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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回 纵骄疲敌谋深远 酣乐阵前显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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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雪寒关列战楼,谋深不与匹骁柔。
骄胡纵意终成困,静待长风破敌筹。
当天的夜晚,达勒可汗带着余威与众将士通宵达旦,帐内酒香肉气弥漫,欢饮正酣好不快活。达勒执杯起身,酒液顺着杯沿滴落,目光沉厉间满是得意,朗声道:“此次虽未破城擒敌,然我军连番猛攻,火攻灼其阵,链子马破其防,杀得他们步步退守、伤亡惨重,必能让燕蓟城的将士们丧胆惊魂,再难有先前的锐气!待明日养精蓄锐,再以妙计攻之,燕蓟城早晚是我等囊中之物,大周的江山,也终将踏在我等马蹄之下!”
帐内将士纷纷举杯附和,欢呼声震得毡帘轻颤。察合汗连忙起身躬身附和,满眼钦佩:“可汗所言极是!今日一战,可汗的火攻、链子马,还有破甲箭用得极妙,每一招都直戳敌军要害,杀得他们丢盔卸甲、狼狈退城,彻底灭了大周军队的威风。您看他们后撤时慌乱之态,兵士们疲态尽显,掌心灼伤、冻裂难支,想来今夜定是辗转难眠,根本无力再抗我军锋芒,明日再战,定能一举破城!”
达勒可汗听得满心畅快,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掷杯于地,朗笑出声:“好!明日便再给他们致命一击,踏平燕蓟,生擒齐王,让草原雄鹰的威名,响彻这片土地!”帐内将士齐声应和,酒酣耳热间,个个斗志昂扬,只盼明日一战建功。帐外的将士们歌舞喧嚣,马头琴声与欢笑声交织,好不热闹。这场仗虽不算全胜,却解了他们多日来的憋屈压抑,人人眉梢带笑,满心畅快。
而此时燕蓟城墙上,齐王望着对面营地的火光,沉声道:“走,我们下去,到对面看看虚实。”
赵之信急忙劝阻:“不可殿下,夜色虽暗,却难保无斥候巡逻,轻易前往太过凶险,倘若被敌军发现,恐遭围困伏击,后果不堪设想!”冯越也连忙附和:“是啊殿下,敌军刚退,防范未松,您万金之躯,万万不可涉险。”
齐王摆了摆手,语气笃定:“无妨。此地虽是达勒营地外围,却紧邻我大周燕蓟地界,他们刚经一战,多半松懈狂欢,未必能顾及外围巡查。你且看——”他抬手指向对面,“达勒的营帐烛火杂乱摇曳,帐内喧嚣不断,定是在宴饮庆功,行事张扬无备,不如我们先行踏马探查一番,摸清他们的状态。”
众人还想再劝,齐王已转身快步下了城楼,沉声道:“随我去,不必多言。”话音落,他翻身上马,腰间长剑映着月色泛光。兵士们不敢违令,迅速开了侧门,众人策马掠过护城河,悄然抵近达勒营地外围。远远便听见帐内烈酒碰撞声、欢呼呐喊声不绝,帐外歌舞依旧,兵士们醉意醺然,往来穿梭间毫无戒备,全然沉浸在方才的酣战余兴之中。行至距达勒营地不过数十丈处,齐王勒住马缰,侧耳静听,沉声道:“你听,这般狂饮喧嚣,骄兵必败,他们这般松懈,已是露了败相。”
冯越见营内敌军醉态尽显、毫无防备,怒火直涌,攥紧刀柄道:“王爷,给我一支兵马,我今夜便冲进去搅他们个天翻地覆!《孙子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时正是绝佳时机!”
齐王冷声斥道:“糊涂!哼,战机自有章法,该出击时,我自然会让你领兵冲锋,此刻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坏了全局部署!”说罢转头看向赵之信,“赵之信,你说说,眼下该如何行事?”
赵之信拱手回禀:“回禀殿下,敌军今夜宴饮狂欢,必是彻夜不休,明日定是疲惫懈怠、战力大减。我们此刻当率军回城整军休憩,养精蓄锐,待明日他们锐气尽消,再寻机与他们好好周旋一战。”
齐王颔首赞许:“赵将军不愧是多年守将,心思沉稳周全。”转头看向冯越与张将军,“你们听明白赵将军的意思了?”
冯越面露疑惑:“赵将军是说,先歇养气力,等他们耗光精神,明日再动手?”
