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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砥柱中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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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对质,王氏伏罪,如同一场剧烈的风暴,彻底洗涤了永宁侯府沉积多年的污浊。当晨曦再次照临这片朱门高墙时,府内的空气已然不同。下人们行走间愈发轻悄恭敬,眼神中除了畏惧,更添了几分对这位年轻新任掌家人的信服与期盼。
林微熹并未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她知道,扳倒王氏只是拔除了内宅最大的毒瘤,但留下的庞大府邸、错综复杂的人事、以及亟待整顿的产业,才是真正考验她的开始。更何况,外部的敌人绝不会因王氏的倒台而偃旗息鼓。
正式接管中馈的第一日,林微熹便在议事厅召见了所有内外管事。她身着藕荷色立领襦裙,外罩一件素绒比甲,发髻简洁,只簪一支白玉响铃簪,通身气度沉静雍容,不怒自威。
“今日起,侯府诸事,皆依新规。”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垂手恭立的众人,“一应采买、入库、支出,需票据齐全,账目清晰,三人核验,定期公示。各房用度,按例发放,严禁克扣。各处田庄、店铺,旬报月结,盈亏需有明细。人事任命,唯才是举,有功则赏,有过则罚,绝不姑息。”
她声音清越,条理分明,将昨夜连夜与吴妈妈、并请教了靖王府派来的账房先生后拟定的新规逐一颁布。这些规矩,旨在透明、制衡、效率,直指以往管理中饱私囊、推诿扯皮的弊端。
“以往种种,既往不咎。”林微熹语气稍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但从今日起,若再有阳奉阴违、贪墨舞弊、怠惰职守者,无论何人,一律严惩不贷!望诸位恪尽职守,与侯府共荣辱。”
她没有刻意拉拢,也没有疾言厉色,但那份掌控全局的冷静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却比任何怀柔或恐吓都更具威慑力。众管事皆敛目屏息,齐声应喏。
接下来的日子,林微熹展现出惊人的精力与手腕。她白日处理府务,接见回话,将偌大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夜间则批阅账册,规划产业,常常至深夜。她重用了一批被王氏打压、却有真才实学的老人,也提拔了几个机敏肯干的年轻人,逐渐搭建起属于自己的班底。
侯府风气为之一新,效率显著提高。连太夫人私下查看了几次账目,都忍不住对赵嬷嬷感叹:“这孩子,竟比她父亲更像个当家人。”
内宅稍定,林微熹便将更多精力投向了外部。她深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想要真正站稳脚跟,甚至在未来与三皇子一党抗衡,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财力。
“锦绣坊”的重建被提上最快日程。在石磊的奔走和鲁娘子的全力投入下,位于桂花巷的绣坊已初具规模。林微熹并未急于让绣坊承接大批订单,而是专注于打造顶级精品。她亲自设计了数款融合“叠翠针法”精髓与当下流行元素的绣品图样,或雅致,或华贵,件件不同凡响。
这一日,“锦绣坊”悄然挂匾,并未大肆宣扬,却依旧引来了不少关注。昭华长公主府、贤妃娘娘宫中,乃至几位曾在上元宫宴上对“叠翠绣”赞誉有加的宗室诰命,都收到了林微熹以个人名义敬献的、独一无二的绣礼。或是一方意境高远的帕子,或是一幅精巧的扇面,皆是她心血之作,既是维系关系,亦是无声的宣传。
果然,不过数日,“锦绣坊”及其独一无二的“叠翠绣”便在京城顶层女眷圈中再次掀起波澜,求购、定制者络绎不绝,价格更是被炒得极高。林微熹严格控制出货数量与品质,走高端定制路线,使得“叠翠绣”一物难求,身份象征的意义愈发凸显。
然而,树大招风。
这一日,林微熹正在查看绣坊送来的第一批盈利账目,暗影无声出现,带来了靖王的消息。
“小姐,王爷让属下提醒,三皇子那边已有动作。赵文渊授意其门下御史,准备参奏永宁侯治家不严、纵女行商、与民争利,有失勋贵体统。同时,百草堂虽元气大伤,但其背后控制的一些地下钱庄和漕帮势力,近日频繁在桂花巷附近出没,恐对绣坊不利。”
林微熹放下账本,眸色转冷。果然来了!参奏是明枪,骚扰是暗箭。
“王爷有何建议?”她沉声问。
“王爷说,参奏之事,他可压下一时,但非长久之计。关键在于,‘与民争利’之名需化解。至于地下势力,”暗影语气平淡,“王爷已派人盯着,若他们敢动,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林微熹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参奏的关键在于“与民争利”和“有失体统”。若她能证明自己行商并非为私利,而是于国于民有益,甚至能提升勋贵声望呢?
“回复王爷,参奏之事,我自有办法应对。至于那些宵小,”她眼中寒光一闪,“便依王爷之意,守株待兔即可。”
她立刻吩咐下去,让石磊以“锦绣坊”的名义,向京中慈幼局捐赠一批过冬棉衣与米粮,并承诺日后每售出一件绣品,便提取一成利润用于慈善。同时,她亲自修书几封,给昭华长公主、贤妃以及其他几位交好诰命,隐晦提及有人欲以“行商”之名攻讦于她,阻碍她为宫廷供奉绣品、弘扬技艺之心。
很快,慈幼局的善举便传扬开来,林微熹“乐善好施”、“心系百姓”的名声不胫而走。而几位贵人那边也有了回音,皆是对她鼓励有加,贤妃娘娘甚至在一次小型宫宴上,当着几位宗室夫人的面,再次赞赏林微熹的绣艺与孝心,言其“以技艺供奉宫廷,扬我国粹,乃闺阁典范”。
如此一来,那“与民争利”、“有失体统”的参奏,便显得可笑且立不住脚了。至于那些在桂花巷附近窥探的宵小,在某个月黑风高夜,被不知名人士狠狠收拾了一顿,断手断脚丢在了京兆府门口,此后便再无人敢靠近。
危机暂时化解。
是夜,林微熹在芷兰轩书房核算本月侯府与绣坊的总收支,首次实现了扭亏为盈。她轻轻吁了口气,揉了揉微涩的眼角。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
她推开窗,靖王萧执并未入内,只是负手立于窗外庭院中,玄色身影沐浴着清冷月光。
“手段尚可。”他难得主动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淡,“懂得借势破局,釜底抽薪。”
林微熹微微颔首:“多谢王爷援手。”
萧执目光掠过她案头那叠账册,落在她略显疲惫却目光清亮的脸上:“三哥此番受挫,不会甘心。接下来,他可能会从朝堂、甚至……边关下手。你父亲那边,需格外留意。”
林弘远?林微熹心中一凛。是了,父亲与赵文渊过往甚密,若三皇子要对付侯府,父亲确实是极好的突破口。
“我明白。”林微熹郑重应下。
萧执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的‘叠翠绣’,陛下甚为喜爱。宫中不日或将有旨意。”
宫中旨意?林微熹心中一动。
萧执却没有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林微熹关上车窗,心中波澜微起。他的提醒,他的认可,他今夜似乎比往常多了些许的言语……这位冷面王爷的心思,愈发难以捉摸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此刻仍是盟友,目标一致。
她看向窗外无边的黑夜,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内宅已清,商路初开,然前路依旧遍布荆棘。朝堂风雨,边关暗涌,皆与她息息相关。
她这条逆流而上的鱼,既然已跃出水面,便绝不会再退回那暗无天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