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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回 铁骑护援驱疑寇 尸墙惊梦悟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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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卷地起狼烟,铁骑飞驰护步坚。
白骨堆墙非本意,书生惊梦识烽烟。
翌日,天刚破晓,燕蓟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一道快骑便冲破薄雾,直奔将军厅而来。斥候翻身下马,不及擦拭额头的霜气,便高声禀报道:“殿下!北境五万步兵已至城外五十里,预计午时便可抵达!”
齐王正对着阵图凝神思索,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出亮色,拍案而起:“好!来得正是时候!”他转头看向赵之信,语气急促却难掩兴奋,“赵将军,速传令下去,全城军厨尽数出动,埋锅造饭、杀猪宰羊,再炖上足量的羊肉汤,务必让远道而来的弟兄们刚到就吃上热乎饭,暖暖身子好上阵!”
“殿下,物资早已备齐,即刻便可动工。”赵之信躬身应道,话锋却一转,神色凝重了几分,“只是……臣有一事,需殿下三思。”
齐王挑眉:“哦?何事?”
“五万大军行军,虽力求隐秘,却终究人多势众,难免动静不小。”赵之信上前一步,指尖点在地图上的步兵来路,“达勒克汗素来多疑,又善奇兵突袭,若他察觉我军援军将至,趁机率骑兵半路截杀,五万步兵皆是步卒,怕是难以抵挡!”
齐王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眉头紧锁,抬手按在额上,恍然道:“对呀!本王险些忘了这一茬!达勒那老狐狸最善钻空子,绝不能让他坏了大事!”他转头看向立在一旁摩拳擦掌的冯岳,沉声道,“冯将军!”
“末将在!”冯岳应声上前,胸膛挺直,眼中满是战意。
“命你率五千骑兵,即刻快马加鞭出城,务必赶在步兵抵达前与他们汇合!”齐王语气果决,字字铿锵,“多带箭矢,尤其是破甲箭,沿途务必小心警戒,若遇达勒骑兵突袭,不惜一切代价护住步兵!待大军安全入城,本王再与你庆功!”
冯岳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抱拳高声应道:“殿下放心!包在末将身上!五千骑兵足够让达勒那伙人喝一壶的!末将这就带兄弟们出发,定护得五万步兵周全,让他们顺顺利利进城吃热乎饭!”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将军厅,高声喝道,“弟兄们!牵马备箭,随我出城!”
片刻后,城门大开,五千骑兵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马蹄踏碎晨雾,朝着步兵来向疾驰而去。齐王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骑兵背影,眉头微蹙,心中暗忖:达勒,此番你若敢来,本王便让你尝尝大周铁骑与双圈阵的厉害!
与此同时,燕蓟城外的草原大营中,达勒克汗正踞坐在虎皮大帐的主位上,手中弯刀敲着身前的矮桌,眼神阴鸷如鹰。“报——可汗!探得北境五郡五万步兵,正星夜驰援燕蓟,距城已不足五十里!”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达勒克汗猛地拍案而起,猩红的披风扫过地面,沉声道:“哼!果然来了!察合汗!”
帐下一员精悍将领应声出列,单膝抱拳道:“末将在!”
“命你率五千铁骑,即刻绕路截杀!务必在那五万步兵抵达燕蓟前,将其搅杀殆尽,不得有误!”达勒克汗眼中闪过狠厉,“一旦让他们内外合围,我等再难破城!”
察合汗眉头紧锁,迟疑道:“可汗,此事需三思!您能想到截杀援军,燕蓟城内的主将岂能想不到?听闻此次大周派来一位齐王坐镇,虽不知其谋略深浅,但守将赵之信素来狡猾多计,绝非易与之辈!”
“一个养尊处优的亲王?不过是酒囊饭袋罢了!”达勒克汗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赵之信再有谋略,也挡不住我草原铁骑的快刀!救急如火,若等他们合兵一处,咱们这万余兵马,迟早要被困死在这燕蓟城外!”
