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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磊子之标本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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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绒游戏:标本师的恶趣味
磊子的办公室永远有一股子旧书店的味道——不是书香,是纸张受潮后微酸的霉味,混合着红茶和某种昂贵木料养护油的气息。他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灯芯绒衬衫,领口松着两颗扣子,微胖的身体陷在皮质转椅里,看起来像个慵懒的大学教授。
“数据不会说谎,但会说笑话。”
他把平板电脑转向林星晚,屏幕上是一张复杂的散点图,五颜六色的点分布在不同象限。
“看这里。”他手指轻点,“这是你过去三个月在游戏里的击杀数据。蓝色点是‘必要击杀’——对方先开枪、争夺资源、决赛圈。红色点是‘非必要击杀’——对方已投降、装备明显劣势、甚至……背对着你逃跑。”
林星晚扫了一眼。红点不少,尤其在右下角区域密集得像出了疹子。
“所以呢?”
“所以很有意思。”磊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愉悦的弧度,“每次你现实中有压力——代言谈判不顺、综艺剪辑不满意、或者……”他顿了顿,“你姐姐又从加州打电话来要钱——之后二十四小时,游戏里的红点数量就会激增。”
他把平板收回去,端起茶杯:“就像有些人压力大了暴食,有些人购物,你嘛……暴杀。很健康,真的。至少不增肥。”
林星晚没笑。她靠在沙发里,穿着黑色真丝吊带裙——不是演出服,是磊子上个月送的。他说这个颜色衬她皮肤,像“上好的骨瓷,要配深色茶托”。
“你叫我来就为了分析我的游戏数据?”
“不完全是。”磊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轻飘飘地扔到茶几上,“看看这个。”
林星晚翻开。里面是一份心理评估报告,受试者姓名栏空着,但描述的特征她太熟悉了:21岁,女性,演艺行业,有亲属在国外依赖经济支持……
“品牌方要求的?”她问。
“我要求的。”磊子啜了口茶,“准确说,是我主动提出的。‘镜界’游戏的行为数据,加上三次专业心理访谈,交叉分析后得出的‘人格风险预测’。怎么样,是不是比星座血型靠谱多了?”
报告第七页用加粗字体写着结论:
“受试者具有较高的表演型人格倾向,道德阈值存在显著的情境依赖性,在安全感充足的环境下可表现出符合社会期待的亲社会行为,但在资源竞争或自我价值感受到威胁时,有较大可能采取机会主义策略。”
林星晚抬起眼:“‘机会主义策略’具体指什么?”
“撒谎,甩锅,必要时踩别人上位。”磊子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解释菜谱步骤,“当然,还没到违法程度,只是在规则边缘……优雅地跳舞。”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是阴天,云层压得很低。
“星晚,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他没回头,“不是你的脸,也不是你演戏的天赋。是你那种……精密的虚伪。你能一边在综艺上为残疾儿童流泪,一边在心里计算这段镜头能涨多少粉丝。能一边对助理说‘辛苦了’,一边在备忘录里记‘她今天迟到了三分钟’。”
他转过来,笑容温和:“这不是批评。这是天赋。大多数人虚伪得漏洞百出,而你,你虚伪得浑然天成。”
林星晚的手指陷进沙发扶手。真丝面料凉滑得像蛇皮。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磊子走回来,重新坐下,“那个护肤品牌的代言,对方要的‘坚韧’人设,你演起来很累吧?明明骨子里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却要整天扮演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不如……我们换个玩法?”
同一时间,云栖大学图书馆四楼,古籍修复室。
苏末晞和沈观澜并排坐在监控屏幕前。屏幕上分四个窗口:磊子办公室的三个隐蔽摄像头视角,以及林星晚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实时画面——那是李东京一周前远程植入的木马程序。
“他要开始了。”沈观澜说。他已经连续看了四十八小时监控,眼睛里有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得像手术刀。
屏幕上,磊子从抽屉深处拿出另一个文件夹,这次是纯黑色封面,没有标签。
“这是什么?”林星晚问。
“你的‘B面企划’。”磊子翻开第一页,“暂时叫‘恶女标本养成计划’如何?有点直白,但准确。”
苏末晞放大了音频。
“简单说,”磊子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带着电流微噪,“我们不演向日葵了,演食人花。不,不是真的食人……是那种,带刺的、美丽的、理直气壮自私自利的当代恶女形象。”
他翻页:“比如下个月的慈善晚宴,你可以‘不小心’把红酒洒在竞争对手的礼服上,然后在道歉时对着镜头泪眼朦胧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太紧张了,您不会怪我吧?’——保证热搜第一。”
林星晚的表情没有变化:“然后呢?”
