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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回 万民伞里藏讥刺 午朝殿上问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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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前诗:
青蚨暗度洛京尘,茶蟹香缠吏部春。
莫道朝堂多礼义,寸心照见是非真。
翌日,大理寺正堂寒气未散,烛火高燃,映得堂内光影森然。齐王作为主审,早已端坐于上,紫袍肃整,闭目静听堂外动静。钱尚书与朱启建二人并肩而来,行至门口,见主位上人影端凝,不敢有片刻耽搁,急步趋入。
脚步之声由远及近,落在青砖地上清脆作响。齐王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二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二位大人何故如此疾驰?今日案件,想来是必须了结了吧?”
钱尚书连忙躬身,神色焦灼:“当然,当然要了结!此案已拖了十日,多一日便多一分变数,断不能再拖延了。”
朱启建在一旁附和,语气笃定:“正是。证据、供词皆已齐备,今日定要审出个水落石出。”
齐王微微颔首,抬手道:“既如此,审理人员一一叫堂吧。”
话音刚落,他又转念道:“不着急。来人,奉茶。”
衙役应声上前,为二人各斟上一盏清茶。茶香袅袅升起,稍稍抚平了钱、朱二人眉宇间的焦躁。待二人定了心神,各自在复审位置上坐好,齐王抬手,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声响震彻堂内,所有嘈杂瞬间平息。齐王目光如炬,扫过堂下,沉声道:
“开审!”
齐王目光一沉,开口道:“传周启元。”
衙役应声,铁链拖地之声铿锵入耳,片刻后,周启元被押至堂中,神色憔悴却仍强撑体面,对着主位躬身一礼。
齐王指尖轻叩案几,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周启元,你还记得当日签字画押的供词吗?所言内容,是否仍认?”
周启元垂眸,声音略带沙哑却笃定:“在下当然记得,一字不改。”
“好。”齐王颔首,“既如此,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若仍是原供,本王便不再多问。”
周启元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依旧摇头:“在下无话补充,供词句句属实。”
齐王转头,看向两侧的钱尚书与朱启建:“二位大人,可有要问的?”
钱尚书身子一倾,目光逼视周启元,沉声道:“周启元,你是杜之贵的师爷,随他在城阳三年,他所做之事,你应当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语气更重:“今日不比往日,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你脱罪的机会。你若再不说点新鲜东西,只是重复那些旧话,本尚书便只能按律办事,到时候,你我都不好看。”
周启元脸色微变,指尖下意识攥紧衣角,却仍强作镇定:“大人明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杜大人在郡中之事,多是他亲自决断,草民只是处理文书,并无额外知晓的内情。”
钱尚书冷笑一声:“文书?你管着他的日常往来,岂能对他的行踪、银钱去向毫不知情?今日你若不肯说实话,休怪本尚书不客气!”
朱启建见钱尚书把话说完,便侧身向前,目光落在周启元身上,语气不疾不徐:“周启元,本大人问你——那柄万民伞上的诗文,你给解释解释。他杜之贵,当真当得起‘杜稷安邦’‘民怀惠政’这等字样?”
他顿了顿,指尖轻叩案面,又道:“还有城阳街头的歌谣,你可听说了?‘漕渠修,百姓愁;银霜暗,税赋稠’,这歌谣传唱甚广,总不是空穴来风吧?你也一并解释解释,这歌谣里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周启元脸色一白,嘴唇嗫嚅着,眼神躲闪,显然没料到会被问起这两件事。他张了张嘴,磕磕巴巴道:“这……这万民伞是乡绅耆老们自愿所赠,诗文也是他们请人所作,草民……草民只是代为转交,并不知晓其中深意。”
“至于歌谣……”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更低了,“许是有人故意造谣,恶意中伤杜大人。城阳郡百姓安居乐业,怎会有这般怨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挑拨离间!”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连自己都难以信服。齐王坐在主位上,听着他支支吾吾的辩解,眉头微蹙,忽地抬手打断:“哎,慢着。”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齐王。齐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歌谣一事,前几日在堂上便已说过,不过是坊间流言,无凭无据,何必再在此纠缠?”
