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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金其原之逼近了真相?or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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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山雾
凌晨四点的佘山,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
苏末晞站在北麓的观景台边缘,看着脚下那片被雾气吞噬的山谷。她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三个小时。自从沈观澜那个模糊的警告传来——“佘山有你想要的答案,也有你逃不掉的局”——她就知道必须来。
但怎么找?
山道上空无一人,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雾,安静地流动,吞没一切声音和方向。
她转身,准备沿着原路返回,至少先离开这片过于安静的死亡地带。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瞥见不远处的长椅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老人。
灰色夹克,花白头发,低着头,像是在打盹。但苏末晞经过时,老人忽然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平静,却带着某种……确认。仿佛在说:你来了。
然后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在长椅的木扶手上,缓慢地画了一个圈。
一个完整的、闭合的圈。
画完,他的手停在圆心,指尖轻轻点了三下。
咚。咚。咚。
做完这一切,老人重新低下头,恢复了打盹的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苏末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老人,又看了看他刚才画圈的位置。木扶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经年累月风吹雨打的痕迹。
但她记住了。
继续往下走,雾更浓了。能见度不到五米,山路两旁的树变成模糊的黑影。苏末晞放慢脚步,手指悄悄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那是黄万千留下的,刀柄上刻着看不懂的符文,说关键时刻能“破妄”。
前方传来水声。
很轻,像是溪流,又像是……水滴落入深潭。
她循声走去,在雾中摸索着穿过一片竹林。竹子很密,竹叶上凝结的露水不断滴落,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走了大约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不大的水潭,水色深黑,平静无波。
水潭边立着一块碑。
不是完整的碑,是半截。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砸断的。碑上没有字,只有风吹雨打的凹痕。
苏末晞走近,蹲下身,手指抚过碑面。石质冰凉,带着山间深夜的湿气。就在她的指尖滑过某处凹痕时,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石头的温度。
她停下,仔细看。
那处凹痕很浅,形状不规则,像是天然形成的。但当她用指尖轻轻按压时,却感觉到凹痕底部,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规则的凸起。
一个点。
她想起长椅上老人画的圈,和那三下轻点。
圈。点。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雾依旧浓,水潭黑得看不见底,断碑沉默地立着,像一具被遗忘的墓碑。
这里就是沈观澜说的“地方”?
那“答案”在哪里?“局”又在哪里?
她绕着水潭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雾气在水面缓缓流动,偶尔聚拢,偶尔散开,变幻出各种模糊的形状。有那么一瞬间,雾气的形状看起来像……一个人影。
一个坐着的人影。
苏末晞停下脚步,盯着那团雾气。雾气慢慢散开,又慢慢聚拢,人影的形状时隐时现。她向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她距离水潭边缘只剩两步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慢,像是踩在湿透的落叶上。
她猛地转身,短刀已经握在手中。
雾中走出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凌乱,眼神躲闪。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脚下不是实地,而是薄冰。
他在距离苏末晞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的双手在身前绞着,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苏末晞看着他,没有放松警惕,但也没有立刻攻击。这个人身上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不是对她的恐惧,而是对周遭一切,甚至对他自己存在的恐惧。
“你……”男人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你是不是……在找东西?”