“然后我们顺势推一波‘真实不做作’的通稿。”磊子越说越兴奋,“现在的观众看腻了圣母,他们想看有缺陷的、会犯错的、甚至有点坏的真实人类。只要这坏……坏得有趣,坏得理直气壮,坏得让他们在骂你的同时,暗地里羡慕你的肆无忌惮。”
他抽出一张数据表:“看,这是市场调研。‘喜欢有瑕疵偶像’的受众比例,三年间从12%上升到41%。道德完美主义者正在过时,亲爱的。这是个需要恶女的时代。”
林星晚沉默了很久。
监控室里,苏末晞轻声说:“她在动摇。”
沈观澜点头:“磊子抓住了她最深的恐惧——扮演好人的疲惫感。以及最深的欲望:被允许做坏人的解脱感。”
屏幕上,林星晚终于开口:“代价呢?”
“你的208万违约金条款会修改。”磊子说,“上限提高到500万。但同时……我会把违约金触发条件放宽。比如,你不再需要因为‘人设崩塌’赔钱——因为恶女本就是你的新人设。”
他微笑:“很公平,对吧?我给你做坏人的许可证,你帮我验证一个假设。”
“什么假设?”
“假设一:公众对‘道德’的阈值正在系统性下移。”磊子站起身,开始在办公室里踱步,像在讲课,“假设二:与其让艺人偷偷摸摸地坏,不如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坏,然后把这‘坏’包装成一种商品。”
他停在林星晚面前:“假设三——也是最有趣的一条:当一个人被允许、甚至被鼓励展露恶意时,那恶意会膨胀到什么程度?是会适可而止,还是会……长出意料之外的形状?”
林星晚仰头看他:“你是在拿我做实验。”
“我是在邀请你参与一场社会学的行为艺术。”磊子纠正,“你是演员,我是策展人。我们一起,把人性里那些不上台面的角落,搬到聚光灯下,看看观众是会唾弃,还是会……鼓掌。”
他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而且星晚,说实话,你累不累?每天早起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是检查今天该演谁。对父母演孝顺女儿,对粉丝演励志偶像,对媒体演滴水不漏的艺人。只有在这个房间里,在我面前,你才能把腿翘到茶几上,才能骂某个导演是傻逼,才能承认你其实恨你姐姐——恨她为什么不够坚强,恨她把你拖进这个泥潭。”
林星晚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承认吧。”磊子的声音像催眠,“你想坏。想了很久了。”
监控室里,苏末晞握紧了拳头。
“他要得逞了。”
沈观澜没说话。他调出另一个窗口——李东京留下的数据库,正在运行人格预测模型。输入磊子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停顿。
模型输出:
“目标样本(林星晚)道德约束机制出现裂隙。”
“诱导成功率:78%。”
“潜在风险:样本可能反噬诱导者。”
“建议观察周期:4 6周。”
沈观澜盯着“反噬”两个字,突然说:“磊子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
“他以为自己在控制变量,却忘了样本本身就是最大的变量。”沈观澜调出林星晚过去三年的所有公开言论、社交媒体动态、甚至购物记录,“你看这里——她每个月会匿名给一个流浪动物救助站捐款。每次捐完,会在私密日记里写一句话。”
他放大日记截图。最新一条是三天前:
“又捐了五千。我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今晚能睡着。”
苏末晞愣住了:“她还有……”
“内疚机制。”沈观澜说,“磊子看到了她的虚伪和利己,但低估了她的内疚感。这种内疚感不是道德,更像一种……心理平衡机制。她做一件坏事,就需要做一件好事来对冲。就像暴食后的催吐。”
他看着屏幕上的林星晚:“磊子想拆掉这个平衡机制,让她彻底释放恶意。但他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拆掉平衡后,人不会变成纯粹的恶,只会……崩溃。”
“那我们要阻止吗?”
沈观澜沉默了很久。
“不。”他最终说,“我们观察。”
“什么?”
