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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釜底抽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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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侯府内宅经林微熹一番雷厉风行的整顿,表面看去,已是波平浪静,秩序井然。然林微熹深知,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止息。王氏虽禁足佛堂,其多年经营的势力盘根错节,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根除,且外部尚有虎狼环伺。她不能有丝毫懈怠。
在将府内日常庶务理清、确立新规后,林微熹将目光投向了侯府名下的各处田庄、店铺。这些才是侯府真正的经济命脉,也是王氏及其党羽多年来蚕食鲸吞的重灾区。尤其是几处位置优越、产出丰厚的田庄,连年账目不清,庄头换了几任,却始终报称收成不佳,其中必有蹊跷。
她决定亲自巡查,首选的便是京郊最大、也是账目最为混乱的“上河庄”。此庄庄头姓刁,是王氏一个远房表亲,在庄子上经营了近十年,俨然成了土皇帝。
消息传出,府中众人反应各异。太夫人只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林弘远不置可否,而一些原本稍有安分的王氏旧人,则又蠢蠢欲动起来,私下传递着看好戏的眼神。那刁庄头在京郊根基深厚,可不是府里几个管事那么好拿捏的。
林微熹只带了吴妈妈、小蝉并四名靖王拨给她的、扮作普通护卫的暗卫,轻车简从,并未大张旗鼓。
马车行了一日,抵达上河庄时已是傍晚。但见庄田广阔,沟渠却有些淤塞,田间劳作的多是些面带菜色的老弱妇孺,见到车马,皆远远避开,眼神惶恐。庄院倒是修得齐整,高墙大院,比之寻常乡绅宅邸不遑多让。
刁庄头早已得了信,带着几个膀大腰圆、面露凶光的庄丁在庄院门口“迎接”。他约莫四十多岁,面色黝黑,一双三角眼精光闪烁,穿着绸缎褂子,不像庄户人,倒像个土财主。
“小的刁德,恭迎大小姐!”刁庄头嘴上恭敬,身子却只微微躬了躬,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林微熹和她身后寥寥数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一个深闺小姐,带了几个老妈子丫头和护卫,就想来查他的庄子?
林微熹将他那点心思看得分明,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有劳刁庄头。一路行来,见庄田广阔,只是这沟渠似有淤塞,佃户面有菜色,不知是何缘故?”
刁庄头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大小姐一眼就看出了关窍,连忙堆起苦脸:“回大小姐,您是不知道啊!这两年天时不正,不是旱就是涝,收成实在不好!佃户们交不上租子,小的也是没法子,还得倒贴钱粮维持庄子运转,实在是艰难啊!”他一边说,一边暗中给身后庄丁使了个眼色。
立时便有几个庄丁跟着附和,七嘴八舌地诉起苦来,什么虫灾、粮价、官府摊派,听起来这上河庄已是岌岌可危,全仗着刁庄头勉力支撑。
吴妈妈在一旁听得眉头紧皱,小蝉更是气得小脸鼓鼓。
林微熹却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叫苦连天的庄丁,又望向远处那些瑟缩的佃户,心中冷笑。这套说辞,与她查到的账目以及暗影事先搜集的信息如出一辙。
“既然庄子上如此艰难,”待他们诉苦稍歇,林微熹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那更要好好查查账目,看看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也好想法子应对。刁庄头,将庄上近五年的账册,以及所有佃户的名录、租契,一并取来与我过目。”
刁庄头脸色微变,支吾道:“大小姐,账册繁多杂乱,恐污了您的眼。不如让小的先整理一番……”
“不必。”林微熹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去取来。吴妈妈,你带两个人,跟着刁庄头去取,一应文书账册,不得遗漏。”
“是!”吴妈妈如今对林微熹唯命是从,立刻带着两名暗卫扮的护卫上前。
刁庄头见推脱不过,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只得悻悻然带着人去取账册。
账册搬来,堆了满满一桌子,果然如刁庄头所说,杂乱无章,墨迹新旧不一,显然平日管理极其混乱。林微熹却不急不躁,命人点了数盏灯,当场便翻阅起来。
她看得极快,指尖在一行行数字间划过,时而停顿,用炭笔在一旁的白纸上记下几笔。那些看似混乱的账目,在她眼中渐渐呈现出清晰的脉络——虚报灾情,夸大支出,压低收成,重复记账……手段算不得高明,却因无人细查而沿用多年。
刁庄头起初还抱着侥幸心理,但见林微熹翻阅的速度和那渐渐凝重的神色,心中越发不安。他试图上前解释,却被护卫不动声色地拦在一旁。
看了约莫一个时辰,林微熹放下最后一本账册,抬眸看向坐立不安的刁庄头,目光锐利如刀:“刁庄头,永昌二十一年,庄子上报虫灾,颗粒无收,申请减免佃租。但据我所知,同年京城粮价平稳,未见大范围灾情奏报。且账上记载购买了大量驱虫药剂,这药,是洒到何处去了?”