齐王轻笑一声:“方才冯将军提《孙子兵法》,我倒也想起一句。且让达勒部好好畅饮尽兴,纵其骄奢,耗其锐气,明日一战,便可一战而定。”说罢翻身上马,扯住缰绳掉头便走,“回营!”众人紧随其后,策马疾驰,很快便退回燕蓟城内。
齐王回到城内,见五万步兵折损两千余人,或死或伤,死者近百,伤者逾千,营中兵士面带倦色,士气颇显低迷。他缓步上前,未发一语,反倒朗声哈哈大笑。众将闻声皆是不解,面面相觑。一名老兵忍不住上前问道:“王爷,我等今日之战未分胜败,还折损诸多同袍,心中皆是沉郁,王爷何故发笑?况且痛失手足,实在难掩悲戚,王爷此举未免让人费解。”
齐王笑声渐止,沉声道:“哎,尔等之心,我颇能理解。我此一笑,并非笑尔等苦战,而是笑那达勒目光短浅,狂妄自大。”众人愈发疑惑,纷纷追问缘由。齐王续道:“方才我亲去达勒营地外围探查,见他们帐内宴饮不止、歌舞喧嚣,兵士们醉意醺然、毫无戒备,赢了几分势头便得意忘形,这般骄憨之兵,心浮气躁,必不能久战,更成不了大事。”
他环视众人,语气坚定:“尔等今日拼死坚守,虽未取胜,却也未让达勒讨得半分便宜,更挫了他们的锐气,守住了燕蓟城,已是大功。今夜你们先好好洗漱休整,饱餐歇息,养足精神。虽是今日不胜不败,却为明日之战埋下胜算,达勒纵骄轻敌,正是我们的机会。”说着,他看向赵之信,“赵将军,你说说,我今日为何要那般大笑?”
赵之信拱手回道:“殿下大笑,一来是笑达勒骄兵外露、自取败亡;二来是为安稳军心,让众将士知晓敌军已有败相,无需沉郁;三来更是胸有成竹,早已看清战局走向,笃定明日能一举破敌。”齐王闻言颔首轻笑,挥挥手道:“正是此意,各自休整去吧,必有一战,定要让达勒付出代价。”
天际发白,达勒率全军倾巢而出,兵临燕蓟城下,望着城外堆积的尸墙,尸身覆雪、触目惊心,眼中掠过狠厉,对着城墙上高声吼道:“齐王,滚出来答话!”
齐王缓步登上城楼,对着城下微微拱手,淡声道:“可汗别来无恙。”
达勒嗤笑一声,语气满是挑衅:“齐王,昨日侥幸让你守住阵形,今日我大军压境,看你还能撑到几时!识相的便开城投降,饶你全尸,否则踏平燕蓟,鸡犬不留!”帐下草原兵士纷纷哈哈大笑,叫嚣声震彻旷野。
冯越听得怒火中烧,怒目圆睁,攥紧刀柄急声道:“王爷,他如此辱我大周、辱我军威,你能忍,我忍不了!让我领兵出战,斩了这狂徒!”
齐王沉声道:“忍不住也得忍!身为大将,临阵沉稳乃根本,这点气都忍不下,何以担当重任?亏你还读过《孙子兵法》,岂不闻‘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莫要因一时意气乱了全局!”
说罢,他转向城下,哈哈一笑:“可汗,昨日一战不胜不败,我军虽折损些人手,却也摸清了你军路数,倒是让你得意了整夜。你要是真有本事,便尽管攻城,看我燕蓟城的城墙,能不能挡得住你的铁骑!”
话音未落,达勒怒喝一声,猛地挥手:“放箭!给我射!”箭矢如雨,密密麻麻朝着城楼射来,竟有不少箭簇落在尸墙上,穿透冻僵的尸身,溅起细碎雪沫。
齐王眼神一凛,厉声喝道:“守住!弓兵反击,盾兵护城,谁都不许妄动犯险,稳住阵脚者赏银,后退者立斩!”