他上前一步,弯刀直指帐外,厉声道:“无需多言!你只需领命出征,用大周步兵的鲜血,祭我草原雄鹰!若误了大事,提头来见!”
察合汗心中虽仍有顾虑,却也不敢再违逆,只得咬牙躬身:“末将领命!”
达勒克汗见他应下,脸色稍缓,又叮嘱道:“切记,速战速决!避开大道,从侧翼突袭,打乱他们的阵型便撤,不必恋战!”
“末将明白!”察合汗转身大步出帐,心中却暗叹:齐王、赵之信,但愿此番不要栽在你们手里。片刻后,大营外马蹄声骤起,两千铁骑如黑云般卷向远方,朝着步兵来向疾驰而去。
冯岳率领五千快骑疾驰至五十里外,远远便望见五万步兵正列着整齐方阵缓缓前行,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张将军闻声,立马策马从阵前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诧异,抱拳笑道:“冯将军来得这般迅疾,莫不是燕蓟城有新动向?”
冯岳勒住马缰,眉头紧锁,沉声道:“张将军,此番并非传讯,而是来护你等周全!达勒那老狐狸怕是要派骑兵半路截杀,赵将军与殿下早有预料,特命我带五千铁骑赶来接应!”
张将军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摆手道:“不会吧?我这五万步骑虽以步兵为主,但阵形严整,前有盾牌兵开路,后有弓弩兵压阵,达勒可汗怎敢冒此风险?他那点骑兵,来多少也是送菜!”
“张将军莫要大意!”冯岳语气凝重,“达勒最善奇兵突袭,专挑援军立足未稳时下手!你五万大军虽众,却多是步兵,一旦被骑兵冲乱阵脚,后果不堪设想!小心为上,方能万无一失!”
他转头扫过身后铁骑,朗声道:“传我将令!五千铁骑分作左右两翼,护住步兵方阵两侧!盾牌兵靠前,弓弩兵紧随其后,若遇突袭,即刻结阵反击!张将军,你率步兵继续赶路,务必午时前抵达燕蓟,我等在此殿后掩护,绝不让达勒的人靠近半步!”
张将军见冯岳神色严肃,不似玩笑,当即收敛笑意,躬身应道:“冯将军所言极是!多谢援手!我这就传令大军加速前进,你等务必小心!”
冯岳点头,抬手一挥:“弟兄们,列阵!左队守东侧,右队护西侧,箭上弦、刀出鞘,随时准备迎战!”五千铁骑瞬间分散开来,如两道黑色屏障,牢牢护住步兵方阵两翼,马蹄声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旷野,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冯岳率领五千铁骑护着五万步骑稳步前行,沿途号角齐鸣,雄浑的号声震彻燕山余脉,惊得林中飞鸟四散而逃。队伍行至一处开阔谷地时,西侧山岗后忽然闪过一片黑影——察合汗带着两千草原铁骑已在此埋伏许久。
“将军,您看!”身旁一员名叫哲尔肯的百夫长压低声音,手指着谷底严整的中原军阵,“他们左右两翼都有骑兵护着,盾牌兵跟城墙似的挡在前面,根本找不到缺口!”
察合汗眉头拧成一团,盯着那些中原骑兵腰间挎着的箭囊,脸色愈发难看:“冲?怎么冲?你没看见他们箭囊里的破甲箭?那箭头亮闪闪的,少说也有几万发,都是刚补给的新箭!咱们这两千铁骑,冲上去就是送人头——马蹄还没踏到阵前,就得被射成筛子!”
哲尔肯急了:“可……可可汗有令,要绞杀这支援军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城?回去可汗定要降罪!”
“降罪也比全军覆没强!”察合汗咬牙道,目光扫过身旁的鼓号手,忽然计上心来,“不能硬冲,就给他们添点乱!哲尔肯,你带一千人分作三队,在东西北三面山岗上鼓角齐鸣、四处呐喊,再让骑兵来回奔驰扬起尘土,就装作有大军来援的样子,惊扰他们的军心!”
