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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回 账册惊心揭贪腐 烈女舍身谏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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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前诗
寒梅傲骨立霜雪,账册斑斑泣血痕。
不是闺中柔弱质,敢凭肝胆叩天恩。
待其沐浴更衣毕,清丽容光褪去尘俗,眉如远黛含烟,眸似寒星映雪,琼鼻挺翘,唇若丹砂初绽。一身月白绫裙衬得身姿窈窕,裙摆绣着细碎的寒梅纹,随风微动间,宛若月下疏梅悄然绽放,清雅中透着几分凛然风骨。
然王婉神色间无半分喜意,亦无丝毫羞怯,唯有一片沉静,宛若寒潭止水。
王承推门而入,见女儿这般模样,顿时惊得怔在原地,喃喃道:“婉儿……我儿竟生得这般国色天香,真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风姿绰约堪比瑶池仙姝!”他眼中满是赞叹,随即又换上恳切神色,“女儿,为父的前程、家族的荣耀,全靠你了!”
王婉闻言,只是淡淡颔首,未发一言,转身便迈步出了闺房,径直往齐王所在的暖阁而去。
“王爷,小女已然备好。”王承躬身立于门外,语气恭敬。
齐王头也未抬,沉声道:“知道了,你先退下,让你女儿进来。”
王婉袖中早已藏好一柄小巧剪刀,指尖紧紧攥着,心头暗忖:若齐王今日敢对我有半分逾矩之举,我便当场自刎,以死守节!
推开门的刹那,却见齐王端坐案前,手中正翻阅着一叠厚厚的账本,神色凝重,眉宇间满是专注。
“进来了?”齐王抬眼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没事便找个地方坐下,本王忙着呢。”王婉望着齐王指尖翻飞,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账本页册被一遍遍翻过,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待一本账册算尽,齐王“啪”地合上,重重吐了口长气,抬眼看向她,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你爹这账做得真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啊——可你偏偏不知道,这‘完美’二字,才是他最要命的催命符!”
说罢,他随手将一本厚重账册甩到王婉面前,纸页散落间,声音沉了几分:“自己看看!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账本?又哪有完美无缺的人心?”
王婉本就对这些繁杂账目毫无兴趣,只耐着性子俯身拾起,指尖触及冰凉的纸页时,心中已泛起几分抵触。可当她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渔阳郡历年边墙修缮工程”一行字上时,神色渐渐凝重,一页页往下翻,越看心越沉,背脊竟渗出冷汗,浑身冰凉。
账册上清晰记载:
渔阳郡边墙修缮
朝廷拨银三万两,注明“用于加固城墙、修补雉堞、添置守城滚石”。王承却在附页暗记:“向郡内百姓加征‘边墙捐’二万两,以‘抵御黑石部侵扰’为名,分三批收缴,逾期者抄没粮食。” 实际支出仅五千两——城墙只在外层刷了层新泥,滚石竟是用河滩碎石充数,余下二万五千两尽数存入私库,备注“送洛京吏部侍郎一万两,自留一万五千两”。
渔阳郡马场扩建
朝廷因北境缺马,拨银四万两,令扩建马场、从草原购良马百匹。王承假称“黑石部劫掠马场,需先加固围栏”,向牧民加征“护马税”一万五千两,又以“劣马充良马”,用每匹十两的价钱买了百匹病弱老马,实际支出八千两,克扣银钱四万七千两,其中两万两孝敬给了镇守北境的镇北将军,其余尽数贪墨,账册上却伪造“良马百匹,围栏加固完毕”的验收记录。
渔阳郡赈灾粮款