他转头看向朱启建,又道:“至于万民伞的内容,不过是乡绅们的溢美之词,虽有夸大,却也无甚争议。杜之贵在城阳郡虽有瑕疵,但修渠通商、稳定民生的功绩,也并非全然虚假。今日审案,当聚焦于实证,而非这些捕风捉影之事。”
周启元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道:“王爷明鉴!草民所言,正是如此!”
朱启建脸色微沉,却也不敢反驳齐王的话,只能悻悻地闭了嘴。钱尚书在一旁看着,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却也知晓齐王之意——今日之事,不宜节外生枝,需尽快了结。
齐王目光重新落回周启元身上,语气沉了几分:“周启元,本王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日签字画押的供词,是否仍认?可有半句虚言?”
周启元身子一僵,抬头看了看齐王锐利的目光,又瞥了瞥两侧虎视眈眈的钱、朱二人,最终颓然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草民认,供词句句属实,无半句虚言。”
“好。”齐王颔首,抬手示意,“既如此,带下去吧。”
衙役应声上前,重新为周启元戴上镣铐,押着他缓缓退下堂去。铁链拖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堂内格外清晰,透着几分无奈与沉重。
齐王目光一沉,开口道:“传前城阳太守杜之贵。”
衙役应声上前,铁链拖地之声铿锵入耳。片刻后,杜之贵身着囚服,面色憔悴却仍强撑着脊背,被押至堂中。他对着主位躬身一礼,神色平静得近乎麻木。
齐王指尖轻叩案几,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杜之贵,你临行之时,城阳百姓赠你万民伞,伞上诗文‘杜稷安邦’‘民怀惠政’,你如何解释?这万民伞,你当真当得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杜之贵:“你在城阳郡任职三年,口口声声说履行惠政,拓漕渠、安民生。可为何城阳街头歌谣传唱,百姓怨声载道?你给本王解释清楚,这所谓的‘惠政’,到底惠在何处?”
杜之贵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囚衣,声音沙哑:“王爷明鉴,万民伞是乡绅耆老们自愿所赠,诗文也是他们请人所作,臣……臣不过是受之有愧。至于歌谣,许是有人故意造谣,恶意中伤,城阳百姓安居乐业,并无怨怼。”
“安居乐业?”齐王冷笑一声,“本王听闻,你修漕渠时横征暴敛,挪用赈灾预备金;漕粮年年增额,百姓连口粮都难以自保,这便是你口中的‘安居乐业’?”
他抬手,将一叠卷宗扔在杜之贵面前,纸张散落一地:“这些是本王派人查证的证词,百姓的控诉、商户的冤屈,字字句句都在这儿!你所谓的‘惠政’,不过是你中饱私囊的幌子!”
杜之贵身子一震,看着地上的卷宗,脸色瞬间惨白。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辩解,嘴唇嗫嚅着,最终颓然低下头:“臣……臣知错。”
“知错?”齐王语气更沉,“本王问你,你在城阳三年,到底有没有真正履行太守职责,为百姓谋过一丝福利?还是说,你自始至终,都只是把城阳当作你攀附权贵、敛财牟利的跳板?”
杜之贵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臣……臣初入仕途时,也曾心怀抱负,想为百姓做点实事。只是后来……后来深陷官场漩涡,身不由己,才犯下这般过错。臣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城阳百姓。”
齐王看着他眼底的悔意,却并未动容,语气冰冷:“身不由己?为官者,当明辨是非,坚守本心。你失守底线,鱼肉百姓,便该承担后果。今日审案,本王不认你那些颠倒黑白的‘功绩’,只认你犯下的罪状!”
他转头看向钱尚书与朱启建:“二位大人,可有要补充发问的?”
钱尚书听着齐王咄咄逼问,心里一沉:不好,这势头若再下去,杜之贵一旦撑不住,口风一松,牵连必广。他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强硬的安抚,实则暗藏提点:
“杜之贵!你莫要慌!王爷虽问得急,你却需字字斟酌,不可乱了方寸!”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你在城阳三年,百姓对你如何?是怨是德,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那些街头歌谣,不过是市井流言,不足为信;可读书人呢?难道读书人说的话也不信吗?”
