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宣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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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含楚去上学也裹着毛绒绒的袍子，只在翻页时才勉强伸出两根手指。唉，四肢僵劲不能动。
蔡春冷得瞌睡都不打了，唐遗爱因为得负责给师弟们授课，暴露在空气中翻竹简的手指关节冻得通红。博士舍也不是没烧暖炭，但也只有炭盆附近暖洋洋的，凑近了烟气呛人还熏眼睛，小春师兄都不爱往那处坐。
好冷啊……有点想念温室殿热得脱外套的感觉了，不知道姬愈家是怎么修建的，难道是把整个宫殿地下挖空做成了炕吗？
揭含楚决定等挨过这个冬天，也要请工匠给自己的房间打个全屋定制炕！
下午去格物院看看羽毛球拍进度好了……
工匠们果然已经按照揭含楚的图纸做出了像模像样的羽毛球拍，只是个个都有些奇怪——这样细丝构成的网，真的能拍球吗？但没人敢上前问，贵人哪怕是要用金丝勾线，这也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尹奂希最近却有些忙，好些天都没来格物院，他这个名义上的“少东家”除了公器私用做了一副球拍，还写了可以添置在香皂肥皂中的精油方子让工匠们研究。
揭含楚算是看出来，尹奂希的目的就是可劲逮着那些高门大户捞钱！精油香皂做出来又能大赚一笔。
他又和几个相熟的工匠捞了会儿嗑，晃晃悠悠往左中郎将府上去了。还没等他敲门，门外的两位郎中却说他们家侯爷不在府内，早晨便入宫去了一直还没回来。
“忙，都忙，忙点好啊……”揭含楚裹紧袍子，吸了吸被冷风激出来的鼻涕，准备往家走去。
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格外艰辛，早晨下的雪堆积在路上，揭含楚感觉自己的鞋袜都几乎打湿了。往日熙熙攘攘的主街在雨后竟然看不见第二个人，上下一白的景象让揭含楚有些怏怏的。
怪不得前世说北欧罗巴人容易抑郁呢，在这儿没网没手机没额外娱乐活动，揭含楚感觉过不了多久自己也要抑郁了。
一架青绸小车在雪地上缓缓而行。双轮不复平日的辚辚作响，只余下辘辘的钝音，沉沉地压在积雪上，绵密而粘滞，最终却停在此道上唯一一个行人身侧。
“小友。”梅凤灵撩开车帘，说话时带起了层层白雾。
揭含楚呆呆地朝声源看去。路上空无一人，他行走时便有些出神，脑子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篷的檐角偶尔簌簌滑下一缕散雪，在静止的空气里闪着一星微光，旋即无声无息地没入下方的纯白之中。雾气掩映之后是梅凤灵面若红梅的脸。
揭含楚拉紧袍子也没能让僵硬的身体暖和起来，弯腰做出个行礼的样子：“原来是梅大人。”
“小友这是要去何处？”看到揭含楚披风一角明显的濡湿，梅凤灵漂亮的眼睛充满担忧，“不若上车我送你过去吧。”
冷风冻得揭含楚脑子反应有些迟缓，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簇着眉一副思考的样子。
梅凤灵让随侍的家生佣人栖梧把揭含楚带上车。揭含楚还没反应过来，车厢的温暖让他忍不住发出安逸的喟叹。
睫毛惹的白霜在暖气氤氲中凝结成水落到眼尾，揭含楚不适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梅凤灵把他的手拉开，用一块柔软的丝绸手帕拂去眼上冰霜。
揭含楚僵住一秒，恢复灵敏的脑子快速转动，同时往后挪恰好避开梅凤灵的手：“梅大人，我的鞋袜湿了，恐怕会将您的车厢弄脏。”
梅凤灵的手停在半空。