上年冬大雪封路,草原黑石部南下劫掠,渔阳郡三县受灾,朝廷拨赈灾银五万两、粮万石。王承对外宣称“粮款在路上被黑石部劫走三成”,实则将其中两万两银、四千石粮变卖,又向未受灾的县城加征“赈灾附加税”一万两,美其名曰“以富济贫”,最终发放到灾民手中的,仅有不足一万两银、两千石陈粮,其余三万两银、四千石粮皆被他与上谷太守刘渊私分,账册上却写着“粮款尽数发放,灾民安居乐业”。
最让王婉心惊的是最后一笔——渔阳郡互市物资克扣
渔阳郡本是北境互市重镇,朝廷拨银三万两,令采购茶叶、盐巴、布匹,与草原各部交换皮毛、战马。王承却勾结粮商,将朝廷拨的三万两银只买了些陈茶烂盐、粗布,又向商户强征“互市管理费”一万两,将优质茶叶、精盐、绸缎私下运往中原高价售卖,获利两万八千两,账册上却伪造“物资尽数用于互市,草原各部满意而归”,甚至编造了达勒可汗的“感谢文书”,笔迹拙劣,一眼便可识破。
王婉翻到第八十页,指尖已微微颤抖,账册上的每一个数字,都浸透着百姓的血汗,每一笔“完美”的记录,都是赤裸裸的贪腐铁证。她终于明白,父亲口中的“救国”,不过是中饱私囊的幌子;他营造的“太平”,全是用百姓的苦难堆砌而成。渔阳郡地处北境,常年受草原部族侵扰,本就民不聊生,父亲却借着边患、工程、赈灾之名,层层盘剥,竟比达勒可汗的劫掠还要狠辣!
“怎么样?”齐王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几分冷意,“你爹这账,编得够‘合理’吧?借着北境的边患,打着朝廷的旗号,把百姓榨得一干二净,还做得滴水不漏。可他忘了,这世上最假的,就是‘完美无缺’——”
他顿了顿,指尖叩了叩账册,“尤其是在这渔阳郡,一边是百姓无粮过冬,一边是他账上的‘丰饶富足’,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齐王猛地将手中账本拍在案上,纸页翻飞间,不高的声音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目光如利刃般直刺王承:“王承!你当本王是沉迷酒色的好色之徒,还是任你摆布的蠢货?”
他转头看向王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侮辱:“还有你,王太守的好女儿!真以为本王看上你那点姿色?你读了几卷诗书,便自以为满腹经纶、冰清玉洁,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烈性模样,实则不过是你父女俩演的一出双簧!”
“你以为故作清高,便能让本王对你另眼相看?便能帮你父亲遮掩克扣粮款、篡改诏旨的滔天罪行?”齐王步步紧逼,眼神轻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那点小心思,在本王面前如同跳梁小丑!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什么‘礼义廉耻’,在你父亲的贪赃枉法面前,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空话!”
“你父女二人沆瀣一气,一个假意谄媚,一个故作贞烈,无非是想让本王沉迷美色,放松警惕,好继续你们中饱私囊的勾当!”他冷笑一声,语气愈发凌厉,“可惜啊,你们打错了算盘!本王今日便告诉你,你那点所谓的才学和气节,在国家法度、百姓生计面前,一文不值!别再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你与你父亲那肮脏的勾当相比,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一番话,字字如针,句句如刀,直把王婉说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袖中紧握剪刀的手青筋暴起,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她从未想过与父亲同流合污,可齐王的斥责如狂风骤雨,将她所有的坚守都批驳得体无完肤。王婉刚要启唇反驳,话到嘴边却蓦地卡住——是啊,齐王句句在理,她本就是贪官之女,纵有千言万语,又凭什么替家族辩解?