他顿了顿,刻意加重语气,话里藏话:“你当年拓漕渠、通商旅,多少学子曾为你作赋称颂?那些笔墨文章,可不是凭空捏造!今日你若被几句流言吓破了胆,说了违心之语,不仅辱没了自己,也辜负了那些认可你的读书人,更让身后之人寒心!”
钱尚书这话,明着是让杜之贵“坚守本心”,实则是在警告他:若敢乱招,牵连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那些曾为他站台、与他有牵连的人。他盯着杜之贵,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仿佛在说:你若敢松口,后果自负。
杜之贵本就心绪激荡,被钱尚书这番话一敲,浑身一震,眼底的悔意瞬间被一丝警惕取代。他抬起头,望着钱尚书,又瞥了瞥主位上神色冷峻的齐王,嘴唇嗫嚅着,原本到了嘴边的“认罪”之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坚定,却又难掩一丝颤抖:“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臣在城阳三年,虽有行事仓促之处,却绝非有意鱼肉百姓!那些读书人曾为臣作赋,便是对臣功绩的认可!市井流言不可信,还望王爷明察!”
钱尚书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却仍不放松,继续施压:“你既认可自己的作为,便该坦然说来!那些所谓的‘罪状’,不过是有人恶意中伤!你今日若不能据理力争,便是认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见那些曾支持你的百姓与读书人!”
他这番话,一边逼着杜之贵“强硬辩解”,一边又在话里埋下伏笔——暗示“罪状”是“他人构陷”,为后续翻案留了余地。杜之贵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些颠倒黑白的“功绩”又复述了一遍,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慌乱,远不如之前那般从容。
齐王坐在主位上,看着钱尚书与杜之贵的这番“配合”,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却并未当场戳破,只是静静听着,指尖轻轻叩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堂内格外清晰,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朱启建刚要起身发问,齐王已抬手一止,沉声道:“好了,退堂。即刻前往承光殿,另传百官议事,奏请皇上午朝。”
钱尚书一听,心头一紧,连忙上前:“哎,王爷!我朝虽有午朝之制,然早朝已下,不宜再劳皇上连续视朝。且承光殿非议事正处,仓促召集百官,恐失礼仪,亦恐扰了内廷。”
“事情紧急,不可迁延。”齐王目光如炬,语气不容置喙,“此事关乎吏治清浊、民心向背,必须奏请皇上开午朝,当面定夺。朱大人,你也不必劝我,本王意已决。”
朱启建见他态度坚决,只得躬身:“臣遵旨。”
钱尚书还想再说,齐王已迈步向外,沉声吩咐:“来人,备驾承光殿;传御史台、中书门下、六部尚书及在京三品以上官,即刻入殿议事。若有迟误,以抗旨论。”
“是!”衙役与内侍齐声应和,殿外顿时响起备驾与传召的急促声。
钱尚书望着齐王离去的背影,只觉心口发沉,暗忖:这一步棋,走得太急,也太险。
齐王一路疾驰,至明章宫门外,翻身下马,撩袍跪地,声音沉而有力:“臣叩请皇上开午朝!”
宫内,皇帝正临膳,闻声一愣,蹙眉道:“谁在外面喧哗?快去看看。”
大太监张贵祥应声而出,见宫门外齐王冠服肃整,长跪不起,忙上前躬身:“王爷,您这是为何?”
“张公公,”齐王不抬眼,语气急切,“臣启陛下,恳请开午朝。”
“午朝?”张贵祥一愣,“陛下刚下早朝,何以又要开午?是何急事?”
“此事关乎我大周吏治清浊、民心向背,”齐王字字铿锵,“是定大事、决大疑之事,不可不如此。臣请陛下务必准奏。”
言罢,他俯身连磕三响头,额头触地,声震宫门,振聋发聩。
张贵祥见状,知非同小可,不敢耽搁,连忙回身入明章宫,将情由一五一十奏明皇帝。皇帝放下玉箸,眉头微蹙,望着殿外沉吟:“早朝刚退,怎么又要开午朝?有什么事明日不能说吗?”
