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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翠绣破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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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掌柜被扭送官府的消息,在永宁侯府底层仆役间悄悄传开。下人们私下仍习惯称芷兰轩为“静心苑”,昔日人人可欺的弃女,竟能干净利落地洗脱污名,还将上门构陷的掌柜反手送进大牢,一时间,那座偏僻院落多了层不敢轻易窥探的忌惮。
芷兰轩内,林微熹却无暇顾及这些。鲁娘子透露的讯息,在她心中燃着一簇幽火——生母沈清漪的死、锦绣坊的易主,绝非巧合。“叠翠针法”“江南”“急病”,这些碎片化的线索,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轮廓。对手贪婪且狠毒,行事周密,绝非李掌柜那等蠢货可比。
愤怒与寒意交织,反倒激起了她骨子里的斗志。她需要力量,需要尽快破局,而“叠翠针法”,或许就是那把能撬开缝隙的钥匙。
鲁娘子送来的绣帕虽工整精致,却只是普通苏绣技法,不足以形成核心竞争力。林微熹要的,是复原甚至超越生母那失传的针法,造出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以此换取资本与关注。
她翻出原主最后一件值钱物件——一枚小巧的银锁,是沈清漪留下的周岁礼,摩挲着锁身上模糊的莲花纹,她心中掠过一丝不舍,终究还是托王婆子拿去典当,换得八两银子。她用这笔钱购置了上好的月白素绉缎,还有十余种颜色渐变极细微的丝线,每一卷丝线都价格不菲,几乎耗尽了她仅有的积蓄。
“鲁娘子,”林微熹将素绉缎铺在垫了木板的旧桌上充当绣架,神色郑重,“我想请你试着绣一幅不一样的山水。”
鲁娘子看着那光滑如镜的缎面,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色泽温润的丝线,面露惶恐:“大小姐,这料子太金贵了,民妇手艺粗陋,怕糟蹋了……”
“娘子过谦了。”林微熹目光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我在母亲旧籍中见过‘叠翠针法’的记载,能以针代笔,靠丝线的深浅、疏密,表现山峦远近、云雾虚实。咱们一起琢磨,不急着成。”
她凭借前世对艺术、光影的理解,结合原主记忆中绣品的模糊印象,向鲁娘子描述技法:“远山用极细的浅青灰丝线,虚针铺底,关键处用稍深的丝线轻点,造朦胧感;近处山石用色沉稳,针脚扎实,褐、赭石色丝线交错叠压,显嶙峋质感;云雾处用松针,针脚长短不一,才见流动感……”
林微熹不懂具体针法,却能点透构图、光影的核心。鲁娘子起初听得云里雾里,可她本就有天赋与经验,越听眼睛越亮,许多凭感觉摸索的门道,竟被这大小姐用清晰的话道破。
“大小姐,我好像……好像懂了!”鲁娘子激动得声音发颤,指尖已忍不住捻起丝线。
接下来几日,芷兰轩成了简陋的绣坊。林微熹负责画稿、定意境,鲁娘子飞针走线,试了又改——有时丝线颜色不对,有时针脚疏密不当,浪费了好几尺缎面,鲁娘子急得掉眼泪,林微熹却沉得住气,一遍遍调整思路,宽慰她:“无妨,料子没了再买,总能试出来。”
她们选了《远山烟雨图》试炼,不求繁复,只求“气韵独特”。熬过数个油灯相伴的夜晚,绣品终于初具神韵时,麻烦再次上门。
午后,院外传来嚣张的马蹄声,夹杂着豪奴的呵斥:“让开!耽误了少东家的事,仔细你们的皮!”紧接着,“砰”的一声,本就歪斜的院门被硬生生推开。
一个身着锦蓝团花缂丝长袍、头戴羊脂玉冠的年轻男子,摇着玉骨折扇走了进来。他约莫二十出头,面色浮白如纸,眼袋深重,显然是沉迷酒色所致,身后跟着四五个凶神恶煞的豪奴。男子目光轻浮地扫过荒院,最后落在闻声而出的林微熹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被占有欲与算计填满。
“啧啧,这便是林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他拖长语调,语气轻佻,“在下百草堂少东家,陈明德。”
林微熹心中冷笑,正主终究坐不住了。她微微蹙眉,语气疏离:“陈少东家擅闯私宅,于礼不合吧?”