达勒未见燕蓟兵出城迎敌,僵持已过半个时辰,言语愈发狂肆狂悖,句句皆是羞辱挑衅,帐下兵士也跟着高声叫嚣,气焰嚣张至极。齐王面色平静,毫无怒色,只淡淡开口:“可汗,若只是在此逞口舌之快,便请且回吧,我等守军已到放饭之时,没空与你耗着。”
达勒本欲激齐王出战,见他始终不为所动,反倒被这般轻慢,怒极反笑,咬牙道:“哼,齐王,你倒好心胸,只会龟缩城中避战!今日暂且作罢,明日定踏平此城,看你还能装到何时!”说罢怒而挥袖,带着大军悻悻奔走。
达勒一走,燕蓟城上的部将与守军皆面色沉郁,私下里满是怨怼之声,皆觉受了奇耻大辱,对于齐王的隐忍颇多不满。齐王听着周遭怨言,并未多作解释,只沉声下令:“放饭,让兵士们吃饱歇足,养精蓄锐,静待战机。”
王姑娘虽未亲临战场,却也听闻了齐王的所作所为,当即吩咐侍女前往城楼邀请齐王。侍女登上城头,对齐王躬身行礼:“王爷,我家小姐有事相请,还望您移步一趟。”
齐王挑眉:“哦?王姑娘有何要事?”
侍女回道:“具体事宜奴婢不知,小姐只让奴婢来请王爷过去一见。”
齐王颔首:“好吧。”说罢迈着稳健四方步走下城楼,翻身上马,疾驰赶往燕蓟内城。
见到王姑娘正收拾行囊,齐王诧异开口:“王姑娘,你这是要动身离去?”
王姑娘停下动作,拱手道:“王爷,此番燕蓟战事胶着,我留在此地恐添麻烦,打算暂且离开,另寻安身之处。”
齐王上前道:“王姑娘既要走,也容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你先坐下。”
王姑娘眼中满是不解:“王爷还有何话可说?难道是要留我在此见证城中被困之局?”
齐王轻叹一声:“哎,你只知我今日隐忍避战,却不知我用意。我要的,本就是让达勒可汗带着满身骄兵之气与我对敌,他越狂傲,便越容易露破绽,越会松懈防备,这才是破敌的关键。我今日忍下他的挑衅,不与其硬耗,便是为了磨其锐气、等其失策。”
他望着王姑娘,缓声道:“你要走自然可以,只是这般离去,便要错过一场大破达勒、扬我大周军威的好戏了。”
王姑娘蹙眉道:“王爷,可您这般避而不战,在外人看来与怯敌何异?将士们受辱怨怼,您却始终隐忍不发,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达勒气焰愈发嚣张?”
齐王沉声道:“怯敌?若我真怯,何必列阵迎敌、死守燕蓟?战场多变,从不是逞一时之勇便能取胜,隐忍是为寻最佳战机,而非退缩。王姑娘,你虽为女流,却也随我亲历阵前,莫要学那腐儒空谈意气,只看表面便断是非。”
王姑娘眼中仍有不满,语气带着怨怼:“可昨日那般苦战,弟兄们流血牺牲,阵法虽撑住了却也损兵折将,今日又任凭达勒百般挑衅,连出城一战的勇气都无。您说引其骄气,可这般纵容,只会寒了将士的心,也让敌军越发肆无忌惮,我实在看不懂您的盘算!”
齐王对王姑娘道:“你若要走,我不强留,也不添阻,会派人送你去渔阳安稳落脚。不过此刻天色已晚,城外风雪正急,夜行凶险,实在走不得,便等明日,我亲自护送你出城。”说着抬手将她收拾好的行囊一一拆开,把衣物器物归回原处。
王姑娘轻叹一声:“也罢,不过再等这一宵而已,便留着看看你究竟有何盘算。”
齐王不再多言,大步流星走出屋,翻身上马疾驰赶往燕蓟城墙,见冯越正立在城头远眺敌营,当即道:“冯将军,该你出场了。你率五千骑兵,悄悄去城外隐蔽之地埋伏,切记待到深夜,等他们睡熟作息之时,绕到其后突袭,只烧他们的帐篷与军械,不许杀人,也不准烧粮草,免得他们狗急跳墙拼死反扑。在敌军射程之外,给我鼓号齐鸣、踏马扬尘,搅得他们不得安宁便好。”
冯越满脸不解,急声道:“王爷,这五千骑兵战力充沛,足以截杀达勒大半兵马,为何只烧帐篷不杀敌?这般行事未免太过保守,岂不可惜了良机?”
齐王沉声道:“糊涂!此刻杀他们,只会激起余部死战之心,反倒难办。我们要的是磨掉他们的锐气、扰乱他们的心神,让他们夜里睡不安稳,白日提心吊胆,既时刻防备不敢松懈,又因连日耗损没了一战之力,慢慢拖垮他们的士气与精力,后续交战方能事半功倍。”
一旁的赵之信眼中一亮,高声赞道:“好计策啊王爷!这正是磨其心、消其锐的妙法,让他们既想全力来战,又要时刻谨慎提防,不敢放开手脚,久了必会心力交瘁,不战自乱,到那时我们再出手,便能一举破敌!”