张贵祥躬身道:“陛下,看齐王这架势,情非得已,是非开午朝不可。”
皇帝看了看桌上未毕的膳食,叹了口气,一脸委屈:“可朕的膳食还没用完呢……这皇帝当的真没意思。你告诉齐王,能不能让他明天再来?”
张贵祥见状,只得应下,转身出了宫门,对齐王把皇帝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齐王仍长跪不起,沉声回道:“今日陛下若不开午朝,臣宁愿跪等。”
张贵祥刚要回身入殿回禀,宫门外,齐王忽地昂首朗声道:
“祖训有云:‘君者,万民之主也;朝者,治世之纲也。’凡遇吏治昏浊、民心动荡,或有重大疑案未决,当不拘早午,即时开朝,以正视听、以安天下。‘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苟害黎民,寝食难安。’今城阳一案,牵系官德、关乎民望,非午朝当面定夺,不足以服众,不足以慰苍生!”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穿透宫门,直入明章殿内。
皇帝刚端起茶盏,闻言一愣,蹙眉道:“他念的是什么?”
张贵祥连忙躬身:“回陛下,是祖训要义。齐王言明,若陛下今日不开午朝,他便要去敲登闻鼓——此鼓一开,便是‘民情直达天听’,按祖制,陛下即便不愿,也需临朝受诉,届时百官齐聚,天下皆知,反倒更难收场。”
“真有此事?”皇帝将信将疑,放下茶盏,脸上仍带着几分不耐,“不过是一桩地方旧案,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他沉吟片刻,望着殿外那道跪着的身影,终究松了口,却仍带着几分委屈:“罢了,让他跪着吧。传旨,即刻备午朝,百官入承光殿议事——朕这顿饭,算是吃不成了。”
张贵祥连忙应声:“遵旨!”转身快步出殿,对齐王高声道:“王爷,陛下准奏,即刻开午朝,请王爷起身,随臣入殿候驾!”
齐王闻言,缓缓叩首谢恩,额头再次触地,声音带着一丝释然:“谢陛下!”
说罢,他撑着地面起身,冠服虽沾了尘土,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随张贵祥大步迈入明章宫,往承光殿而去。
承光殿内,文武百官鱼贯而入,阶前肃立。丞相孙幽古出班,目光沉静:“自陛下登基以来,并无午朝之例,何故今日仓促召集?”
齐王出班,躬身一礼:“扰了各位大臣的清暇,也搅了诸位的家事,本王在此谢罪。今日恳陛下开午朝,实非无因。”
一位大臣忍不住问道:“齐王请午朝,究竟为哪般?”
齐王抬眸,语气一沉:“为明是非、正吏治、安民心。此事牵系城阳积弊未清,更关乎朝堂纪纲,不可不开。”
他目光一转:“桂宁侯王世烈在吗?”
桂宁侯出班:“在。”
“侯爷在就好。”齐王颔首,“诸位大臣,本王开午朝并非无的放矢。城阳一案,供词虽定,人心未服;万民伞诗文虽美,民谣却怨;杜之贵之罪,不止一端。若不趁此时当面定夺,恐生枝节,动摇社稷。”
他顿了顿,声音更重:“今日请午朝,一是奏请陛下准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彻查城阳三年来漕渠、税赋、赈灾诸项;二是请将张翠喜案与杜之贵、周启元案并案复核,厘清牵连与构陷;三是请颁旨约束内外臣工,凡涉地方兴作,必以民意为先、以法度为准。”
“此事重大,非早朝仓促可议,亦非明日可缓。”齐王再拜,“臣请陛下准此三事,今日当面裁决。”
阶下百官神色各异。孙幽古沉吟片刻:“若真如齐王所言,此事确需早定。臣请陛下准三司会审,其余二事,容百官再议。”
桂宁侯脸色微沉,按捺未言。钱尚书站在班中,指尖微紧。
皇帝在御座上目光流转,见百官肃立、齐王持重,终于颔首:“既如此,准齐王所请。三司即刻会审,其余二事,百官各抒己见,今日一并议决。”
“谢陛下!”齐王再拜。
承光殿内,议论之声渐起,午朝就此开议。
齐王出班奏道:“请陛下传杜之贵。”
皇帝道:“那就传杜之贵吧。”
杜之贵至承光殿,扑通一跪:“罪臣拜见陛下!罪臣拜见陛下!”