“李东京死前最后一篇论文,题目是《道德的内生性与外生性崩溃实验设计》。”沈观澜的声音很平静,“他设计了一套完整的实验流程,测试一个人在失去所有外部道德约束后,内部道德机制还能维持多久。磊子现在做的……几乎是完美复现。”
他转头看苏末晞:“李东京没机会做的实验,磊子替我们做了。我们为什么要阻止?”
苏末晞感到一阵寒意:“可林星晚会……”
“会受苦。”沈观澜承认,“但受苦本身也是数据。而且……”他顿了顿,“如果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我们就该尊重她的选择——包括选择变坏的权利。”
他调出李东京的最后一篇日记,那是枪决前十二小时写的:
“如果道德只是社会规训的内化,那么当规训消失,人还剩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有。
“也许……会露出更真实的东西。
“我想看。哪怕代价是,我也变成被观察的标本。”
屏幕暗下去。
办公室的监控画面里,林星晚站了起来。她走到窗前,背对着磊子,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
良久,她说:
“好。”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但我有个条件。”
磊子挑眉:“说。”
“如果有一天,我不想玩这个游戏了……”她转过来,脸上是那种精致的、无懈可击的恶女该有的笑容,“你要保证,我能安全地退出。”
磊子笑了,伸出手:“成交。”
两人握手。磊子的手握得很稳,林星晚的指尖冰凉。
监控室里,沈观澜按下了录制键。
实验编号:001。
样本:林星晚。
实验内容:系统性道德解构。
观察者:沈观澜(李东京)、苏末晞。
以及,那个以为自己既是观察者又是策展人的磊子。
他不知道,自己也在别人的观察名单上。
实验已经开始。
而第一个要崩坏的,可能不是林星晚的道德。
是磊子那套精致的、学术的、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模型。
因为人性啊,从来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它是野生的。
会咬人的。
丝绒游戏:恶女标本编号07
磊子的咖啡杯上印着一行小字:“数据会说谎,但统计学不会。”
林星晚盯着那个杯子,觉得这句话像某种黑色笑话。她刚在慈善晚宴上“不小心”用香槟塔砸了竞争对手的定制礼服——不是真砸,是计算好角度,让三层香槟杯构成的塔摇晃了五秒,然后精准地倒向那件价值三十万的裙子。
视频已经上了热搜第一。
标题是:“林星晚手滑?还是故意?”
磊子正在读实时数据:“讨论热度指数187万,情感分析显示愤怒占34%,但有趣的是……支持你的有28%。”
他推了推眼镜,笑容像个给孩子展示优秀成绩单的父亲:“看这条:‘终于有个女明星不装白莲花了,洒得好!’还有这条:‘那裙子丑得要死,林星晚做了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林星晚没接话。她坐在磊子办公室的按摩椅里——这是上个月她生日时磊子送的,说“恶女也需要放松”。椅子的皮革有股淡淡的新车味,每次深呼吸都能闻到。
“你在想什么?”磊子问。
“我在想……”林星晚转动着手腕上的钻石手链,那也是磊子送的,“那条裙子其实挺好看的。淡紫色,绸缎面料,袖口绣了珍珠。穿它的那个女孩,为了借到这条裙子,应该求了品牌方很久。”
磊子笑了:“啊,内疚感来了。来得真准时,像生理期一样规律。”
他调出平板上的图表:“根据你的行为模式,每次‘恶行’后的24 48小时内,内疚值会达到峰值。然后你会做一件补偿性的事——比如匿名捐款,或者对助理特别好。接着内疚值回落,直到下一次循环。”
他把平板转向她:“但这次,我们要打破这个循环。”
“怎么打破?”
“很简单。”磊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那个女孩叫周晓薇,22岁,电影学院刚毕业,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活动。礼服是求了经纪人三天才借到的,现在毁了,她可能要赔钱,可能再也借不到高端品牌,可能……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把信封推过来:“这里有五万现金。你现在去找她,当面给她,说‘抱歉毁了你的裙子,这是赔偿’。但要说得很随意,像给服务生小费那样随意。”
林星晚盯着信封:“为什么?”