她深吸一口气,屈膝跪地,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声音清冽如寒泉:“殿下,家父克扣粮款、篡改诏旨,鱼肉渔阳百姓,罪孽深重,臣女无话可说。古语云‘父债女偿’,家父所犯之错,臣女愿一力承担,任凭殿下处置,只求殿下念在渔阳百姓已饱受疾苦,莫要再迁怒他人。”
她叩首在地,额角触到冰凉的地砖,语气带着几分沉重与决绝:“渔阳千里寒雪,百姓无粮无衣,皆是我王家之过。臣女虽为女子,却也知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今日既入此门,便没打算全身而退。殿下若要治罪,冲臣女来便是,只求殿下能还渔阳一片清明,让百姓能熬过这个寒冬。”
说罢,她伏在地上,不再言语,只等着齐王发落,眉宇间不见丝毫求饶之态,唯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节。齐王闻言,面色稍缓,眉宇间的冷厉散去几分,语带温言:“你既明事理、敢担责,便起来吧。”他将案上的账册往前一推,“这些都是渔阳郡近三年的粮款、赋税账册,你自己好好看看,看清楚你父亲究竟做了些什么。”
王婉依言起身,走到案前坐下,指尖抚过泛黄的账册封面,心中五味杂陈。她深吸一口气,翻开第一本,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入眼帘。从田赋征收、粮草转运到军饷发放,每一笔账目都记录得整整齐齐,数字核对无误,看似天衣无缝,可细究之下,总能从“损耗”“转运费”等名目里看出猫腻。
她越看心越沉,指尖微微颤抖——这三年来,父亲竟借着北境战事之名,层层克扣百姓粮款,虚报军需损耗,将数百万两白银中饱私囊,甚至连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都敢挪用!渔阳百姓的哀嚎、冬日里的饥寒,全是拜她父亲所赐!
一夜未眠,天际渐白时,王婉终于将十大本账册尽数看完。她合上册页,只觉心若死灰,原来自己敬重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蛀虫!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袖中藏着的剪刀不慎滑落,“叮”的一声脆响,惊醒了伏案小憩的齐王。
“莫要喧哗,扰我安睡。”齐王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困意,“账册看完了?”
“回殿下,臣女……看完了。”王婉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齐王瞬间清醒,猛地起身,快步走到案前:“拿来给我看看!”他接过账册,随意翻了几页,忽然哈哈大笑:“好!好一个王承!三年太守当得风生水起,账册做得滴水不漏,若只看这些数字,本王倒该褒奖他,荐他入中书省,到京城去当大官!”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柄小巧的剪刀上,眼神骤然变冷,弯腰拾起,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你藏着这东西,是想刺杀本王?果然是一对父女,一个贪赃枉法,一个暗藏杀机!”
王婉脸色煞白,连忙躬身道:“殿下明鉴!臣女绝非此意!这剪刀……是臣女为保名节所备,若殿下昨日有半分逾矩,臣女便以死明志,绝非针对殿下!”
“哦?”齐王挑眉,把玩着手中的剪刀,“以死明志?你倒是比你父亲有骨气。只是你父亲犯下的罪孽,可不是你一死就能抵消的。”他将剪刀扔回案上,目光锐利地盯着王婉,“说吧,看完这些账册,你想怎么做?”王婉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齐王,眼中褪去了先前的死寂,燃起一簇决绝的火光:“殿下,账册虽天衣无缝,却藏不住百姓的血泪!臣女愿凭今日所看所算,写下证词,指证家父罪行!”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臣女幼时曾听先生讲‘为民父母,当以慈仁’,家父却反其道而行之,臣女若再缄默,便是与他同流合污!”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依旧沉声道:“你可知,指证生父,便是不孝,日后难逃世人非议?”
“臣女知晓!”王婉叩首在地,额角泛红,“但‘孝’亦分是非,若因愚孝纵容罪孽,便是对渔阳百姓的不仁!臣女愿以‘不孝’之名,换渔阳百姓一个公道!”她说着,起身从案上取过纸笔,手腕翻飞,将账册中每一笔克扣、每一处虚报都一一列明,字迹铿锵,字字泣血。齐王目光落在王婉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扳倒你父亲易如反掌,可你这罪臣之女的身份,按律当没入教坊司。一旦踏入那地方,便是身陷泥沼,此生再难见天日,你可要想清楚自己的前程。”
王婉垂眸沉默,指尖攥得发白,良久才抬眼,眸中只剩一片沉静的决绝:“殿下,臣女心意已决,甘愿承担一切后果,只求殿下能还渔阳百姓公道。”
齐王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轻叹一声:“罢了,收拾你的衣物吧。你倒是个烈性好女子,只可惜生错了人家,投错了胎。”
说罢,他推开门,竟主动牵起王婉的手,迈步往大厅走去。王婉浑身一僵,指尖冰凉,却挣不脱他的力道,只能被动跟着前行。
大厅内,王承早已身着常服等候,见两人携手而来,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快步上前:“王爷,小女昨夜伺候得还满意?”
