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90、第九十章 墨城归心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深海中的碎片，时而模糊，时而刺痛地浮起。

　　慕容清羽感觉自己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漂浮，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只有各处伤口传来的、如同被烈火灼烧又如同被寒冰冻结的剧痛，提醒着他他还活着。耳边似乎有嘈杂的声音，又似乎只有一片死寂。他仿佛又回到了冷宫那个寒冷的冬夜，又仿佛置身于靖北侯府冲天的大火之中……父亲、母亲、清霜……还有晚晴……他们的面容在黑暗中交替闪现。

　　“清羽……清羽！”一个带着哽咽的、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光，执着地呼唤着他。

　　是晚晴……

　　他挣扎着，想要回应，想要睁开眼睛，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再次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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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他感觉到口中流入一股温润而带着浓重药味的液体。有人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那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暖流，稍稍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与剧痛。

　　他艰难地、如同掀起千斤重闸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渐渐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墨城听雪轩那素雅的帐顶。鼻腔中萦绕的，是浓郁的药香，以及……一丝淡淡的、属于苏晚晴身上的清雅气息。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了伏在床边，似乎因为疲惫而小憩的苏晚晴。她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脸色也有些苍白，秀眉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未受伤的右手。

　　慕容清羽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想要开口唤她，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沙哑低弱的气音。

　　但这细微的动静，却立刻惊醒了苏晚晴。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慕容清羽睁开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涌上心头，眼圈瞬间就红了。

　　“清羽！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激动，“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后怕。

　　慕容清羽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愧疚与怜惜。他努力扯动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了干裂的嘴唇而带来一阵刺痛。

　　“水……”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苏晚晴立刻手忙脚乱地倒来温水，小心地扶起他一些，将水杯凑到他唇边。

　　清凉的水滋润了如同火烧般的喉咙，慕容清羽感觉舒服了不少。他靠在苏晚晴为他垫高的软枕上，缓了几口气，才低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密信……密信可还在？”

　　“你昏迷了整整五天！”苏晚晴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意，“密信在，你放心，慕容前辈已经看过了，妥善收起来了。”她轻轻抚过他包扎着厚厚绷带的胸膛，那里，曾经贴身藏着那封染血的密信，“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墨桓找到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得几乎都感觉不到了……”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烫。

　　慕容清羽反手握紧了她微凉的手，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别怕……我答应过你，会活着回来……我不会丢下你……”

　　正说着，房门被轻轻推开，慕容渊和墨桓走了进来。

　　看到慕容清羽醒来，慕容渊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墨桓则是明显地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语气充满了自责：“公子！属下护卫不力，致使公子身陷绝境，重伤至此，请公子责罚！”

　　慕容清羽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不怪你……当时情况，那是……最好的选择。若非你及时带晚晴撤离，又寻到了我，我早已死在崖底。起来吧。”

　　墨桓这才起身，垂手肃立一旁。

　　慕容渊走到床边，灰琉璃色的眼眸扫过慕容清羽苍白的面容和身上厚厚的绷带，沉声道：“伤势很重，内腑受创，失血过多，筋骨亦有损伤。能捡回这条命，已属万幸。需静养至少两月，不可再动武，否则根基受损，后患无穷。”

　　他的诊断一如既往的精准而冷酷，却也是事实。

　　慕容清羽点了点头：“清羽明白，让三叔费心了。”他看向慕容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三叔，那密信……”

　　“信我看过了。”慕容渊打断他，语气凝重，“确实是铁证。萧煜宸弑君篡位，构陷忠良，罪证确凿！”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凛冽：“此信一出，天下震动！萧煜宸的皇位，坐不稳了！”

　　房间内的气氛因他这句话而瞬间变得肃杀而激昂。

　　“但是，”慕容渊话锋一转，“现在还不是时候。”

　　慕容清羽眉头微蹙：“三叔的意思是？”

　　“仅凭一封信，还不够。”慕容渊走到窗边，望着墨城苍茫的远山，“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需要更周密的计划，需要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将这封信公之于众，给予萧煜宸致命一击！否则，贸然行事，只会逼得他狗急跳墙，疯狂反扑，届时，北疆必将生灵涂炭，我们也会陷入极大的被动。”

　　他转过身，看着慕容清羽：“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伤。将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复仇之路，走到最后一步，更需要冷静的头脑和足够的力量。”

　　慕容清羽沉默了片刻，他知道慕容渊说得对。十七年都等了，不差这最后的一时半刻。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惊天真相带来的冲击，也需要时间，让身体和心态都做好准备，迎接那必将到来的、最终的风暴。

　　“我明白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靠回枕上，眼中虽然还有恨意与急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冷静与决断，“我会尽快养好伤。”

　　慕容渊点了点头，对苏晚晴道：“好好照顾他。”又对墨桓吩咐了几句加强墨城防卫和情报监控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墨桓也行礼退下，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苏晚晴替慕容清羽掖好被角，看着他闭目养神却依旧紧蹙的眉头，知道他还沉浸在家族血仇与那封密信带来的巨大波澜之中。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清羽忽然低声开口，像是在问苏晚晴，又像是在问自己：

　　“晚晴，当那封足以颠覆皇权的密信真的握在手中时……我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苏晚晴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因为它承载的，不仅仅是复仇，还有……公道。”

　　慕容清羽睁开眼，琉璃色的眼眸中映着她的身影，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啊……公道。”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窗外，墨城的天色渐渐暗下，灯火次第亮起，如同黑暗中指引方向的星辰。而在这座隐藏于群山之中的城池里，一颗复仇与寻求公道的种子，已然破土，静待着席卷天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