皇帝道:“齐王,你可以发问了。”
齐王上前一步,沉声道:“杜之贵,你在大理寺言之凿凿,称自己在城阳三年‘有功无过’。本王且问你——你当真有功无过?”
他抬手,将一纸供词掷在杜之贵面前:“你这字据,桩桩件件颇有疑点。供词虽画押,却多有避重就轻、含糊其辞之处,不足为凭。”
又道:“你既已赴任扬州,那好——你在城阳任太守不过三年,如何能骤升扬州刺史?扬州刺史乃一方要员,秩在三品,关乎漕运军政、财赋民生,非寻常迁转可比。你一个四品下的官,凭何短短三年便能越级而上?你且道出,这升迁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杜之贵被这一连发问,竟一时语塞,脸色由白转青,又强撑着挺直脊背,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干涩却故作镇定:“各位大人、重臣,容罪臣一言——罪臣在城阳三年,绝非无功无过,只是那些所谓的‘罪状’,多是捕风捉影、恶意构陷!”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目光扫过阶下百官,试图寻找一丝认同:“罪臣拓漕渠,是为了让商船直达、漕粮顺畅,去年城阳漕粮增三成,户部有文书为证;罪臣兴商路,是为了让百姓有买卖可做、有生计可依,街头绸缎铺敢赊账给乡民,便是商户感念罪臣的体恤!这些实绩,难道不是惠政?”
“至于那万民伞,”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是乡绅耆老们自愿所赠,诗文也是他们请人所作,罪臣本欲推辞,却架不住百姓盛情,这怎反倒成了罪证?还有那城阳歌谣,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挑拨离间,故意抹黑罪臣的名声,市井流言,岂能当真?”
他盯着齐王掷在面前的供词,指尖微微颤抖,却仍硬着头皮辩解:“这字据上的疑点,皆是因为当时案情仓促,罪臣一时慌乱,才有些表述不清,绝非有意隐瞒!至于升迁扬州刺史,罪臣虽只有一任太守履历,却曾兼过漕运督办,协理江南漕务有功,户部早已备案,这并非越级,而是按实绩升迁!”
“罪臣自认在城阳三年,兢兢业业,从未鱼肉百姓,反倒处处为民生着想,”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却依旧强撑着狡辩,“今日之事,定是有人嫉妒罪臣的功绩,故意设局陷害!还请陛下、各位大人明察,还罪臣一个清白!”
钱尚书一听杜之贵这番强撑狡辩,当即出班,声音洪亮得震得殿梁微微作响,语气里满是不甘与反驳:“齐王此言差矣!杜之贵能升任扬州刺史,绝非他私自钻营,而是陛下金口玉言亲自答允的!早朝之上,群臣虽有争执,可陛下明断,认了他在城阳的实绩,才下旨授任——难道齐王要质疑陛下的圣裁?”
他抬手一指杜之贵,又转向齐王,神色激动:“杜之贵在城阳拓漕渠、兴商路,漕粮岁增三成,这些都是户部有案可查的实绩!他兼漕运督办时,亲驻码头半月解了粮船拥堵之困,这也是朝廷文书佐证的功劳!陛下选官看实绩,不拘泥于资历,这才是明君之举,难道齐王要逼着陛下收回成命,否定自己的决断?”
“再说那万民伞,”钱尚书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讥讽,“是城阳乡绅耆老自愿所赠,诗文也是他们真心赞颂,并非杜之贵强求!至于歌谣,不过是市井流言,无凭无据,怎能拿来当作罪证?齐王今日这般咄咄逼人,分明是对陛下的用人之策心存不满,故意刁难杜之贵!”