齐王握着王婉的手微微收紧,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轻佻:“王太守养了个好女儿,伺候得本王舒心极了!你瞧,这一夜操劳,她都累得没了精神。”
王承连忙笑道:“王爷满意就好!小女能伺候王爷,是她的福气,累点算什么,只要王爷舒心,便是她的造化!”
王婉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字字句句都将她视作玩物,只觉得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似要冻结,腹中翻涌着屈辱与愤怒,却只能强忍着,低低应了一声:“嗯。”
齐王见状,愈发得意,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王承的肩膀:“如此甚好!本王不日便可将你女儿纳入府中,笑纳这份美意了!”
王承连忙躬身行礼,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王爷说笑了!小女能得王爷垂青,是王家祖坟冒了青烟!王爷若是喜欢,只管带走,臣怎敢驳王爷的美意?只求王爷日后多照拂王家一二!”齐王拍着案上的账册,语气满是“赞许”,眼底却藏着冷光:“王太守,昨夜我细查了你这三年的账册,做得真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像你这般能臣,屈居渔阳一隅,实在是大材小用。待本王回朝,定当向陛下举荐,保你出任一二品大员,在京城一展抱负!”
王承闻言,如遭雷击,先是愣在原地,随即脸上狂喜炸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多谢王爷提携!多谢王爷恩典!臣……臣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激动得声音发颤,额头磕得地砖砰砰作响,全然没注意到齐王眼中的讥讽。
齐王俯身扶起他,话锋陡然一转,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身旁的王婉:“你这女儿,生得确实貌美,堪称渔阳第一美人。可昨夜伺候本王,却摆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对我不理不睬,甚至还藏了把剪刀在袖中,扬言我若敢对她有半分冒犯,便要以死明志。”
他故意顿了顿,揉了揉手腕,语气带着几分“后怕”:“若非本王常年习射,有把子力气,及时夺下剪刀,今日怕是要被你这烈性女儿伤了!王太守,你说这事,你可担待得起?”
王承脸色瞬间煞白,连忙转头瞪向王婉,厉声呵斥:“你这孽障!竟敢对王爷无礼!还不快给王爷赔罪!”说着,他又对着齐王连连作揖,“王爷恕罪!小女无知,不懂事,冲撞了王爷,都是臣管教无方!臣这就带她下去好好教训,绝不让她再犯!”
王婉站在一旁,听着父亲的呵斥和齐王的刻意刁难,只觉得浑身冰冷,却依旧挺直脊背,一言不发——她知道,这是齐王故意演给父亲看的,唯有隐忍,才能等待翻盘的机会。齐王拍着案上的账册,语气满是“赞许”,眼底却藏着冷光:“王太守,昨夜我细查了你这三年的账册,做得真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像你这般能臣,屈居渔阳一隅,实在是大材小用。待本王回朝,定当向陛下举荐,保你出任一二品大员,在京城一展抱负!”
王承闻言,如遭雷击,先是愣在原地,随即脸上狂喜炸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多谢王爷提携!多谢王爷恩典!臣……臣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激动得声音发颤,额头磕得地砖砰砰作响,全然没注意到齐王眼中的讥讽。
齐王俯身扶起他,话锋陡然一转,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身旁的王婉:“你这女儿,生得确实貌美,堪称渔阳第一美人。可昨夜伺候本王,却摆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对我不理不睬,甚至还藏了把剪刀在袖中,扬言我若敢对她有半分冒犯,便要以死明志。”
他故意顿了顿,揉了揉手腕,语气带着几分“后怕”:“若非本王常年习射,有把子力气,及时夺下剪刀,今日怕是要被你这烈性女儿伤了!王太守,你说这事,你可担待得起?”