就在揭含楚以为他会收回手时，梅凤灵却倾覆上前托住揭含楚的脸：“小友在尹大人马车上，也会担心把他的车厢弄脏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尹奂希是冤大头，你梅凤灵是吗？揭含楚没理解到他想表达的意思，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小友收了尹大人的袍子，为什么不肯收我的？”梅凤灵不容拒绝地扒掉揭含楚身上沁冷的杂色罽袍，把自己的鹿皮袍子拢在他身上，白色的毛领划过皮肤，让揭含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从见的第一面起，梅凤灵对自己这个身无品阶的普通学生自来熟的态度就让他有些怀疑。
欲擒故纵可行，过犹不及恐会适得其反。揭含楚没料到梅凤灵这么快就找上他了，但他仍不清楚此人的立场，茫然跳下去不亚于以身饲虎。
只是梅凤灵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纠结。
“……多谢梅大人好意，但这袍子对我来说实在太长了，总不能贸然给您一刀裁了吧。”
梅凤灵见他态度放软，声音也软了下来：“无妨，随便裁了就是。本来就是给人穿的，哪能让人去迁就衣服？”
“梅大人说的是。”揭含楚把半个脑袋缩进毛领里。如今手里有三件厚实的外袍或者披风，到时候家里放一件，博士舍放一件，身上再披一件，想必这个冬天也不会很难熬。
梅凤灵瞥见他怀里抱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平面网状物，好奇地问道：“小友这是带的什么东西？”
揭含楚一拍脑袋，好似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这回事……梅大人可否带我进宫？我答应陛下进宫陪他玩，往常都是尹大人带我，我刚刚去左中郎将府却没见到人。”说着他挥了挥球拍，“这是我带的羽毛球拍。”
梅凤灵先是吩咐车夫往未央宫去，这才拿起所谓的羽毛球拍寸寸抚过：“羽毛球……拍？”他前不久刚从未央宫出来，这会儿又带着揭含楚骨碌碌原路返回，路上揭含楚便解释了什么是羽毛球。
说起来还得多亏了云思勉能从羽毛球中改进剑招，这才给了揭含楚灵感，以球代剑去陪姬愈玩。
柳望依旧作为羽林骑守卫在宫门口。
梅凤灵身为尚书郎，权重位轻，品阶与郎官相同，比起柳望这种普通郎中只高了半阶。他撩开车帘向车外点头致意：“有劳。”
柳望对无关紧要的人一向不是特别关注，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精准钉死在努力隐藏身体的揭含楚身上，就差没把头直接埋进披风里了。
“未央宫禁止身份不明之人入内，还望大人见谅。”柳望如今是名正言顺的顺安伯一派，形式作风也带着尹步真的乖绝——或者说其实本性如此，揭含楚与他有过交集，很清楚这就是他本人的作风，只不过如今更加外露而已。
眼见着梅凤灵因柳望的不近人情而皱眉，揭含楚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从半开的车帘里探出头，似笑非笑地与柳望面面相觑：“哟，失敬失敬，柳兄别来无恙？我远远瞧着柳兄在此处韬光养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柳望也回之一个扭曲的微笑：“我道是谁鬼鬼祟祟不敢示人呢，原来是三公子缩在梅大人的车厢里。三公子风姿不减，上得了永宁侯的车也上得了尚书郎的车，在下实在佩服。”
什么上车什么风姿不减？柳望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是爬车不是爬床好吗？满嘴喷什么粪呢！
二人目光相接，竟迸射出无形的火花，最终揭含楚勾起诡异的嘴角，在喉咙里倒咳一声——
一想到揭含楚要把什么东西吐自己脸上，柳望一阵恶寒，动作利索地倒退两步。
揭含楚又咳了两声，看着柳望避之不及的动作装出了一脸诧异：“柳兄这是何意？我只是清清嗓子罢了，怎么好似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看到揭含楚戏谑的表情，柳望哪能不知道自己被戏耍了，他一张脸脸色如其名，绿得碧玉妆成。
唉，柳兄总是这么不禁逗，小心眼还要逞能，真有意思！
在膈应人这一技能点上炉火纯青的揭含楚满意地放下帘子，在梅凤灵的注视下乖巧地坐了回去。
揭含楚笑得也很甜，仿佛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做。