他勒住马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就不信,他们被这么一搅,还能稳如泰山!只要他们阵脚稍乱,咱们就趁机骚扰,能拖一刻是一刻,也算没白来!”
“属下遵命!”哲尔肯立马领命,转头高声吩咐,“弟兄们,分三队上山,鼓号使劲吹,嗓门使劲喊,让中原人知道咱们的厉害!”
顷刻间,山谷四周鼓号齐鸣、马蹄声震天,尘土漫天飞扬,仿佛有万马奔腾而来。冯岳闻声,立马勒住马缰,高声喝道:“全体戒备!弓弩手上前,左右翼骑兵稳住阵脚,不许慌乱!”五千铁骑瞬间绷紧神经,箭上弦、刀出鞘,目光紧紧盯着四周山岗,随时准备迎战。
张将军策马冲到冯岳身旁,脸色急得通红:“冯将军!你快看四周!鼓号震天、尘土飞扬,根本分不清是疑兵还是真有大军突袭,这可怎么办?步兵方阵都有些骚动了!”
冯岳目光如炬扫过四周山岗,沉声道:“慌什么!这定是达勒的疑兵计,想搅乱咱们军心!张将军,你立刻率领步兵加快脚步,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冲出这片谷地,到了开阔地带就安全了!”
“不行啊!”张将军急得摆手,“步兵能加快,可……可我这儿有个女眷,坐的软轿,走快了怕颠簸出事!”
冯岳眼睛一瞪,嗓门陡然提高:“什么?!如此危急时刻,你军中怎么还带女眷?张将军,你莫不是糊涂了!”
“冯将军你误会了!”张将军连忙解释,“这不是我的人,是齐王殿下的记室参军王姑娘!先前殿下带她赶路,她学骑马摔得厉害,殿下只好让她随步兵坐轿来燕蓟,还特意吩咐要照料好!”
冯岳闻言,狠狠拍了下大腿:“真是误事!罢了,事到如今,不能耽搁!”他转头对身旁亲兵喝道,“来人!传我令!全体步兵加快行军速度,盾牌兵在前开路,弓弩兵殿后警戒!那顶软轿让轿夫抬着快步跟上,颠簸点无妨,出了任何事,本将军一力承担!”
他又看向张将军,语气斩钉截铁:“你亲自盯着步兵方阵,不许任何人掉队!我带铁骑稳住两翼,就算真有敌军来犯,也替你们挡着!快走!”
张将军见冯岳主意已定,连忙躬身应道:“好!多谢冯将军!我这就去传令!”说罢调转马头,高声喝道:“弟兄们!加快脚步,冲出谷地!轿夫们加把劲,跟上大部队,耽误了行程军法处置!”
五万步兵立刻加快步伐,盾牌兵踏着沉稳的步子开路,软轿在步兵队列中被稳稳抬起,随着人流快步前行。冯岳则率领五千铁骑死死守住两翼,目光警惕地盯着四周山岗,手中马鞭紧握,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突袭。
“咻——”一支冷箭骤然从东侧山岗射来,带着凌厉的风声擦过冯岳脸颊,瞬间划开一道血口子,鲜血顺着下颌滴落,染红了胸前的甲胄。
“将军!”身旁亲兵惊呼出声,下意识就要搭箭还击,四周铁骑也纷纷张弓搭箭,目光死死锁定山岗方向,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
“都不许动!”冯岳猛地抬手喝止,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用拇指抹了把脸颊的血,眼神愈发锐利,“谁要是敢擅自射箭,本将军立刻军法处置,砍了他的脑袋!”
亲兵急得跺脚:“将军!您都受伤了!那贼子就在山岗上,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咱们好欺负!”