冯越听罢恍然大悟,抱拳领命:“末将明白,这就领兵出发!”
到了深夜,冯越伏在隐蔽处观望,见达勒营地的大帐多半熄了烛火,帐外巡哨兵士昏昏欲睡,营内更是静悄悄的,显是众人皆已熟睡,当即沉声部署:“你率两千五百骑兵,悄悄潜过去,专烧他们的营帐与军械,动作快,莫要惊动太多人!余下人随我到射程外,鼓号齐鸣、踏马扬尘,搅乱他们心神便好!”
兵士们领命行事,片刻后,达勒营地忽然火光冲天,帐篷燃烧的噼啪声骤然响起,浓烟滚滚直上夜空。达勒从睡梦中惊坐而起,衣衫未整便冲出大帐,怒声喝问:“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火!”
察合汗连滚带爬赶来,面色慌乱:“回禀可汗,咱们的营帐被烧了,军械营也遭了袭击,好多甲胄兵器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达勒心头一紧,急声追问:“人呢?我方兵士伤亡如何?”
察合汗连忙回道:“人倒没事,对方只烧东西不伤人,眼下兵士们都在忙着救火,暂无伤亡。”
“不可能!”达勒怒拍身旁立柱,“无故烧营却不伤人,定有蹊跷,给我仔细搜查,务必找出偷袭之人!”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震天的鼓号声,伴随着密集的马蹄声,尘土在夜色中翻涌,似有大军压境。察合汗脸色骤变:“可汗您听!鼓号齐鸣,还有这么大的动静,对方定在附近埋伏,怕是要趁机进攻!”
达勒攥紧弯刀,眼中满是惊疑与怒火,当即下令:“全军戒备!加强巡查,严防他们突袭,救火与守营同步进行,绝不能掉以轻心!”
营地内瞬间乱作一团,兵士们一边慌忙救火,一边紧握兵器四处张望,满心戒备。冯越在远处看得真切,见达勒部众人慌慌张张、乱作一堂,心头战意翻腾,真想领兵冲出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可念及齐王的严令,终究咬牙忍了下来,只命人继续鼓号造势,看着营内的乱象,静待时机。
冯将军见达勒营地人心大乱,便命人敲响铜锣,那两千五百名烧营的骑兵闻声,即刻明白要撤,迅速抽身回撤。五千骑兵无损一兵一马,顺利返回燕蓟城,冯越上前对齐王复命。齐王颔首赞许:“好,冯将军,做得极好,就要这般扰而不战,乱其心神。哼哼,经此一闹,达勒部往后十日,怕是日夜都要心神紧绷,寝食难安,锐气只会越耗越散。”
说罢,他看向赵之信:“赵将军,你说说,我这计策如何?”
赵之信拱手赞道:“王爷计策堪称精妙!不费一兵一卒便搅得敌军大乱,既折其军备,又磨其心志,让他们时刻提心吊胆,久则疲怠,后续交战我们便占尽主动,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啊!”
赵之信转头看向冯越:“冯将军,如今该懂王爷的用意了吧?”
冯越拍着脑袋懊恼道:“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层!真是个大老粗,只想着硬拼,反倒落了下乘。”
张将军在旁笑道:“这便是王爷先前拦着不让你出击的道理,谋定而后动,方能稳操胜券。”
齐王轻笑一声,对兵士吩咐:“去,把王姑娘请来城楼。”片刻后,王姑娘赶到,齐王朝赵之信递了个眼色,赵之信当即把冯越夜袭烧营、扰敌不战的始末细细说与她听。王姑娘听罢,眼中满是恍然,轻声道:“原来王爷藏着这般深意,并非怯战避敌,而是步步为营耗其锐气,是我眼界狭隘了,错看了王爷。既如此,我便不走了,留下来见证王爷破敌扬威。”
翌日,达勒望着营中残破焦黑的营帐,面色阴鸷,对察合汗沉声道:“人马都点齐了吗?”
察合汗躬身回道:“回可汗,人马已尽数点齐,人员未有半点损伤。”
达勒眉头拧成疙瘩,满心疑惑:“未有损伤?这怎么回事?他们既能悄无声息烧我营帐、毁我军械,分明有突袭之力,为何偏偏不伤人?察合汗,你说说,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察合汗面露难色:“回禀可汗,卑臣想了一夜,也始终想不透这汉人的心思,他们这般只毁物不伤人,实在诡异难测,不知藏着什么后手。”
达勒猛地想起粮草,急声追问:“那我军粮草被焚烧了吗?”