他躬身对着御座一礼,又转头怒视齐王:“陛下乃天下之主,圣裁岂容置疑?杜之贵的升迁,是陛下认可的,是吏部按流程举荐的,何来‘疑点重重’?齐王今日若执意要翻案,便是在挑战陛下的权威,在动摇朝堂的纲纪!还请陛下明察,制止这种质疑圣裁的行径!”
桂宁侯王世烈出班,袍袖一拂,目光冷峻如刀,直逼齐王:“齐王今日一再追问杜之贵,莫非是忘了——杜之贵升任扬州刺史,不仅是陛下圣裁、吏部举荐,更有臣与钱尚书一同具名保举!”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臣在洛京任职多年,深知杜之贵在城阳的实绩绝非虚言!他拓漕渠、稳商户,让江南漕运顺畅,让城阳百姓有生计可依,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功劳!齐王今日揪着所谓的‘疑点’不放,难道是在质疑臣与钱尚书的保举之心?还是说,齐王另有图谋,想借此事动摇朝堂用人之基?”
“再者,”桂宁侯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质问,“那万民伞是城阳乡绅耆老自愿所赠,诗文也是他们真心赞颂,与杜之贵无关;城阳歌谣不过是市井流言,无凭无据,怎能当作定罪之证?齐王今日咄咄逼人,连陛下的圣裁都要质疑,连臣等的保举都要否定,到底是何用意?”
他盯着齐王,字字铿锵:“臣等保举杜之贵,是为了江南漕运、为了百姓民生,绝非私利!齐王若真要查,便该查那些恶意造谣之人,而非有功之臣!今日之事,若齐王执意要翻案,便是与臣、与钱尚书、与陛下的用人之策为敌,还请陛下明察!”
齐王颔首笑道:“对啊,扬州刺史之位如此重大,若非陛下亲允,即便那杜之贵有万分功劳,也当不得扬州刺史。不过我有一个疑问,想请侯爷——当日辞行的时候,你为何会去城阳呢?还有,杜之贵也是在城阳认识侯爷,他才得以保举扬州刺史。您此前应该奉旨先去燕蓟之地,您为何绕道城阳?请解,在下实不解。”
桂宁侯闻言,神色微沉,目光与齐王相触,缓缓开口:“王爷问得好。臣奉旨巡边,原该先赴燕蓟,这是明旨,臣不敢有违。至于为何绕道城阳,其一,是为查验运河新堤——去年秋汛之后,户部与工部都有文书报称,城阳至淮阴段堤岸有隐患,臣途经山东,顺路看了一看,这是职分所在。”
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其二,是为杜之贵。臣与他并非素昧平生。早年臣任江南转运使时,曾见过他在地方办差,清厘漕弊、约束粮商,确有几分才干。后来他在城阳任上,屡次递来《漕运疏》,所论‘商活则民活,民活则课足’,与臣向来主张相合。臣巡边路过,与他会面,一则勉励,二则核实其政绩,这才有了后来的保举。”
“至于辞行之时臣在城阳,”桂宁侯淡淡一笑,“那是因为臣自燕蓟返洛京,再次取道运河,恰逢杜之贵将赴扬州,地方耆老与商户都来相送。臣念其将担重任,又有旧识之谊,便在城头与他小坐片刻,嘱咐他到任后务必以漕务为重、以民生为先。此事合情合理,臣以为并无不妥。”
他说到此处,目光一转,反问齐王:“王爷今日再三追问,莫非以为臣绕道城阳,是为私交而违旨?还是说,王爷觉得杜之贵的保举,另有隐情?”
齐王笑意未减,语气却更沉了几分:“侯爷说笑了。本王只是就事论事——燕蓟巡边,乃军国要务,陛下催得甚急,侯爷却绕道城阳,停留数日,这与‘顺路查验堤岸’的说法,似乎有些牵强。再者,杜之贵能入侯爷法眼,进而得吏部举荐、陛下恩准,若仅仅是因几封《漕运疏》,未免太过草率。”
他抬手,指了指阶下的杜之贵:“更何况,今日三司会审,杜之贵的供词疑点重重,城阳的歌谣、万民伞的隐情,都还未厘清。侯爷身为保举之人,又曾亲赴城阳与他会面,难道就从未察觉,这位‘政绩卓著’的太守,背后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事?”