“蠢货!”冯岳低骂一声,压低声音,“你知道山岗上藏着多少人?是两千还是两万?这一箭就是试探!咱们一乱箭还击,不仅会暴露箭术虚实,还会让他们摸清咱们的火力!如今步兵还在赶路,王姑娘的软轿也在队列里,绝不能贸然动手!”
他扫视着紧绷的将士,沉声道:“除非他们万箭齐发,真要冲阵,否则谁也不许出箭!咱们的破甲箭是用来护步兵进城的,不是浪费在这种试探上!”
山岗上,察合汗看着那支射偏的冷箭,又望见中原铁骑虽怒却严阵不动,不由得暗自心惊:“世人都说冯岳是个粗莽匹夫,只会猛冲猛打,没想到竟这般沉得住气!他定然不知我只有两千人,竟连试探性还击都不肯,这一箭算是白浪费了!”
哲尔肯在旁急道:“将军,他们不上当,咱们怎么办?鼓号都快吹破嗓子了,他们还是照样赶路!”
察合汗咬牙盯着谷底稳步前行的军阵,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还能怎么办?继续扰!让弟兄们把鼓号敲得再响些,马蹄踏得再急些,就算吓不跑他们,能拖慢他们一刻也是好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顺顺利利进燕蓟!”
谷底,冯岳抹去脸颊的血迹,高声喝道:“全体都有!加快速度!两翼铁骑紧盯山岗,只要敌军不冲下来,就不准妄动!谁敢乱了阵脚,军法从事!”
五万步骑再次加快行程,盾牌兵紧密相连,软轿在队列中稳稳前行,两翼铁骑如磐石般守护两侧,任凭山岗上鼓号震天,始终阵形严整,朝着燕蓟城方向稳步推进。冯岳望着山岗方向,心中暗忖:不管你藏着多少人,今日我定要护着援军安全进城!
五万步骑终于踏入一片开阔平原,脚下的土地平坦无垠,再也无山岗谷地可藏伏兵,全军将士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不少人下意识挺直腰杆,长舒了一口气。
冯岳勒住马缰,环顾四周开阔的地势,嘴角露出一丝释然,高声道:“都别绷着了!这是开阔地,无险可守,就算达勒有再多兵马,也没法藏着掖着搞突袭!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一个时辰,埋锅造饭,让弟兄们垫垫肚子!”
将士们闻言,瞬间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纷纷放下兵器,就地坐下歇息。冯岳目光一扫,高声喊道:“斥候何在?”
“末将在!”一名身着劲装的斥候应声出列,单膝跪地。
“你带两人,去四周探查,看看那伙鼓噪的敌军是否还在,切记小心行事,不可暴露行踪!”冯岳语气沉稳,“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诺!”斥候领命,起身与两名同伴翻身上马,悄无声息地朝着先前鼓号响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山岗上,察合汗望着大周军队尽数进入开阔地,阵形愈发严整,铁骑护在两翼,盾牌兵如墙而立,知道再难有机会骚扰,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开阔地不利于突袭,再耗下去也没用,撤!”
哲尔肯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无力回天,只得应道:“是,将军!”
片刻后,两千草原铁骑悄然撤离,只留下山岗上凌乱的马蹄印和散落的鼓号。
约摸半个时辰后,斥候策马归来,翻身下马禀报道:“将军!四周已不见敌军踪影,只在先前的山岗附近发现大量马蹄印,看痕迹,他们已经撤了!”
冯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猛地抬手一挥,高声喝道:“好!全军听令,即刻开拔!目标燕蓟城,午时前务必抵达!”
休整过后的将士们精神一振,纷纷起身收拾行装,翻身上马。号角声再次响起,五万步骑列着整齐的阵形,朝着燕蓟城的方向稳步前进,阳光洒在甲胄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五万步骑浩浩荡荡行至燕蓟城下,远远便望见城门前列着一队人马,齐王身着玄色战袍,正伫立在寒风中翘首以盼。待大军近前,齐王目光一扫,率先注意到冯岳脸颊上的血痂,眉头当即皱起,快步上前:“冯将军,你这脸颊是怎么回事?受伤了?”