王承脸色瞬间煞白,连忙转头瞪向王婉,厉声呵斥:“你这孽障!竟敢对王爷无礼!还不快给王爷赔罪!”说着,他又对着齐王连连作揖,“王爷恕罪!小女无知,不懂事,冲撞了王爷,都是臣管教无方!臣这就带她下去好好教训,绝不让她再犯!”
王婉站在一旁,听着父亲的呵斥和齐王的刻意刁难,只觉得浑身冰冷,却依旧挺直脊背,一言不发——她知道,这是齐王故意演给父亲看的,唯有隐忍,才能等待翻盘的机会。王婉听得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猛地俯身跪倒在地,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抬眼望着王承,眼眶泛红,声音却异常清亮,字字句句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惜:“父亲!您错怪女儿了!昨夜齐王殿下并未对女儿有半分逾矩之举,他……他只是让女儿看了您这三年在渔阳的账册!”
“账册?”王承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微变,强作镇定道,“不过是些寻常的赋税粮款账目,有什么好看的?你这孽障,休要转移话题,快给王爷赔罪!”
“寻常账目?”王婉凄然一笑,泪水终是忍不住滚落,“父亲,您在渔阳任职三年,女儿竟不知您早已沦为鱼肉百姓的蛀虫!您看看那些账册,田赋征收时,您巧立‘雪灾损耗’‘转运加征’之名,每亩地多收三成粮食;朝廷拨下的军饷,您层层克扣,将士们冬日里穿着单衣作战,您却在府中囤积金银珠宝;就连赈灾粮款,您都敢挪用倒卖,让渔阳百姓在寒冬里无粮无衣,流离失所!”
她伸手从案上抓起一本账册,狠狠掷在王承面前,书页散落开来,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父亲,您还记得三年前您初到渔阳时,对百姓许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吗?您还记得女儿幼时,您教我读《论语》,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吗?您如今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朝廷的信任,对得起渔阳的百姓,对得起您当年的初心吗?”
王婉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引经据典,字字如刀:“《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您身为渔阳太守,本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您却反其道而行之,借着北境战事之名,中饱私囊,大发国难财!您可知‘苛政猛于虎’,您的每一分钱财,都是百姓的血汗,都是将士的性命!”
“女儿并非不孝!”她重重叩首,额角磕得鲜血直流,“《礼记》有言:‘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女儿今日直言,正是为了不让父亲继续沉沦,不让王家彻底万劫不复!父亲,您醒醒吧!您这样做,不仅会毁了自己,还会连累整个家族,让王家世代背负骂名!”
她抬眼看向王承,眼中满是哀求与决绝:“父亲,回头吧!主动向齐王殿下坦白罪行,将克扣的粮款、军饷尽数归还,或许还能减轻罪责,保住一条性命,也能给渔阳百姓一个交代!女儿愿陪您一起赎罪,哪怕是流放边疆,哪怕是终身为奴,女儿都无怨无悔!”
王婉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大厅内一片寂静,只有她的哭声和话语在空气中回荡。
齐王站在一旁,负手而立,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唯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原本只是想借王婉的口,敲打一下王承,却没想到这女子竟有如此胆识和见识,不仅敢当众斥责生父,还能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句句都戳中了要害。
他瞥了一眼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王承,心中暗忖:这王承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啊,生在了这样一个贪赃枉法的家庭里。
王承被女儿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看着地上散落的账册,看着女儿额角的鲜血,心中又羞又怒,又惊又怕,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齐王看着阶下父女二人,一个伏地颤抖,一个跪而不屈,眸中情绪翻涌片刻,终是化为一片冷寂,未发一言。他转身迈开四方步,玄色衣袍扫过厅内冰凉的金砖,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步踏出正厅,穿过太守府朱红大门,立于门前的青石台阶之上。
朔风卷着残雪,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抬手拍了拍,三声脆响穿透晨雾,清晰传入街巷。片刻后,远处尘土飞扬,齐王的仪驾簇拥着明黄伞盖快步而来,甲士列队如松,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内侍与侍卫齐声高呼:“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内侍捧着叠好的亲王朝服上前,齐王抬手更衣,动作利落,玄色朝服织着暗金龙纹,腰间玉带钩镶嵌着赤金明珠,瞬间褪去了昨夜的刻意散漫,周身萦绕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皇家威仪。他整理好衣袍,目光扫过阶下早已面无人色的王承,声音冷如北境寒冰:“把王承带上来!”