刁庄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时间久了,小的记不清了……”
“记不清?”林微熹拿起另一本,“那永昌二十三年,账上记载修缮沟渠、购买耕牛,支出了白银八百两。可我方才来时,见沟渠多有淤塞,庄上耕牛亦不足数。这银钱,又用到了何处?”
“还有,庄上佃户租契,多有涂改、增添条款之处,压榨盘剥,致使民不聊生!刁德!你还有何话说!”
林微熹每问一句,声音便冷一分,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她将查出的几处最大漏洞一一指出,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刁德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小姐明鉴!小的……小的一时糊涂!是……是以前夫人……”他情急之下,几乎要将王氏攀咬出来。
“住口!”林微熹猛地一拍桌子,震慑住他,“休得胡言攀扯!你贪墨主家财物,盘剥佃户,证据确凿,按律当送官究办!来人,将刁德及其核心党羽拿下,关入柴房,严加看管!待我回府后禀明祖母、父亲,再行发落!”
几名暗卫应声上前,利索地将瘫软如泥的刁德及其几个心腹庄丁捆了拖走。
庄上其余人等见状,无不骇然,再无人敢有异议。
林微熹雷厉风行,当即宣布免除佃户部分积欠旧租,重新核定租契,并任命了一名原本在庄上备受排挤、却为人正直的老账房暂代庄头之职,负责清点资产,安抚佃户。
一番处置,干脆利落,恩威并施,顿时将上河庄这股歪风邪气打压了下去。消息传回侯府,那些原本存着看热闹心思的人,彻底熄了火。
处理完庄务,已是深夜。林微熹站在庄院廊下,望着远处沉沉睡去的村庄,心中并无多少轻松。清理一个庄子容易,但侯府名下产业众多,类似情况恐怕不在少数。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可靠的人手。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不远处,如同融入了夜色。
是萧执。他竟亲自到了这京郊庄子。
林微熹并未惊讶,只是侧首看向他:“王爷亲至,可是有要紧事?”
萧执目光掠过她略显疲惫却异常清亮的眸子,落在她身后那间尚亮着灯的、堆满账册的屋子,声音低沉:“手段尚可,懂得直击要害。”
他难得赞了一句,虽依旧简洁,却让林微熹微微一怔。
“王爷谬赞。”她收敛心神,“可是京城有变?”
“周大夫,”萧执吐出三个字,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已秘密押解入京。他愿意出面作证,指认王氏与陈望海合谋,慢性毒害沈夫人。”
林微熹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找到了!最关键的人证,终于找到了!
母亲冤屈得雪,就在眼前!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爷……大恩……”
“不必言谢。”萧执打断她,语气依旧冰冷,“此人证至关重要,亦是一把双刃剑。一旦动用,便再无转圜余地。你,可想清楚了?”
林微熹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眼中所有的犹豫、彷徨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坚定无比的寒冰。
“我想得很清楚。”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此仇不报,枉为人子!请王爷安排,我随时可以……当面对质!”
萧执凝视她片刻,从那决绝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容动摇的意志。他微微颔首:“三日后,子时,京郊别院。”
说完,他身影一晃,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林微熹独自立于廊下,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三日!
还有三日!
母亲,您等着,女儿定要让那毒妇,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