冯岳抬手摸了摸脸颊的伤口,不在意地咧嘴一笑:“殿下无妨!不过是被流矢擦了下,皮外伤而已,不影响厮杀!”他话锋一转,急切问道,“殿下,大军已安全抵达,张将军何在?”
“张将军!”冯岳高声喝道。
“末将在!”张将军连忙从步兵阵中策马冲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参见殿下!”
齐王上前扶起他,语气温和却难掩关切:“张将军一路辛苦了!此番护送五万步兵,路上可有波折?”
“回殿下,路上走的都是大周官道,还算顺畅!”张将军躬身回道,随即侧身让出身后的软轿,“幸不辱命,末将已将王姑娘安然护送到此!”
齐王闻言,目光立刻投向那顶软轿。轿帘缓缓掀开,王婉身着月白绫裙,虽面带风尘,却依旧身姿挺拔,她快步走出轿外,对着齐王盈盈一拜:“臣女王婉,参见齐王殿下!”
“不必多礼,快请起!”齐王连忙伸手虚扶,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又瞥见她微肿的脚踝,语气愈发温和,“一路颠簸,想必你受了不少苦。先前让你留在此地养伤,本以为你会晚几日到,没想到你竟这般执拗,非要跟着步兵赶来。”
王婉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轻声道:“殿下亲赴前线,臣女身为记室参军,岂能独留后方?虽无缚鸡之力,却也能为殿下处理账册、整理文书,略尽绵薄之力。况且……臣女也想亲眼见证殿下大破达勒,扬我大周国威!”
齐王看着她倔强又认真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暖,笑道:“好!不愧是我大周的记室参军!你既有这份心,本王便不留你。进城后先好好歇息,养足精神,后续的账册琐事,还要劳烦你多费心。”
“臣女遵命!”王婉躬身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齐王转头看向身后的将士们,朗声道:“全体将士,进城!今日好好休整,明日,便是我们与达勒决战之日!”
“诺!”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彻云霄,整齐的脚步声踏向燕蓟城门,扬起漫天尘土,却也扬起了大周将士必胜的信念。
随即,冯岳、张将军、王婉等人跟着齐王踏入燕蓟城。城内虽因战事略显肃穆,却处处透着将士们的精气神。齐王转头对王婉道:“王姑娘,城中将军厅、校场皆是军事要地,人员混杂,你一个女子在此多有不便。李忠已在城西驿馆为你收拾好住房,走西角门过去最是清净,你先去歇息片刻,晚些再让人送膳食过去。”
王婉闻言,躬身应道:“诺,多谢殿下体恤。臣女先行告退,若有账册文书需处理,殿下随时可传召。”说罢,便跟着早已等候在旁的侍女,沿着西角门去了驿馆。
待王婉离去,齐王神色一沉,对冯、张二人道:“二位将军,随我去将军厅议事!”
三人步入将军厅,齐王挥手示意亲兵退下,随即指着桌案上的阵图,将赵之信的“双圈叠阵+四旗号令”细细说了一遍,从外圈盾牌兵结阵、长矛兵刺马,到内圈弓箭手齐射、双圈补位,再到红黑蓝绿四旗的进退信号,一一详解。
张将军俯身盯着阵图,手指顺着阵形边缘缓缓划过,沉吟片刻道:“殿下,赵将军这阵法确实精妙,能克制达勒的链子马突袭,可臣有几点浅见,想与殿下、冯将军商议。”
“张将军但说无妨!”齐王抬手示意。
“其一,”张将军指尖点在外圈盾阵,“五万步兵刚到,兵士们长途跋涉,虽休整了半个时辰,却未必能立刻适应这精密阵形。尤其是盾牌兵与长矛兵的配合,需盾接盾、矛对矛,一丝差错便可能露缺口,臣建议后日午后全军校场演练两个时辰,让弟兄们熟悉站位与号令,免得战时手忙脚乱。”
冯岳在旁点头附和:“张将军说得在理!我那五千铁骑也得熟悉四旗信号,免得届时错判指令,乱了阵脚。”
“其二,”张将军又道,“达勒的链子马冲击力极强,外圈盾兵虽用铁索相连,却怕经不住万马齐踏。臣带的步兵中,有两千人善用‘拒马桩’,可在盾阵外五步处埋下一排,桩顶削尖,外用铁皮包裹,既能减缓骑兵冲势,又能防止他们绕阵突袭,与双圈阵互为补充。”
齐王眼中闪过赞许:“好!这拒马桩来得及时,后日布阵时便让你部下连夜打造,埋在阵前!”