两名甲士应声上前,如拎小鸡般将瘫软在地的王承拖至阶下,按跪在地,脖颈被死死按住,只能抬眼望着高台之上的齐王,眼中满是恐惧与哀求。
齐王负手而立,居高临下,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王承,你在渔阳任太守三年,本王且来与你一一细数你的罪孽!”
“其一,篡改诏旨,苛剥百姓!”他猛地提高声音,震得阶下众人耳膜发颤,“朝廷明明颁下旨意,北境征粮按市价上浮三成,体恤百姓艰辛苦寒,你却胆大包天,私自改为一成折付,美名其曰‘救国之急’,实则借国难之名,行劫掠之实!老农过冬的口粮被你强征,粮商的本钱被你克扣,渔阳百姓无粮无衣,在寒风中啼饥号寒,你却在府中拥狐裘、饮美酒,囤积黄金美玉,你对得起‘父母官’三字吗?”
“其二,克扣军饷,延误军情!”齐王眼神愈发凌厉,如刀似剑,“北境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抵御达勒可汗的黑石部,他们缺衣少粮,冻得握不住兵器,饿得提不起力气,而你呢?朝廷拨下的三百万两军饷,经过你的层层盘剥,真正到将士手中的不足三成!你可知,多少将士因无御寒棉衣冻僵在城头,多少士兵因吃不饱饭无力杀敌!你克扣的不是军饷,是将士的性命,是北境的防线!”
“其三,破坏互市,资敌养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围观百姓中悲愤的神色,“上谷太守刘渊私囤盐茶抬价,你更狠,直接克扣互市物资,将好茶叶、好盐巴运去中原牟取暴利,给草原各部的尽是陈茶烂盐!草原各部本就因饥寒怨声载道,你却火上浇油,逼得他们离心离德,间接助长达勒可汗的气焰,让黑石部愈发猖獗,死磕燕蓟!你可知,你这是在为虎作伥,是在毁我大晋的北境根基!”
“其四,贪赃枉法,中饱私囊!”齐王抬手掷下一本账册,书页散落,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这三年来,你巧立‘雪灾损耗’‘转运加征’‘军需筹备’等名目,挪用赈灾粮款,侵占百姓田产,聚敛的财富足以让你富可敌国!太守府雕梁画栋,朱门金漆,比涿郡太守府奢华数倍,而渔阳百姓却流离失所,乐贤客栈萧条破败,商户要么关门跑路,要么被你盘剥得只剩半条命!”
“如今北境烟火断绝,烽火连天,燕蓟危在旦夕,百姓苦不堪言,将士浴血沙场,你却在此大发国难财,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视百姓生计如草芥!”齐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你说你冤枉?本王手中的账册是铁证,渔阳百姓的哭诉是铁证,将士们冻僵的尸体是铁证!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承被驳斥得面无血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磕头,额头磕在青石地上,鲜血混着积雪,染红了一片地面:“臣……臣罪该万死!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啊!”
齐王冷哼一声,语气森然:“饶命?你克扣粮款时,怎不想想百姓的性命?你挪用军饷时,怎不想想将士的性命?今日,本王便替天行道,替渔阳百姓,替北境将士,讨回这笔血债!”齐王话音刚落,厅外忽然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只见上谷太守刘渊被两名侍卫押着,发髻散乱,官袍歪斜,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嘶哑:“齐王殿下饶命!臣……臣知罪!求殿下开恩,饶臣一条狗命!”