苏末晞没有回答。
男人似乎也不需要她回答。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水潭对面的断碑,然后又指向水潭本身,最后,他的手指缓缓落下,指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他喃喃着,“答案……在那里……也在……这里……”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摔倒。但他强撑着,转身,重新走进浓雾中,很快消失不见。
苏末晞站在原地,消化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长椅上的老人。无言的圈与点。
水潭边的断碑。隐藏的凸起点。
这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男人。语焉不详的指引。
还有这片浓得异常、安静得诡异的雾。
她重新看向水潭。雾气在水面聚拢,又散开。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那团像人形的雾气,不是自然形成的。
它在呼吸。
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但确实存在。而且,随着那起伏,水潭的水面,也在同步地漾开极其细微的涟漪。
苏末晞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明白了。
答案不在碑上,也不在水底。
答案在雾里。
她向前走,一直走到水潭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跌入水中。然后她伸出手,不是去触碰水,而是伸向那团人形的雾气。
指尖触及雾气的瞬间——
冰冷。
不是水的冰冷,也不是石头的冰冷。
是一种空洞的、没有生命气息的、属于另一个维度的冰冷。
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气味,像决堤的洪水般冲进她的意识:
婴儿的啼哭,在深夜的走廊里回响。
女人压抑的啜泣,和男人焦躁的踱步声。
纸张翻动,钢笔签名的沙沙声。
一个陌生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说:“……命格太硬,留不住,会反噬……”
然后是黑暗。漫长的、颠簸的黑暗。像是被装在箱子里运送。
最后是一双手,粗糙但温暖,将襁褓接过。一个女声轻轻说:“叫……坨坨吧。贱名好养活。”
坨坨。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刺进苏末晞记忆深处某个早已锈死的锁孔。
她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大口喘息。
雾气散开,人形消失。水潭恢复平静。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被打开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那种空洞的冰冷感,但更强烈的,是那股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的、陌生又熟悉的悲伤。
不是她的悲伤。
是那个被叫做“坨坨”的婴儿的悲伤。
是那个被决定“留不住”的生命的悲伤。
苏末晞闭上眼睛,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这就是沈观澜说的“答案”?
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被抛弃?
这就是李东京布的“局”?
用她最根源的身份谜团,来扰乱她的心神,在她最脆弱的时候……
“苏小姐。”
声音从雾中传来。
平静,温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李东京从雾中走出,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实验外套,在灰蒙蒙的雾气中白得刺眼。他手里拿着一份老旧的牛皮纸档案袋,袋口用红色的蜡封着。
“抱歉用这种方式让你看到这些。”他停在安全距离外,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研究者般的专注,“但有些真相,直接说出来太苍白,需要一点……情境还原。”
他把档案袋放在断碑的基座上,没有靠近苏末晞。
“这是你被收养前的全部医疗记录和身份文件副本。原件在某个永远不会被公开的档案库里。”李东京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的生物学父母还活着,但他们永远不会承认你。你的养父母……”他顿了顿,“也还活着,但和死了没区别。”
苏末晞没有说话。她看着那个档案袋,又看看李东京,眼中的阴火安静地燃烧,映出他苍白的面孔。
“你告诉我这些,”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是想让我崩溃?还是想让我感激你给了我‘真相’?”
“我想让你做选择。”李东京说,“拿着这份文件,离开这里,继续做你的苏末晞,和这些肮脏的过去彻底切割。或者……”
他指向水潭。
“跳进去。”
苏末晞皱眉:“什么?”
“这潭水下面,有一个入口。”李东京的语气平静得像在介绍旅游景点,“通往‘金将军遗产’真正的藏匿处。里面不仅有足以颠覆很多人的证据,还有关于你血脉来源更完整的记录——包括为什么你的命格会被判定为‘危险’,包括你的家族到底参与了什么,包括……你为什么天生就能看见‘线’。”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
“但那个入口,只有特定血脉、在特定情绪状态下才能触发。愤怒,绝望,或者……极度的悲伤。”
苏末晞明白了。
长椅上的老人,水潭边的男人,雾中的记忆闪回——全都是为了这个。
为了把她推到情绪的悬崖边。
为了让她在身世真相的冲击下,陷入李东京需要的“特定状态”。
然后,为他打开那扇门。
“你想让我替你开门。”她说。
“我想给你一个机会。”李东京纠正,“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去知道完整的真相,去决定要不要用那些证据做些什么。当然,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也不会拦你。”
他说着,向后退了一步,让出通往山下的路。
“档案袋你可以带走。里面的一切足够你了解过去。至于未来——”
他停下,微微一笑。
“你自己选。”
雾还在流动,水潭漆黑如镜,断碑沉默矗立。
档案袋静静躺在石头上,红色的蜡封像一滴凝固的血。
苏末晞站在水潭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那个叫“坨坨”的婴儿在哭。
倒影外,那个叫苏末晞的女人,握紧了手中的刀。
选择。
从来都不是选择。
只是早就写好的,下一步。
(第三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