陈明德“唰”地合上折扇,用扇柄敲着手心,笑道:“前番掌柜冲撞了小姐,陈某今日特来赔罪。”嘴上说着赔罪,神态却满是施舍般的傲慢。
“不必了。”林微熹语气冷淡,“少东家若无他事,请回吧,此处简陋,恐污了贵足。”
“诶,不急。”陈明德上前两步,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打转,压低声音,“明人不说暗话,李掌柜之事是误会。陈某来谈笔交易——五百两银子,买下你手中西市那间铺面的房契。”
五百两?林微熹心中嗤笑。那铺面地处西市核心,加之潜在价值,何止千两?这陈明德想用这点钱,彻底抹去霸占产业的痕迹。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房契?什么房契?少东家怕是找错人了,我久居深闺,哪里有什么铺面?”
陈明德脸色一沉,眼中闪过阴鸷:“林大小姐何必装糊涂?锦绣坊的房契,除了你还有谁?五百两够你衣食无忧,若是不识抬举……”他冷哼一声,“日后可就不止‘偷窃’这等小麻烦了。”
软硬兼施,图穷匕见。
林微熹静静地看着他,凤眸深邃如古井,反倒让陈明德莫名心慌。“陈少东家的好意,我心领了。”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坚定,“第一,我不知什么锦绣坊房契;第二,即便有,我的东西如何处置,不劳外人置喙;第三,你方才之言,是在威胁永宁侯府嫡女吗?”
她再次抬出侯府门第,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精准拿捏了对方的顾忌——百草堂虽有势力,却不敢公然与勋贵为敌。
陈明德被噎得脸色青白交加,没想到这女人如此油盐不进。“好!好一张利嘴!”他气极反笑,眼神阴冷,“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走着瞧!”说罢,狠狠瞪了林微熹一眼,带着豪奴怒气冲冲地离去。
院内恢复安静,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鲁娘子从内间掀帘而出,脸上满是后怕:“大小姐,那陈少东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林微熹转身回屋,目光落在桌上的《远山烟雨图》绣屏上。
月白色缎面上,远山空濛,烟云缭绕,近处青苔湿润,水汽氤氲。丝线的微妙过渡与针脚的巧妙排布,竟真的勾勒出山水的层次感与灵气,相较于当下流行的绣品,已是脱胎换骨。
鲁娘子看着自己的作品,激动得声音发颤:“大小姐,真的成了!这针法……从未有人见过!”
林微熹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这方绣屏,便是她破局的第一步。“娘子,这绣屏能值多少?”
鲁娘子仔细端详,沉吟道:“料子与丝线本就昂贵,加之这独一无二的针法与意境……遇到识货的贵夫人,百两银子,绝不多!”
百两!林微熹心中一震,这远超她的预期。这不仅是钱,更证明了这条路的可行性。
“好!”她当机立断,“这绣屏我留着。你回去后,按此法绣几方小巧的帕子、扇套,花样雅致些。另外,我记得原主说过,礼部尚书夫人下月要办赏花宴,京中贵妇都会去——那便是咱们的机会。”
鲁娘子此刻对林微熹已是心悦诚服,连忙应下。
送走鲁娘子,林微熹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陈明德离去的方向,眸色深沉。陈明德的威胁绝非空话,她必须尽快找到庇护者。这方绣屏,便是叩开权贵之门的砖;而那位喜爱精致绣品的礼部尚书夫人,或许就是能让百草堂投鼠忌器的东风。
风已起,她这叶孤舟,能否借风直上青云,就看这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