“其三,”张将军语气愈发沉稳,“四旗号令虽清晰,却怕战场嘈杂,号旗被尘土遮蔽。臣建议再加‘金锣’‘铜鼓’辅助——红旗举时敲三声铜鼓,示意盾阵结阵;黑旗挥时鸣三声金锣,示意弓箭齐射,如此声形兼备,兵士们即便看不清旗语,也能凭声响判断指令,不易出错。”
冯岳一拍大腿:“妙!战场厮杀时喊杀声震天,光靠旗语确实不稳,加了金锣铜鼓,万无一失!”
齐王看着阵图,又听了张将军的三点建议,不由得笑道:“张将军此番驰援,不仅带来了五万大军,更给这双圈阵添了点睛之笔!就按你说的办,午后校场演练,连夜打造拒马桩,再加设金锣铜鼓辅助号令!后日一战,咱们定要让达勒输得口服心服!”
王婉刚跟着侍女走过西角门,一阵腥风便扑面而来,呛得她猛地捂住口鼻。抬眼望去,城根下竟横亘着一道丈余高的“墙”——那哪里是墙,分明是无数残缺的尸身堆叠而成,有中原兵士的铠甲,也有草原骑兵的皮袍,血痂凝结成黑红色,混杂着冰雪与尘土,几只乌鸦落在尸堆上,发出刺耳的聒噪。
“呕——”王婉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扶着墙根剧烈呕吐起来,眼泪混着冷汗簌簌落下,浑身都在发抖。
恰好齐王带着冯岳、张将军巡视城防至此,见状快步上前,眉头紧锁:“王姑娘,你怎么了?”
王婉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那道尸墙,声音带着哭腔:“殿……殿下,这……这是人吗?怎么会……会有人用尸体筑墙?”
齐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却语气平静:“是,这都是连日来战死的将士与敌军。”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达勒攻城甚急,城中木料紧缺,赵将军无奈之下,只得用尸身堆叠成墙,既能暂挡骑兵冲击,也算是……给这些战死的弟兄们,留个安身之所。”
“无奈之举?”王婉喃喃重复,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可……可他们都是人啊,怎能这般……”
一旁的赵之信上前一步,神色凝重:“王姑娘,北境战场从无温情可言。这些弟兄若不是化作这道墙,今日燕蓟城怕是早已破了,城中数万百姓,还有我们这些人,都活不到现在。”他目光扫过尸墙,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待破了达勒,我自会命人将他们好好安葬,立碑记功,绝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王婉还想说什么,却见身旁的侍女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眼睛一翻,直直地晕厥过去。王婉惊呼一声,刚要去扶,自己也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摇摇欲坠。
齐王见状,连忙吩咐身旁亲兵:“快,把侍女抬去驿馆,请医官来看!再扶王姑娘到一旁歇息!”他转头看向王婉,语气放缓了几分,“你初来北境,没见过这般场面,不怪你。只是往后,这般景象怕是还有不少,你若撑不住,便在驿馆好生歇息,不必强撑着出来。”
王婉靠在亲兵搀扶的手臂上,望着那道触目惊心的尸墙,眼泪再次滑落,却咬牙摇了摇头:“不……臣女能撑住。”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与不适,“这些将士都是为了守护家国,臣女虽不能上战场,却也不能因这点场面就退缩。殿下,让我……让我记住他们的样子,日后整理战功册时,也好为他们正名。”
齐王看着她眼中的倔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点了点头:“好。那你先去歇息,医官来了好好诊治,莫要伤了身子。”
亲兵扶着王婉慢慢离去,齐王望着她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那道尸墙,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达勒,后日一战,本王定要为这些弟兄们,讨回公道!”