“因为道歉可以,但不能真诚。”磊子靠在椅背上,“真诚的道歉是认错,是承认自己做了坏事。而我们要塑造的恶女,做坏事不需要认错,只需要……付钱。就像踩了别人的脚,不用说对不起,扔张钞票就行。”
他顿了顿:“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恶。它不在道德体系里运作,它在经济体系里运作。钱能解决的事,就不需要道德。”
林星晚的手指悬在信封上方。五万,厚厚一沓,用银行的白色封条扎着。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回到老路。”磊子耸肩,“你会内疚到睡不着,明天偷偷给周晓薇转二十万,然后继续演你的恶女,但心里清楚自己是个伪善者。多累啊。”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按摩椅背上:“星晚,道德是什么?是社会的止痛药。它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让你不用每次选择都痛苦思考。但你现在不需要止痛药了——因为疼痛本身,就是你表演的一部分。”
他的声音很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恶女不是不痛苦,是享受痛苦。享受内疚,享受被骂,享受那种‘我知道我坏,但我就这样’的痛快。”
林星晚闭上眼睛。
她想起上周的游戏测试——磊子要求她在《镜界》里完成“背叛队友十次”的任务。前九次她都做了,但第十次,那个队友在语音里哭着说:“姐姐,这是我攒了三个月的装备,求你……”
她没下手。
退出游戏后,磊子给她看了数据:“你的内疚阈值在第九次时达到临界点。看,生理指标——心率从78飙升到124,皮电反应峰值在这里。你的身体在抗拒。”
“所以呢?”
“所以下次,在现实中也快到临界点时,记得深呼吸。”磊子当时说,“告诉自己:这是表演,这是实验,这是……必要的恶。”
必要的恶。
多好听的词。
像给毒药包上糖衣。
林星晚睁开眼睛,拿起了信封。
苏末晞和沈观澜坐在车里,停在周晓薇公寓楼下。
他们看着林星晚从出租车里下来——没带助理,没化妆,戴着口罩和棒球帽,像个普通大学生。但她手里那个白色的银行信封,在路灯下很显眼。
“要上去吗?”苏末晞问。
沈观澜摇头:“李东京在周晓薇的手机里装了监听程序。我们在这里也能听到。”
他调出一个音频界面。几秒后,耳机里传来敲门声,开门声,然后是周晓薇颤抖的声音:“林……林小姐?”
“我能进去吗?”林星晚的声音很平静。
门关上了。
接下来的对话很简短。林星晚说了抱歉,递上信封。周晓薇一开始拒绝,说“不用不用”,但林星晚把信封放在茶几上,说:“收下吧,就当帮我个忙。”
“帮您……什么忙?”
“帮我少内疚一点。”林星晚说得很直接,“我毁了你的机会,用钱补偿。这样我们两清,我今晚能睡着,你明天能买条新裙子。”
沉默。
然后周晓薇轻声说:“林小姐,您知道吗?我今天在后台哭了两个小时。不是因为裙子,是因为……您看我的眼神。您看我的时候,像看一件家具。”
林星晚没说话。
“那条裙子是我妈妈的。”周晓薇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她去年去世了,这是她唯一一件名牌衣服。我借来穿,是想让她看看……她女儿也能站在那种场合。”
更长的沉默。
车里,苏末晞握紧了拳头。
沈观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在平板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公寓里,林星晚终于开口:“信封里有五万。应该够买一条新的。”
“不够。”周晓薇说,“因为那不是钱能买到的。”
脚步声。林星晚似乎走到了门口。
“等等。”周晓薇叫住她,“林小姐,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
“您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您明明可以……不用这么坏的。”
林星晚停顿了很久。
然后她说:“因为有人想看。”
门开了,又关上。
脚步声下楼梯,越来越远。
耳机里只剩下周晓薇压抑的哭声。
林星晚回到车上时,磊子正在看手机。
“热搜更新了。”他头也不抬,“周晓薇发了微博,说‘感谢林小姐的赔偿,裙子有价,但有些东西无价’。配图是那个信封,还有她妈妈的旧照片。”
他笑了笑:“很聪明的反击。用情感绑架对抗金钱交易。这女孩有前途。”
林星晚没接话。她看着窗外,城市夜景在车窗上流动成模糊的光带。
“你在想什么?”磊子问。
“我在想……”她慢慢说,“如果道德是止痛药,那刚才那一刻,药效过了。”
磊子终于抬起头看她:“疼了?”
“嗯。”
“好。”他收起手机,“记住这个疼。因为接下来,你会越来越频繁地疼。直到……疼变成常态,变成你的一部分。那时候,你就不需要止痛药了。”
车子驶入隧道,车内陷入短暂的黑暗。
黑暗中,林星晚轻声说:“磊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实验失败了呢?”
