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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血脉重燃与未竟之危 ...


  •   岩洞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方才厮杀的血腥气尚未散去,混合着尘土和夜露的潮湿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地上横陈的尸体,与之前老刘叛变时的场景重叠,无声地诉说着危机的接踵而至。然而,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不在那些死物之上。

      “堂……叔?”

      慕容清羽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重伤下的虚弱和极致的震惊,这两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从他颤抖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他琉璃色的眼眸死死锁在墨渊——不,是这位自称他堂叔的男人脸上。那相似的、如同灰琉璃般剔透的眸色,在此刻不再是冰冷的象征,反而成了最灼热、最不容置疑的烙印,烫得他心头发慌,灵魂都在震颤。

      家族倾覆,血流成河。那一夜的烈焰与哭嚎,是他无数个午夜梦回无法摆脱的梦魇。他以为这世间早已只剩他一人,像一株无根的浮萍,背负着这沉重的姓氏和血海深仇,在黑暗与阴谋的夹缝中踽踽独行,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不知归处,亦不知前路何时是尽头。

      可此刻,竟在这北疆绝地的荒僻秘洞之中,从一个刚刚以雷霆手段、近乎残忍的效率杀戮了追兵,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与神秘的男人口中,听到了这几乎让他灵魂出窍的称谓!

      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谬的狂喜与深切的怀疑在他胸中猛烈冲撞,牵动了他胸腹间那道最深的伤口,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是苍白得如同被雨水打透的宣纸。

      墨渊——或者说,慕容渊(我们暂且以此称之)——迎着他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看穿的、难以置信的目光,那双灰琉璃色的眼眸中,万年不化的冰冷似乎稍褪,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波澜。那里面似有沉痛如海的悲恸,有对峥嵘往昔的模糊追忆,有背负多年的沉重,最终,所有这些汹涌的情绪,都被他强行压下,化为一片更深、更不见底的沉寂,仿佛一口枯竭了所有生机的古井。

      他没有立刻回应慕容清羽那饱含千言万语的疑问,而是先快步上前,动作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历练出的利落与精准。他蹲下身,无视地上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血迹,探出三根手指,稳稳地搭上了慕容清羽的腕脉。

      他的指尖带着北地夜风的凉意,触碰到慕容清羽滚烫而紊乱的脉搏时,两人的身体似乎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一种陌生又隐隐熟悉的血脉联系,在这冰冷的触碰中悄然传递。

      “伤势很重,脏腑受创,失血过多。又强行动用了内力,导致气血逆行,经脉受损。”慕容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他的诊断精准得令人心惊。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道深刻的竖纹,那疤痕也因此显得更加狰狞。“胡闹!”这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长辈的责备,却又迅速湮灭在他惯常的冰冷语调中。

      慕容清羽任由他检查,目光却未曾从他脸上移开半分,执拗地追问,声音因急切和虚弱而更加嘶哑:“你……你当真是……靖北侯府的人?我父亲他……我母亲……他们……”后面的字眼,被哽咽堵在喉咙里,无法继续。那些他刻意尘封的、关于父母温暖笑颜的记忆碎片,在此刻疯狂地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慕容渊收回搭脉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波澜。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样式古朴、触手温润的羊脂玉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两粒龙眼大小、色泽朱红、隐隐散发着清苦药香的丸药。他不由分说地递到慕容清羽唇边:“先服下。‘赤血守元丹’,固本培元,暂压伤势,护住你心脉。”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属于长辈的、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在药丸触及慕容清羽干裂嘴唇时,指尖几不可察地放缓了力度。

      慕容清羽没有犹豫,张口吞下。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强劲的热流迅速涌入四肢百骸,胸腹间的剧痛似乎真的缓和了一丝,冰冷的身体也找回了一点暖意。

      看着他服下药丸,慕容渊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分。他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在揭开一道陈年的、早已与皮肉长在一起、如今却要生生撕开的血淋淋伤疤:“我名,慕容渊。你父亲慕容铮,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昔日靖北侯府……排行第三。”

      “排行第三!”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慕容清羽的脑海!那个在家族记载与老仆人口中零星提及的、惊才绝艳却性情孤拐的三叔!那个年少时便因与老侯爷(他们的父亲)在军政理念上激烈冲突,负气离家,远走江湖,此后音讯渐稀,最终只传来客死异乡模糊消息的三叔!

      他竟然……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成为了眼前这个武功深不可测、气质冰冷如渊的“墨渊”!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慕容清羽本就因重伤而脆弱的神经,让他一时之间思绪混乱,难以消化。他需要时间,需要去相信,去接受这近乎神迹的转折。

      苏晚晴在一旁紧紧握住慕容清羽另一只冰凉的手,试图通过交握的掌心传递自己所有的支持与力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和内心的惊涛骇浪。她看着慕容渊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冷硬如岩石的脸庞,努力寻找着与慕容清羽相似的轮廓——那同样坚毅的下颌线条,那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双此刻看来,与慕容清羽愈发神似的、独特的琉璃色眼眸。

      心中既为慕容清羽在这绝望之境找到血脉亲人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激动,仿佛在无尽黑暗里看到了一簇微弱的火苗;却又因慕容渊身上那股历经杀戮沉淀下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寒意与深不可测,而隐隐生出不安。这位突然出现的“堂叔”,是救星,还是另一个更深漩涡的开始?

