天,他是「陈川」,穿熨烫平整的衬衫,系深蓝色领带,在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他的办公桌抽屉里藏着一管无色润唇膏,午休时他会偷偷涂一点,然后对着手机黑屏检查自己的唇色是否太明显。
夜晚,他是「小雅」,换上丝袜、短裙,涂莓果色口红,在Live House弹唱迷幻摇滚。他的歌声沙哑,舞台灯光扫过他修长的腿时,台下总有人吹口哨。没人知道这个性感的女吉他手,白天是个沉默的上班族。
直到某个凌晨三点,他在浴室卸妆时,镜子里的「小雅」没有跟着他的动作移动——而是歪着头,用他没涂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镜面。
「你累了吗?」镜中人问。
陈川的卸妆棉掉进了洗手池。
第二天晚上,陈川在台上弹错了一个和弦。
他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仿佛有人握着他的手腕,强行改变了指法。台下观众没发现异常,但他知道——「小雅」在干涉他。
回到家,他跌坐在全身镜前,丝袜勾破了膝盖,渗出一点血珠。镜中的「小雅」蹲下来,指尖隔着玻璃触碰他的伤口。
「你明明更喜欢我,为什么总要回去?」镜中人轻声问。
陈川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上是「小雅」的社交账号——一张他没拍过的照片:镜中的「小雅」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靠在他肩上。
可现实里,镜前只有他一个人。
暴雨夜,金奇缘的潜水艇终于浮上海面。他浑身湿透,手里攥着一缕金色长发——那是「小缘」消失前塞给他的。
他跌跌撞撞走进一家24小时拉面店,李东京正擦着玻璃上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