“什么失败?”
“如果我最终没变成恶女,而是变成了……”她想了想,“一个彻底崩溃的、无法再演戏的废人。”
磊子笑了,笑声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有点诡异。
“那也是数据。”他说,“标本馆里不止有完美的标本,也有畸形的、变异的、失败的标本。它们同样有价值——证明某些路径走不通的价值。”
隧道出口的光越来越近。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是赢家。”林星晚说。
“不。”磊子纠正,“科学是赢家。我只是……记录员。”
车子驶出隧道,重新投入城市的灯火中。
林星晚闭上眼睛。
她感到某种东西在体内碎裂——不是突然的崩塌,是缓慢的、几乎听不见声响的龟裂。像冰川融化,像旧墙掉粉,像所有她曾经相信的“应该”和“不该”,正在失去清晰的边界。
道德如果是一栋建筑,那她现在正站在里面,听着承重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而磊子在外面,拿着测量仪,记录每一次裂缝的宽度和深度。
苏末晞和沈观澜跟在后面三辆车的位置。
沈观澜的平板上,李东京的人格模型正在运行新数据。输入项:林星晚今晚的所有言行、生理指标、语音情绪分析。
输出栏跳出一行字:
“道德约束机制出现结构性损伤。”
“预计完全崩塌时间:3 8周。”
“崩塌后可能状态预测:
1.适应性恶人格(概率42%)——内化‘恶女’角色,建立新的、无内疚感的行为模式;
2.解离性人格分裂(概率31%)——将‘恶行’与‘自我’切割,产生‘那不是我做的’的认知;
3.完全性心理崩溃(概率27%)——无法整合冲突的自我认知,出现抑郁、焦虑、自毁倾向。”
苏末晞看着那些冰冷的概率数字,感到一阵反胃。
“我们真的就这样看着?”
沈观澜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李东京死前最后一篇日记,有一段话我没给你看。”
他调出那个加密文件:
“如果道德是建构的,那么它的崩塌也是可观察、可测量的过程。
“我想记录这个过程——不是作为旁观者,是作为推手。
“因为只有亲手推倒,才能知道这栋建筑的结构到底有多脆弱。
“也才能知道……废墟之上,能不能长出新的东西。”
苏末晞盯着那些字:“所以他不是被动记录,他是主动……”
“催化剂。”沈观澜合上平板,“而磊子,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李东京实验的完美执行者。”
车子拐弯,驶向星耀大厦。
前面那辆车里,林星晚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依然精致,依然美丽,但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像一栋开始倾斜的楼。
还在站立,但地基已经松动。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栋楼的地下室里,磊子埋的炸药已经启动倒计时。
李东京设计的炸药。
沈观澜在观察的炸药。
而她自己是……炸药本身。
手机震动,是周晓薇发来的短信:
“林小姐,钱我收下了。但我想告诉您——您今晚看我的眼神,我会记住一辈子。那种空洞的、没有温度的、像在看数据一样的眼神。那比毁掉裙子更伤人。”
林星晚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很久。
然后她删掉了它。
像删除一段冗余数据。
车子停下。磊子说:“到了,我的恶女标本。”
她推开车门,走进大厦。
电梯镜面里,她练习那个恶女该有的笑容——唇角微扬,眼睛微眯,要有三分不屑,三分嘲讽,四分“我就这样,你能怎样”的坦然。
练到第三遍时,电梯门开了。
外面是明亮的走廊,通往她的艺人公寓,通往她的208万违约金,通往那个正在崩塌的、她曾经称之为“自我”的东西。
她走了出去。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像倒计时。
而监控室里,沈观澜按下了另一个录音键:
“实验编号001,第14天。”
“样本出现预期内的道德痛苦,但补偿机制被成功阻断。”
“关键转折点:样本选择删除受害者的情感诉求信息,这表明其开始建立‘情感信息过滤机制’——一种典型的去人性化防御策略。”
“预测:下一阶段,样本将尝试合理化自身行为,构建‘恶的哲学体系’。”
“观察重点:她会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
屏幕暗下去。
城市在窗外沉睡,或者假装沉睡。
而在那些高楼大厦里,在那些明亮的窗户后面,有多少人也在经历同样的崩塌?
有多少道德建筑,正在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碎裂声?
没有人知道。
除了那些拿着测量仪的记录员。
和那些,站在自己废墟里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