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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风雨同舟 ...

  •   锦绣新坊的乔迁雅集虽已落幕,其盛况与“叠翠绣”的精妙绝伦却在京城权贵圈中口耳相传,余波未平。林微熹深知树大招风之理,愈发谨言慎行,将大部分精力投入新坊的管理与绣艺的精研上,对外只称闭门谢客,潜心技艺。然而,暗流汹涌的朝局与商界,岂容她偏安一隅?
      这日午后,林微熹正在“聚珍阁”后身的画室内,与鲁娘子商讨一批准备进献宫中,贺贤妃生辰的新图样。窗外细雨霏霏,敲打着新发的芭蕉叶,更衬得室内宁静。忽闻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呵斥与器物碰撞之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何事喧闹?”林微熹蹙眉放下手中的画笔。
      话音未落,管事林伯已面色惊惶地疾步而入,也顾不得行礼,急声道:“大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一队官差,为首的说是奉了京兆府与户部的联合手令,言我‘锦绣坊’账目不清,涉嫌偷漏国库税银,要……要封查账册,羁押主事之人问话!”
      鲁娘子闻言,手中绣绷“啪”地落地,脸色瞬间煞白。偷漏税银,这可是足以倾家荡产、甚至下狱流放的重罪!
      林微熹心中亦是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眼底寒光一闪。京兆府?户部?她迅速在心中盘桓。京兆尹是出了名的滑不溜手,若无更强力的授意,绝不敢轻易动如今风头正盛、且与长公主、贤妃乃至靖王都有些关联的“锦绣坊”。而户部……她想起萧执之前的提醒——“小心三哥”。齐王萧桓,其母妃娘家与户部尚书往来密切,此事背后,恐难脱其干系。这是见她与靖王走得近,又握有边军冬衣的旧账,迫不及待要出手剪除萧执的羽翼了?
      “慌什么。”林微熹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林伯,你去前厅,好生接待诸位官爷,就说我即刻便到。鲁姑姑,你立刻去将我们所有明面账册,以及近三个月与各府往来的契约文书取出,备于前厅。记住,只取明面那套。”
      鲁娘子瞬间领会,明面账册自是做得滴水不漏,绝无把柄可抓。她定了定神,连忙应声而去。
      林微熹整理了一下衣襟,眸中冷意凝聚。看来,齐王是选择在她根基未稳,且萧执注意力被边关异动牵扯之时发难,意图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只可惜,他低估了她。
      前厅“聚珍阁”内,原本雅致的环境被肃杀之气取代。十数名身着公服、腰佩朴刀的衙役分立两侧,为首一人身着户部主事官袍,面色倨傲,另一人则是京兆府的捕头,神色略显复杂。厅内陈列的绣品被粗暴地推到一旁,地上散落着几卷被翻乱的丝绸。
      “哪位是主事之人?还不快出来回话!”那户部主事姓王,吊梢眼,声音尖利。
      “小女子林微熹,乃是‘锦绣坊’东家。不知二位大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林微熹缓步而出,语气不卑不亢,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那王主事身上。
      王主事被她那清冷的目光看得微微一窒,随即恼羞成怒,扬了扬手中的公文:“指教?林氏,有人举报你‘锦绣坊’自开业以来,利用与各府往来之便,做假账,瞒报收益,偷漏巨额税银!本官奉命,特来查抄账册,锁你回衙候审!识相的,就乖乖配合,免得受皮肉之苦!”
      “哦?”林微熹眉梢微挑,唇边竟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举报?不知是何人举报?可能当面对质?我‘锦绣坊’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账目清晰,依法纳税,从未有半分逾越。大人张口便是偷漏巨额税银,可有真凭实据?若无实证,仅凭匿名举报便欲封查产业,羁押良民,恐怕于法不合,于理不通吧?莫非……是有人欲加之罪?”