齐王冷哼一声,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饶命?刘渊,你当初对上谷百姓巧取豪夺时,怎没想过今日要求饶?”
他负手而立,语气铿锵,字字如刀,尽是四六骈散之句,细数其罪:“你任职三载,苛政如虎;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田赋倍增,逼得农夫弃田而逃;盐茶垄断,害得商户倾家荡产。军饷克扣,将士寒衣薄衫;赈灾粮吞,百姓易子而食。更兼勾结粮商,私囤物资抬市价;暗通草原,克扣互市换私利。上谷千里,白骨露于野;边城万户,哀鸿遍野哭。你身居高位,不思报国;手握权柄,只知敛财。桩桩件件,皆是滔天罪孽;点点滴滴,尽是百姓血泪!”
刘渊被说得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殿下息怒!臣……臣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才犯下这等大错!求殿下给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臣愿将所有家产悉数交出,弥补百姓损失!”
“弥补?”齐王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百姓的命,将士的血,岂是你这点家产就能弥补的?你勾结草原,助长达勒可汗气焰,导致北境战火纷飞,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多少将士埋骨沙场!这等罪孽,万死难辞其咎!”
他转头对李忠厉声道:“将刘渊与王承一同收押,严加看管!查抄两人府邸,追回所有克扣物资,登记造册,尽数用于安抚百姓、补给军需!”
“是!”李忠躬身领命,立刻示意侍卫将两人拖下去。
刘渊和王承哭喊着被拖出大厅,往日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齐王看着两人狼狈的背影,眼神凝重,语气沉声道:“北境之乱,始于吏治腐败。若不能肃清这些蛀虫,百姓难安,军心难稳,何谈抵御草原铁骑?今日既已拿下两人,便要以儆效尤,还北境一个朗朗乾坤!”
王婉跪在一旁,听着齐王细数刘渊的罪行,看着两人被绳之以法,心中百感交集,对这位齐王殿下又多了几分敬佩——他并非沉迷声色的纨绔子弟,而是一位心系百姓、铁面无私的亲王。
她缓缓起身,对着齐王躬身一揖,语气诚恳:“殿下英明!臣女代渔阳、上谷百姓,谢殿下为民除害!”齐王目光落在王婉身上,语气缓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按理说,你乃罪臣之女,按律当发入教坊司,了此残生。但本王观你昨夜对账时的缜密,方才斥父时的胆识,倒有几分才气,并非寻常闺阁女子。你且说说,日后想谋个什么出路?”
王婉闻言,心中一紧,连忙躬身回道:“殿下恩典,臣女不敢奢求过多。若殿下肯垂怜,臣女愿削发为尼,遁入空门,青灯古佛相伴,为家父赎罪,为百姓祈福,了此一生。”
“入空门?”齐王挑眉,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你父亲犯下滔天罪孽,岂是你敲几声木鱼、念几句经文就能赎清的?再者,你有这般才学,不去为国为民效力,反倒躲进寺庙逃避现实,未免太过懦弱。此事不妥。”
王婉脸色一白,又道:“既如此,臣女愿去民间当个女先生,教书育人,传播圣贤之道,教孩童明辨是非,知礼懂法,也算尽一份绵薄之力。”
“女先生?”齐王摇了摇头,“你乃罪臣之女,身份敏感,百姓若知晓你的来历,怕是难以信服,反而会坏了教化之事。何况,你胸中所学,岂止教书育人这般简单?这般安排,未免屈才。不行。”
王婉咬了咬唇,又想了想,低声道:“那……臣女愿去军中当个洗衣妇,为将士们缝补衣物,清洗铠甲,也算为北境战事尽一份力,弥补家父之过。”
“洗衣妇?”齐王嗤笑一声,“你手无缚鸡之力,连账册都能看得头晕眼花,哪经得起军中的粗活累活?再者,你这般才情,去做那粗鄙之事,简直是暴殄天物。此事断不可行。”
王婉接连提议,皆被齐王一一驳回,心中不免有些沮丧,却也知晓齐王所言并非无道理。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齐王,语气诚恳:“殿下,臣女愚钝,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出路。若殿下有何安排,臣女定当遵从,绝无半句怨言。”齐王见状,不再多言,转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刷刷点点写下一封奏疏。墨迹未干,他便将奏疏递到王婉面前,语气平淡:“你先看看这个。”
王婉双手接过,指尖触及微凉的宣纸,心中隐隐不安。她低头细看,越看脸色越白,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奏疏之上,字字清晰,竟是齐王恳请陛下,将她纳入后宫,封为妃嫔,以彰显朝廷对罪臣家属的“恩遇”,亦全她“孝女”之名!