“未曾,可汗。”察合汗连忙回道:“怪事就怪在这,敌军只烧营帐、毁军械,偏偏不动粮草,也不伤一兵一卒,既不像要决战,又处处扰我军心,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达勒咬牙道:“先不管这些弯弯绕绕,传令下去,先整理营地,修补营帐,清点剩余军械。另外,从今日起,全军轮流值守看护,日夜戒备,绝不准再让敌军有机可乘,再有扰敌之举!”
兵士们领命行事,营中一时忙乱起来,往后每日,达勒部兵士皆轮流替岗,不敢有半分松懈,日夜紧绷着神经提防偷袭。可一日紧绷、两日紧绷、三日紧绷,接连六日过去,燕蓟城那边竟毫无动静,既无偷袭,也无出战的迹象。达勒部的兵士们日复一日轮流值守,渐渐没了起初的警惕,心神日渐松懈,值守时也多了几分倦怠敷衍。
这天,达勒查看剩余军械,见大半甲胄、兵器都已被焚毁,只剩些残缺不全的军备,猛地拍案而起,怒声喝道:“不对!我竟疏忽了!他虽未烧我粮草,却毁我军械,如今我军大半军械尽毁,兵士们缺甲少刃,何以制敌?何以破城制胜!”
察合汗在旁满脸懊恼,叹气说道:“哎呀,还是中了汉人的诡计!他们先前不战不杀,只烧军械扰心神,原是为了耗我锐气、损我战力,一步步断我胜算,这心思实在太歹毒了!”
此时,齐王立在燕蓟城楼,目光扫过众将,沉声道:“时间到了。”抬眼望了望晴空万里,笑道:“今日天气正好,诸位将军、将士,随我去达勒营外走一趟,埋锅造饭,好生消遣一番,如何?”
众将满脸不解,面面相觑:“王爷,这都要决战了,去敌营外玩耍?岂不太冒险了?”
齐王不解释,只摆了摆手:“带上王姑娘,也让她松快松快,不必多问,随我来便是。”
一行人只带了五百人马,缓缓来到达勒营帐外百米处,就地驻扎。齐王坐下笑道:“把带来的羊肉架起来烤,热闹热闹。”转头看向赵之信,又道:“对了,听闻赵将军箭术卓绝,今日兴致好,我与你比上一场,如何?”
赵之信连忙拱手:“殿下箭术超群,末将不敢班门弄斧。”
“无妨无妨,消遣罢了。”齐王笑着转头看向王姑娘,“倒要劳烦姑娘做个‘评射使’,替我们判判高下,看看我与赵将军谁的箭法更胜一筹。”
王姑娘莞尔颔首:“王爷抬举,民女遵命便是。”
二人取箭搭弓,对准远处靶心射去。赵之信故意收了几分力道,箭擦着靶心而过,齐王之箭稳稳中靶。齐王放下弓,挑眉道:“这般便赢了?赵将军,你可是藏力了。”
赵之信躬身笑道:“殿下技高一筹,末将心服口服。”营外欢声笑语,一派轻松,对面达勒营内看得满心疑惑,愈发摸不透底细。
齐王看向王姑娘笑道:“王姑娘你瞧瞧,连神射手都能被我赢了,这可是当初百米外一箭射断达勒帅旗的人呢。”说罢朗声大笑。
王姑娘浅笑附和:“王爷箭术精湛,气度过人,胜得过神射手也不足为奇。”
话音刚落,齐王忽然摆了摆手:“不对不对不对。赵将军,你方才分明是让着我了吧?”
赵之信连忙躬身:“末将不敢,实在是殿下技高一筹,臣并未让您。”
“胡说。”齐王挑眉,“你能在百米开外稳准射断帅旗,箭力劲道皆是顶尖,今日对弈怎会这般失手?定是故意让我寻个乐子。罢了罢了,赢了个让局,倒显得我胜之不武咯。”语气诙谐打趣,满是轻松之意。
齐王看向王姑娘笑说:“王姑娘你瞧,赵将军分明不拿我当正经对手,故意让着藏拙,你说该怎么罚他才好?”
王姑娘浅笑着劝道:“王爷说笑了,赵将军绝非故意相让,定是王爷今日状态绝佳,箭术更胜一筹罢了,不必较真罚他。”
齐王摆了摆手:“不对不对,今日必须罚他!赵将军,这罚可躲不掉。”
赵之信无奈拱手:“末将领罚,不知王爷要如何罚我?”