      她言辞犀利,句句在理,且气场从容,竟将那王主事的气势压了下去。那京兆府的捕头暗自咂舌,心道这林司造果然名不虚传,绝非寻常商户女子可比。
      王主事被噎得面色涨红,强辩道:“证据自然要查了才知道!本官既然来了,便是掌握了线索!尔等贱商,惯会巧言令色!来人啊,给我搜!将所有账册、文书,统统带走!将这林氏也给我拿下!”
      “慢着!”林微熹一声清喝,虽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仪,令那些欲上前动手的衙役动作一滞。“大人要查账,可以。账册我已命人备好,尽可查阅。但要拿人,恕难从命。我林微熹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陛下亲封的司造女官,虽无实权,亦有品阶在身。若无陛下明旨或三司驾帖,谁敢无故锁拿朝廷命妇?”她特意强调了“司造女官”和“朝廷命妇”八字,目光灼灼地盯着王主事。
      王主事脸色一变,他确实没拿到锁拿林微熹的正式驾帖,本想靠着官威吓唬住她,直接把人带走,到了衙门再慢慢炮制,没想到对方如此熟悉律法,竟丝毫不惧。
      “你……你休要狡辩!本官奉命行事……”
      “奉命?奉谁之命?”一个冷冽低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如同寒冰乍破,瞬间冻结了厅内燥热的空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靖王萧执不知何时已立于厅门之外。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未着亲王冠服,然而那通身的凛冽气度与久居上位的威压,却让在场所有官差都不由自主地矮了半截,连那王主事也瞬间白了脸色。
      萧执缓步走入厅内,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王主事:“王主事,何时户部的稽查之权,可以不经核实,不凭证据,便随意锁拿有品阶的女官了?还是说,你户部如今已可凌驾于《大周律》之上?”
      王主事汗如雨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下官不敢!参见靖王殿下!下官……下官只是接到举报,循例前来核查……”
      “核查?”萧执走到林微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形成一种无形的庇护姿态。“核查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如狼似虎?需要将御赐‘巧夺天工’匾额下的绣坊,翻得如同遭了匪劫?”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压得那王主事几乎喘不过气。“本王倒要看看,你们今日,能核查出什么‘真凭实据’来。”
      林微熹侧眸看向身旁的男人,他来得如此及时,想必是得了消息便立刻赶来了。看着他坚毅冷峻的侧脸,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沉稳力量,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悄然松弛了几分。他便是她的底气,是这风雨欲来时的定海神针。
      “王爷明鉴!”王主事磕头如捣蒜,“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是……是齐王殿下关切国库税银,命户部严查各商户……”
      他情急之下,竟将齐王搬了出来。
      萧执眸光一暗,果然是他。“三哥日理万机,竟连区区一绣坊的税银都如此‘关切’,真是体恤下情。”他语带讥讽,随即冷声道,“既是要查账,便好好查。林司造,将账册取来,让王主事‘仔细’核查。若查不出问题……”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王主事,“本王便要问问齐王,这诬告朝廷命官,扰乱商事,该当何罪!”
      王主事浑身一颤,几乎瘫软在地。
      林微熹示意鲁娘子将准备好的账册抬上。那王主事硬着头皮,带着两名户部书吏开始翻阅。厅内一片寂静,只闻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渐沥的雨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王主事的额头冷汗涔涔。那账册做得滴水不漏,收支清晰,纳税记录完整,根本寻不到一丝错处。他心中叫苦不迭,早知这林微熹如此难缠,背后还有靖王撑腰,他绝不会揽这趟浑水。
      就在王主事几近绝望之际,萧执却忽然开口,语气平淡无波:“既然账目无误,王主事,可还有疑问?”