梅凤灵表情与有荣焉，但京畿大族的教养让他憋了回去，向外头的车夫嘱咐道：“行车。”
这次柳望没再阻拦，马车行驶一段后便停下了，栖梧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大人，内宫门外停着好多大人的车，现下没办法再往前行了。”
梅凤灵并不意外，他率先撑起车帘下了车，一边侧头向揭含楚解释道：“眼下各位大人都在宣室殿议政，小友便与我步行一段路吧。”
揭含楚有些疑惑：“陛下既然在议政，那我们何不回去？”
梅凤灵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揭含楚。
一切尽在不言中，揭含楚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所谓议政，姬愈在不在场其实都无所谓。
梅凤灵先带着揭含楚往较进的宣室殿走，揭含楚曾去过的温室殿与宣室殿之间隔着一个偏殿，供皇帝穿行。
前世有诗云“宣室求贤访逐臣”，宣室殿便是皇帝和三公九卿进行日常议政、常朝之所；而温室殿则是秋冬使用的保暖宫殿，皇帝常在此接见公卿宠臣。
一个面白无须的青衣宫人正在廊下打瞌睡，睁开眼时梅凤灵已经站在他身边许久了。但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反倒慢慢悠悠地冲梅凤灵递了个不清不楚的笑：“梅大人怎么回来了？前脚不是刚和顺安伯吵过一架么？”
听不出其中的意味是熟人的打趣还是单纯的讥讽，揭含楚对眼前这个面生的公公没什么好感，但……里面到底在谈什么能让梅凤灵和别人吵起来？
梅凤灵温和地笑笑，仿佛被言说的对象不是自己似的：“劳烦栗公公替本官通传一声，就说三公子到了。”
“三公子？”栗嵩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揭含楚，只是那目光中夹着几丝看不明朗的粘腻，“里面大人们正在谈论的一位贼人也自称‘三公子’呢……啊呀，奴婢怎么能拿政事开玩笑，真是该打。”
那位“三公子”从南阳与江夏交界一带凭空出现，在东行途中收编了沿路一些散居的流民和投靠的流匪，眼下熙熙攘攘已有三万人之众，比之从青州北下的苍头军的规模有过之而无不及。
根据吴郡郡守的上报，不出一周时间，两只流匪军便能在吴郡与会稽郡交界处会军，是敌是友尚未明晰。而吴郡内部显然也不安生，前一段时间甚至有盐铁大户资助苍头军，联手击破前来镇压的吴郡都尉军。若不是后来江夏、会稽两郡都尉带兵驰援，吴郡恐怕危在旦夕。
区区一万余人的苍头军尚且如此，这莫名出现的“三公子”一行人可是号称有三万人……吴郡郡守忙不迭上书请求朝廷支援。
以顺安伯尹步真、卫尉魏秋成为首的一派要求即刻发兵吴郡镇压匪患，而以御史大夫杨子階、尚书台一干官员则希望开出条件进行招安。且不说如今朝廷根本没有那么多钱粮供一支军队南下吴郡，尹家老宅便在会稽江阴，若等尹步真真率兵打过去，会稽、吴郡二郡的盐铁恐怕要重新洗牌落到尹家手中。
杨子階年过半百身子不双利，吵起架来也不如对面一众武官嗓门大，这方年轻一些尚书郎梅凤灵便与顺安伯对吵起来。
梅凤灵去而复返，此时仍旧未争出个所以然来，依稀还能听见殿内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栗嵩收了不少打点，这才迈着步子桀骜地走进去。
揭含楚对那位“三公子”不明所以，也知道政事不是自己能明着打听的，索性将注意力全放在栗嵩身上。瞧着他撅着屁股走路的样子像一只秃毛老山鸡揭含楚掐着虎口忍笑忍得发抖。
“怎么一直在抖？还是很冷吗？”梅凤灵伸手拢住鹿皮袍，把白色毛领向上提了提，刚好完全遮住揭含楚冻得通红的小耳朵。
清苦药意与沉稳木香从梅凤灵袖中散出，这是产自西域的苏合香的味道。
不一会儿宗青便小跑着过来，诧异地看着同框的梅凤灵、揭含楚二人，随即调整好神色，笑意盈盈地将二人请进了温室殿，还特意慢下步子来与缀在最后的揭含楚并行：“小公子可算来了，陛下日日都等着小公子来呢。”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宣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