齐王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睛一亮:“有了!听闻赵将军酒量不俗,今日便罚你陪我饮酒,不把你喝倒不算完。这回你可不许再让着我,得拿出真本事来,咱们好好比一比酒量!”
王姑娘在旁打趣笑道:“王爷这罚倒别致,既讨了趣,又不伤和气,赵将军今日怕是要多饮几杯咯。”
齐王走到冯将军面前,瞅着架上的烤羊肉催道:“这烤羊肉怎么这么慢?好了没有?”
冯将军连忙应:“快好了王爷,再烤片刻就香透了。”
齐王笑问:“冯将军,除了打仗杀敌,你还会些什么消遣本事?”
冯将军愣了愣,琢磨半天才道:“我会摔跤。”说着挠挠头,试探道:“怎么,王爷想和我摔一场?”
齐王摆了摆手,打趣道:“就你这膀大腰圆的模样,跟你摔跤,你是想把我掀翻在地不成?”又转向王姑娘笑道:“王姑娘你瞧瞧,这粗蛮汉子就是这样,想消遣先想到的竟是摔跤,满脑子都是硬来的法子。”
王姑娘浅笑道:“冯将军性情爽朗直率,倒也是一番趣味。”
齐王朗声笑:“今日天气好,心境也畅,难得这般欢乐尽兴。”
而达勒可汗在营中看得一清二楚,心头又气又疑,十分焦躁烦闷——敌军阵前饮酒射箭、谈笑玩乐,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般从容自在,反倒让他越发猜不透虚实,心底直发慌。
到了进食时分,众人围坐酣吃,烤羊肉香飘四溢,烈酒醇厚甘烈,人人吃得酣畅尽兴,连一向端庄体面的王姑娘,也卸下拘谨,手持羊肉大快朵颐,眉眼间满是舒展笑意。
齐王酒过三巡,兴致正浓,朗声道:“本王自幼饱读史书,专研经史策论,却从未亲见北国鏖战破敌之景,今日触景生情,偶作一诗,倒想念与诸位听听——朔风凝气护燕州,久蓄锋芒待克酬。不与骄胡争寸勇,且凭谋略定边秋。”
王姑娘眼中一亮,轻声赞道:“王爷此诗意境高远,气势雄浑,字句间尽含沙场沉稳谋略,又暗引先秦戍边之志、两汉安邦之怀,用词典雅,意蕴深厚,实在精妙。”
齐王摆了摆手,朗声笑道:“不过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罢了,能博诸位一笑,便足矣。”帐外清风拂面,众人欢声笑语不绝,一派自在惬意。
众人吃饱喝足,王姑娘见齐王嘴角沾了些油脂,便掏出袖帕,轻轻上前想为他擦拭。齐王却似未察觉般,抬手抓起地上一把干净白雪,随意擦了擦嘴角,望着漫天晴光笑道:“好雪啊好雪,清冽干净,最是爽口。”王姑娘看在眼里,心头微动,暗自思忖这位王爷倒不骄矜讲究,随性坦荡得很。
这时齐王转头看向她,朗声提议:“王姑娘,闲来无事,我们来赛马如何?”
王姑娘一愣:“赛马?”
“正是。”齐王点头笑道。
王姑娘想起前几日学骑马时几番颠簸摔跤,如今总算勉强学会,顿时羞红了脸,轻声道:“会是会了,只是骑得生疏,不敢与殿下比试。”
“无妨无妨,不过玩乐尽兴,输赢不计。”齐王摆手道。
赵之信连忙上前:“殿下,王姑娘初学不久,不如给她选一匹温顺些的马稳妥些。”
齐王却道:“哎,赛马本就图个畅快,骑温顺的马反倒失了趣味,怎算得真正赛马?王姑娘你说呢?”
王姑娘眼中闪过几分好胜,点头应道:“对啊,既要赛,便该尽兴,温顺的马反倒缚了手脚,我便选匹烈些的便是。”
很快两匹骏马牵来,齐王与王姑娘翻身上马,踏马朝着远方奔去。跑出数十里,风声掠耳,王姑娘渐渐放开胆量,骑得愈发稳当。齐王侧头笑道:“这骑马本就如此,放开顾虑,顺着马性来,自在畅快,比闷在城中舒心多了。”
王姑娘迎着风浅笑点头,鬓发飞扬,眼底满是难得的鲜活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