“殿下……”王婉猛地抬头,声音颤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屈辱,“您……您怎能如此?”
她将奏疏重重掷在案上,纸张散落一地,语气带着几分悲愤与决绝:“臣女虽为罪臣之女,却也知晓‘贞烈’二字!昔日卓文君当垆卖酒,宁弃富贵也要追求本心;班婕妤辞辇避祸,不与外戚同流合污。臣女虽不及先贤,却也有几分风骨,断不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攀附天家,以色侍人!”
“殿下今日饶臣女不死,已是天大恩典,臣女感激不尽。但入宫为妃之事,臣女万万不能从!”她屈膝跪地,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臣女若想攀附权贵,昨日便不会以死相抗;若想贪图富贵,今日便不会当众斥责家父。殿下若强逼,臣女唯有一死,以全名节!”
她抬眼看向齐王,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节:“殿下乃英明之主,当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臣女虽弱,却也愿以死明志,绝不做那趋炎附势、丧失气节之人!还请殿下收回成命,另作安排!”
齐王看着她怒而不卑、悲而不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却故意板起脸,语气沉声道:“你可知,入宫为妃,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福分?陛下乃仁德之君,定会善待于你,你若能得陛下宠爱,不仅能为你父亲减轻罪责,还能为王家争光,何乐而不为?”
“福分?”王婉凄然一笑,“殿下所言的福分,于臣女而言,却是奇耻大辱!家父犯错,臣女当以死谢罪,而非借着女儿的美色谋求宽恕!这般‘福分’,臣女消受不起!”
她重重叩首,额角再次触到冰冷的地砖,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殿下若执意如此,臣女便只能在此地,以死明志!还请殿下成全!”
说罢,她猛地起身,就要往旁边的柱子撞去,却被齐王眼疾手快地拦住。
齐王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终是松了口,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本王不过是试探你一番,你倒当真要以死相拼。”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奏疏,随手撕得粉碎,“这奏疏,本王不递便是。你这性子,倒真不适合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
王婉愣在原地,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眼中的悲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错愕与茫然。
齐王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也不必如此惊慌。本王虽不送你入宫,却也有别的安排。你既精通账册,又通晓事理,不如就留在本王身边,当个记室参军,协助本王处理北境的粮款、赋税事宜,也算为百姓赎罪,为国家效力。”
王婉闻言,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连忙躬身谢道:“臣女谢殿下恩典!臣女定当尽心竭力,协助殿下处理政务,绝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齐王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几分:“起来吧。日后你便随在本王左右,好好做事。本王相信,以你的才学,定能做出一番成绩,洗刷你父亲的污名,也为自己挣一个好前程。”一阵马蹄声踏碎了庭院的寂静,报信官身着青色驿卒服,肩上落着薄雪,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却并无急色。他翻身下马,牵着马快步走到齐王面前,躬身行礼道:“殿下,贡使宋方儒大人从前方驿站发来一封书信,托小的转交您。”
齐王正把玩着手中的奏疏,闻言抬了抬眼,语气随意:“哦?宋方儒的信?他倒是有心。呈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