丞相孙幽古出班,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落在要害:“对啊。当日辞行之时,我等朝臣亲耳听闻,陛下授侯爷巡边之旨,首站便是燕蓟,次站辽西,末站方是齐鲁。燕蓟乃北境门户,军情最急,侯爷理应星夜兼程先赴燕蓟,以安边患。”
他目光转向桂宁侯,语气带着几分质询:“可据吏部文书与沿途驿传记录,侯爷出洛京后,竟先折向东南,直奔齐鲁城阳,反将燕蓟置于其后。齐鲁虽属巡边辖地,却非当务之急,侯爷舍急就缓,绕路而行,这与陛下‘先固北境、再抚东隅’的旨意,似乎并不相合吧?”
“再者,”孙幽古抬手拂了拂袍袖,继续道,“巡边之臣,一举一动皆关乎军国大计,行程既定,岂容随意更改?侯爷身为重臣,理应恪遵圣旨,按站行事,为何偏偏要在城阳多作停留?若真如侯爷所言,只是为查验堤岸、核实杜之贵政绩,难道燕蓟的边患、辽西的军备,反倒不及这些事紧要?”
他盯着桂宁侯,神色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今日齐王所问,并非无的放矢。侯爷绕道城阳之事,早有朝臣私下议论,只是碍于侯爷身份与陛下颜面,未曾当面提及。如今杜之贵案牵连甚广,侯爷作为保举之人,又有这般不合常理的行程,难免让人疑窦丛生——还请侯爷给百官一个明确的解释,也让陛下安心。”
许元清出班,躬身一礼,声音清亮而持重:“陛下、各位大人,臣有一言,愿为桂宁侯辩。侯爷奉旨巡边,原以燕蓟为先,这是明旨,臣等皆知。然臣闻,出洛京之后,驿传急报接踵而至:燕蓟雨雪骤至,道路泥滑难行,且北境烽火暂息,守将已上书请缓;与此同时,户部与工部牒文并至,言齐鲁运河新堤自秋汛后屡有险情,漕粮将届,恐误国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侯爷身为重臣,权衡轻重,以漕运为急、以民生为要,先取道齐鲁查验堤岸,再赴燕蓟整饬军备,此乃‘随机应变、以国事为先’,并非违旨绕道。至于在城阳停留,一则为核杜之贵政绩,二则为安抚地方——彼时杜之贵将迁扬州,人心未定,侯爷亲往一见,既是勉励能臣,亦是安定商户,于江南漕务大有裨益。”
“臣以为,”许元清语气更沉,“朝堂用人,当看实绩与公心;侯爷此举,皆在为国为民,并无半分私意。今日之事,流言虽起,证据未明,若仅凭行程之议便疑重臣、动国本,恐非社稷之福。还请陛下不要听信旁人之言,以圣裁定此事,既慰重臣之心,亦安百官之志。”
他再拜:“臣愿以身家担保,桂宁侯忠心耿耿,杜之贵之案,宜交三司细核,以事实为据,以法度为准,不可以臆测定罪。”
齐王颔首笑道:“陛下,臣有一人想请陛下传唤。”
皇帝道:“齐王所见何人?”
“乃是城阳人士,姓李名云舒。”
“此为何人?”
“陛下,李云舒乃是城阳学子,对此事也颇知一二。”
杜之贵当听到“李云舒”这三个字,便觉心口一紧,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钱尚书与桂宁侯,眼中掠过一丝慌乱,暗道:完了,此人若上殿,那些旧事怕是要兜不住了。
皇帝道:“那就去通传李云舒。”
不一会,殿外传来内侍通传之声,李云舒身着青衫,步履沉稳,上殿行礼:“草民李云舒,叩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