      赵青更是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握着匕首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靖北侯府的秘辛,慕容家残存的血脉……这牵扯的是足以震动整个大渊朝堂的滔天旧案!他意识到,自己以及自己所隶属的这条暗线,似乎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棋局之中。这位“墨渊”,或者说慕容渊,他的势力是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当年我离家后,辗转江湖,因缘际会,也因心灰意冷,便化名‘墨渊’。”慕容渊继续道,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中费力捞出,带着岁月的锈蚀感。“后来在北疆,凭借一些手段和机缘,建立了一些……属于自己的势力,谈不上光明,只为在这弱肉强食之地立足,也为……暗中做些事情。”他语焉不详,却更显其背景复杂。

      他的目光扫过洞内,仿佛穿透了岩壁,看到了遥远记忆中那片冲天的火光。“家族罹难之日,我收到消息已晚。待我拼死赶回帝都……侯府,已只剩一片焦土残垣,连……一副完整的尸首都难觅。”他的声音到这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那双灰琉璃色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抹深入骨髓的痛楚与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杀意,快得如同错觉,却让近距离感受到的慕容清羽和苏晚晴,心头俱是一寒。

      “朝廷的公告是‘勾结外敌,图谋不轨’,满门抄斩,证据确凿。”慕容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讽刺弧度,“呵,证据确凿……我自然不信。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真相,追踪可能幸存的旧部,以及……你的下落。”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慕容清羽脸上,那里面沉淀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艰辛与执念。“直到不久前,接到‘灰鹞’(他看了一眼赵青,显然知晓其所属体系)传递回的模糊信息,提及这片区域有身份不明、武功路数奇特的高手活动,行事风格……隐约有慕容家‘惊羽诀’的影子。我便猜测,极可能是你侥幸未死,并且潜回了这北疆之地。这才一路追寻线索而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地上那些穿着边军服饰的尸体,眼神重新变得冰寒刺骨:“这些人,是萧煜宸亲卫‘血狼营’麾下最精锐的‘剔骨’尖哨。他们的任务,就是像篦子一样,一寸寸地梳理北疆,清洗所有可能与慕容家旧部有牵连的势力、据点,乃至……任何可疑之人。他们能找到这里,手段如此狠辣果决,说明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或者……”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赵青,带着审视与研判,“你们依赖的这条暗线,内部恐怕已不再安全。”

      赵青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头皮一阵发麻,立刻单膝跪地,垂首沉声道:“属下失职!联络点暴露,引来追兵,险些害了主上性命!属下万死难辞其咎!”他的声音充满了自责与后怕。

      慕容清羽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苏晚晴手忙脚乱地用干净的布巾替他擦拭,心疼得眼圈发红。

      “三……三叔,”慕容清羽终于勉强平复了呼吸,用了这个陌生却又带着血缘牵绊的称呼,眼神在痛苦中挣扎出锐利的光芒,“当年之事,您……您究竟知道多少内情?萧煜宸……他为何要对我慕容家赶尽杀绝?仅仅是因为……功高震主,鸟尽弓藏?”这是困扰他多年,支撑他活下去复仇的核心问题。

      慕容渊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千斤重。他摇了摇头,眼神深邃得如同此刻洞外的夜空,藏着无数隐秘的星辰与暗流。“事情,远比简单的‘功高震主’要复杂、阴暗得多。牵扯到一桩被刻意掩盖的旧案,一封……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密信,以及……一个据说足以动摇萧氏皇权正统根基的秘密。”他顿了顿,显然不愿在此刻、此地深谈,“这些陈年污秽,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眼下,你的伤势必须立刻得到更妥善、更安静的治疗,此地也绝对不宜久留。‘剔骨’尖哨既然已经摸到这里,并且发出了信号,后续‘血狼营’的大队人马,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样扑来。这里,已经成了死地。”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那个被他打晕拖来的军官身旁,用脚尖踢了踢,如同对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这个人,是‘剔骨’的一个小头目,是条有价值的‘舌头’,或许能从他嘴里,撬出些关于此次行动、乃至朝廷内部的最新动向。”他看向慕容清羽,语气带着久居上位者惯有的决断,不容置疑,“我先带你们离开这里,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你需要静养,否则根基有损,未来难复。而我们,也需要时间和安全的环境,来重新评估局势,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他的出现,如同在狂风暴雨、即将倾覆的孤舟旁,突然出现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冰山,带来了血脉亲情的震撼与强大的助力,但也带来了更多未解的谜团和迫在眉睫的、更庞大的危机。慕容清羽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强大、神秘且显然背负着不为人知过往的堂叔,心中百感交集。信任与疑虑如同藤蔓般交织缠绕。信任,源于那无法作伪的血脉特征和他在危急关头的出手;疑虑,则源于他多年的失踪、突然的出现以及身上那过于浓重的神秘色彩。

      然而,眼下形势比人强。他重伤濒危,苏晚晴需要保护,赵青独木难支,追兵转瞬即至。除了跟随这位“三叔”,他们似乎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和心中纷乱的思绪,看向慕容渊,那双因伤痛而略显黯淡的琉璃色眼眸中,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芒。他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清晰地说道:

      “好……一切,听凭三叔安排。”

      “血脉”二字,在这北疆凛冽的夜风与尚未干涸的血迹中,被重新点燃。然而,重燃的不仅仅是亲情与希望,还有随之而来的、更加错综复杂的过往与未来。前路,依旧被浓重的迷雾所笼罩,但至少,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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