      “没……没有!账目清晰,并无不妥之处!是下官失察,误信小人谗言,惊扰了林司造,请王爷、林司造恕罪!”王主事连连叩首。
      “误信谗言?”萧执冷哼一声,“既如此,带着你的人,滚。回去告诉指使你的人,‘锦绣坊’不是谁都能来撒野的地方。若再有下次,本王不介意亲自去父皇面前,理论理论这‘关切税银’之事。”
      “是!是!下官告退!下官告退!”王主事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带着一众衙役仓皇离去,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狼狈不堪。
      喧闹的前厅终于重归寂静,只留下一片狼藉。
      林微熹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眸色深沉。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齐王一击不成,绝不会善罢甘休。
      “吓到了吗?”萧执转过身,低头看她,声音较方才柔和了许多。
      林微熹摇摇头,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有些意外,但尚可应对。只是,连累王爷了。”她知他此刻正需集中精力应对边关之事,却还要为她分心应付齐王的龌龊手段。
      “你我之间,何谈连累。”萧执抬手,似乎想抚她的脸颊,但指尖在空中微顿,最终只轻轻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齐王此举,意在试探,亦是想断我臂助。边关异动愈发明朗,他坐不住了。”
      “马文才那边……有消息了吗?”林微熹关切地问。
      萧执眼神一黯,摇了摇头:“尚无确切消息。但北狄王庭已暗中集结兵力,边境榷场几近关闭。马文才生死不明,那批冬衣的线索,恐怕也已断了大半。”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
      林微熹心下一沉。边关情势竟已危急至此。“王爷需早作打算。”
      “嗯。”萧执颔首,“父皇已召我明日入宫议事。此番,我或需亲赴边关一趟。”
      亲赴边关!林微熹心头一跳,那可是真刀真枪、凶险万分的战场!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强压下涌到嘴边的担忧,只轻声道:“王爷万事小心。”
      看着她眼中难以掩饰的关切,萧执冷硬的心房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忽然想起那日雨中长亭,她倔强而清亮的眼神。如今,她已能与他并肩,共御这朝堂风雨。
      “京城这边,齐王必然还有后手。我离京后,他更会无所顾忌。”萧执凝视着她,语气郑重,“微熹,京城,便托付给你了。‘锦绣坊’的渠道,你的人脉,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筹措物资。我已留下石磊和一部分暗卫,听你调遣。”
      他将如此重任交付于她,不仅是信任,更是将她视为可倚仗的同盟。林微熹胸中涌起一股热流,混杂着责任与一种被认可的悸动。她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如星:“王爷放心,微熹必当竭尽全力,稳住后方,静待王爷凯旋。”
      她的承诺,掷地有声。
      萧执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窗外雨声渐歇,一缕微光穿透云层,映照在她清丽而坚毅的侧脸上,美得惊心动魄。他终是未能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林微熹指尖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任由他握着,一股暖意自相触的肌肤蔓延至四肢百骸,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几拍。
      “等我回来。”他再次低语,这一次,声音里融入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愫,有牵挂,有不舍,更有深沉的期待。
      “好。”她轻声应允,一个字,重若千钧。
      两人执手相望,无需再多言语。前路纵然荆棘密布,风雨如晦,但他们已然约定,同舟共济,生死不负。
      良久,萧执松开手,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我需即刻回府部署。齐王今日未能得逞,恐会再生事端,你近日也需多加小心,非必要,少出门。”
      “我明白。”
      萧执转身欲走,行至门口,又停住脚步,未曾回头,只道:“那玉佩……贴身戴着,莫要离身。”
      林微熹下意识地抚向心口,那枚祥云玉佩正温顺地贴着她的肌肤。“嗯。”她低声应道。
      玄色身影最终消失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林微熹独立于厅中,看着满室狼藉,心中却无半分慌乱。她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鲁姑姑,林伯,”她扬声唤道,声音已恢复平日的冷静与果决,“让人将这里收拾干净。另外,传我的话,从明日起,‘锦绣坊’名下所有铺面,暗中提高三成常用药材与耐储存粮米的库存,动作要隐秘,分批次进行,勿要引人注目。”
      风雨已至,她需得为他,也为她自己,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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