夜色渐深,燕蓟城的寒风吹得驿馆窗棂呜呜作响,王婉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白天那道尸墙的景象如烙印般刻在脑海,挥之不去——残缺的肢体、凝结的黑血、乌鸦聒噪的身影,与她自幼在书中读到的“仁义之师”“沙场荣光”截然不同。她翻了个身,胃里又一阵隐隐作呕,心中满是困惑与惶恐:“为何战争要这般残酷?用将士的尸身筑墙,这难道就是守护家国的代价吗?”
烛火摇曳,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连贴身带来的书卷都无心翻阅。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齐王沉稳的声音:“王姑娘,可睡了?”
王婉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应道:“殿下请进,臣女尚未安寝。”
齐王推门而入,见她眼底泛着青黑,神色憔悴,桌上的膳食几乎未动,便知她心绪不宁。他走到桌旁坐下,开门见山道:“看你这模样,怕是被白天的尸墙吓着了,一夜未眠吧?”
王婉闻言,眼眶一红,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与迷茫,轻声道:“殿下,臣女自幼读圣贤书,书中说‘兵者,仁之师也’,说将士征战是为了‘解民于倒悬’。可今日所见……那般尸身堆叠,与野兽行径何异?赵将军说这是无奈之举,可臣女实在无法理解,为何要让战死的弟兄落得这般下场?”
她声音带着哽咽:“臣女原以为,战场虽有伤亡,却也该有尊严。可那道墙……那道墙让臣女觉得,生命竟这般轻贱,所谓的家国大义,难道非要用这般残酷的方式来守护吗?”
齐王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待她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沉重,却也透着坚定:“王姑娘,你读的书没错,可书里没告诉你,战争最真实的模样——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本王也不愿用弟兄们的尸身筑墙,赵将军更不愿。可当日达勒用链子马日夜猛攻,城中木料耗尽,兵士伤亡过半,再守不住,燕蓟城就破了,城中数万百姓,包括你我,都要沦为刀下亡魂。”
“那些堆在墙里的弟兄,他们生前是保家卫国的勇士,死后化作屏障,也是为了护住身后的同胞。这不是轻贱生命,而是用一种悲壮的方式,延续他们的使命。”齐王转头看向王婉,眼中闪过一丝温和,“你初入沙场,见不得这般残酷,本王理解。可你要知道,我们今日承受的残酷,是为了让日后的百姓,不必再经历这般苦难。”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给她倒了杯热茶:“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待后日破了达勒,本王定会命人将所有战死的弟兄好好安葬,立碑建祠,让后人永远记得他们的牺牲。他们的尊严,不会因这道尸墙而蒙尘,反而会因守护家国的功绩,永垂不朽。”
王婉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却依旧难掩心中的沉重。她望着齐王眼中的坚定,轻声道:“殿下所言,臣女明白……只是心中终究难安。”
“会好的。”齐王微微一笑,“等你见过达勒铁骑屠城的惨状,就会明白,赵将军的‘无奈之举’,是何等的远见与担当。今夜好好歇息,明日若怕,便待在驿馆,不必勉强自己。”
说罢,他起身告辞:“你早些安睡,本王不打扰了。”
王婉起身躬身相送,望着齐王离去的背影,手中的茶杯渐渐凉了,可心中那份迷茫,却似乎被齐王的一番话,驱散了些许。她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城墙上摇曳的火把,心中暗忖:或许,这就是战场,这就是守护家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