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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回 金殿伏诛贪臣落网 寿宫密语暗潮翻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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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凝丹陛劾章飞,血溅朝衣罪骨摧。
      莫道宫墙无雁过,风传密语入帘帏。

      漏夜五更,残星还挂在墨蓝天幕上,朝奉门外已聚起了趋步而来的文武百官。靴履踩过阶前凝霜,细碎的声响里,忽然有人指着侧旁门洞低笑出声,随即笑声蔓延开来。

      “这不是御史赵乃霖嘛!”有人压低声音喊,“果然又是这样,只要上奏本,天不亮就守在这儿,简直是个痴人!”

      “可不是,上次下大雨,他就蹲在这儿写折子,淋得跟落汤鸡也不挪窝!”

      众人议论着,没谁打算上前惊扰。齐王恰好行至门边,瞥见门洞内酣睡的身影,官袍上落着层薄霜,手边还紧紧攥着个锦袋,想必是装着奏本。他抬手止住身旁欲开口的侍从,眼底掠过一丝赞许:“这般耿介之臣,朝堂上可不多见。”

      一旁的汪康年颔首附和,目光扫过赵乃霖单薄的官袍,又看向齐王身上厚实的貂裘,笑道:“王爷,今夜天寒露重,我们身着厚衣尚觉微凉,赵御史这般睡在风口,竟似无冻馁之感?”

      齐王闻言轻笑,抬手拢了拢袖间暖意,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他心里揣着事儿,满腔赤诚抵着寒,自然不觉得冷。我们别去扰他,让他再歇片刻吧。”

      朝奉门吱呀洞开,鎏金门环碰撞声划破晨寂,文武百官依品级鱼贯而入,衣袂扫过青石板路,带出整齐的窸窣声。门洞内的赵乃霖被声响惊觉,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眼角还挂着些许霜痕,胡乱拍了拍官袍上的薄霜,攥紧怀中锦袋,亦步亦趋跟在百官队尾,顺着长廊踏入承光殿外的丹陛之下。

      殿外铜鹤香炉袅袅升起檀香,百官肃立静待,檐角铜铃随风轻响。约莫一盏茶的光景,内监高唱“陛下驾到”,声音穿透晨雾。只见皇帝向昚身着明黄龙袍,腰束玉带,在近侍簇拥下步出暖阁,稳步踏入承光殿。殿外百官齐齐躬身行礼,高声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即依序抬步进入殿内,分列两侧立定。

      朝会既定,丞相孙幽古身着绯色官袍,缓步出列主持议政,声如洪钟穿透殿内寂静:“诸臣工,今日议事凡三事——漕运粮草调度、边隘布防增补、江南税赋核减,依次奏来。”

      百官依序陈奏,或言漕运河道淤塞之弊,或禀边关兵甲匮乏之急,孙幽古凝神听奏,不时提笔在简牍上批注要点。待三事议毕,孙幽古将整理好的奏书叠置案上,批注的朱痕清晰可见,躬身奏道:“陛下,今日议政诸事已详录于奏书,臣已附己见,恭请陛下御览自取。”

      皇帝向昚颔首示意,目光扫过殿内诸臣,沉声道:“可。”

      话音刚落,孙幽古转身面向百官,朗声道:“余下时辰,诸臣工若有未尽之言、急要之事,可尽兴议政。”

      “臣有本启奏!”一声洪亮奏请陡然响起,御史赵乃霖自文官列中快步出班,官袍下摆扫过殿内金砖,发出轻响。他双手捧笏,躬身朗声道:“臣,台谏御史赵乃霖,有要事启奏陛下、禀明丞相——此事关乎我大周江山危局,非同小可,臣不敢不言!”

      孙幽古见他神色凝重,不似往日泛泛而谈,抬手示意:“赵御史不必急躁,且细细道来,殿内众人皆听着。”

      赵乃霖深吸一口气,展开怀中奏疏,朗朗念道:

      参工部侍郎周宝奎疏
      臣御史台御史赵乃霖,谨昧死上言,劾工部侍郎周宝奎任职三载(永丰三十至乾光元年),贪墨枉法,罪迹昭彰,凡六端:

      其一,永丰三十年洛河疏浚,宝奎总领河工,虚报工料克扣饷银。粟米每石折银三钱,仅发一钱半与工役;巨木以二两劣材充五两良材,余银尽数私吞。致工役饥寒,河防草率,次年堤溃,沿岸百姓流离失所。

      其二,永丰三十一年修缮上林苑,宝奎令亲信包揽采买,砖瓦以次充好、彩绘偷工减料。报支国帑十万两,实则耗费不足四万,六万余两私分亲信与己,亭台未半载即朽坏。

      其三,乾光元年督造边军甲胄,克扣铁料三成,以熟铁代精钢,甲片薄脆、刀剑易折。边将质疑反被构陷“妄议朝政”,致边防将士暴露锋刃之险。

      其四,三年间借工程之名强征徭役,私放富户纳银免役,逼贫户离乡服役,田园荒芜。另加征“车马费”“食宿银”,累计敛财五万余两,民怨沸腾。

      其五,工部司官补缺,不问贤愚只看贿金,三年收受贿赂逾三万两,安插亲信把控要害。异议者或贬斥或罗织罪名弹劾,工部官场乌烟瘴气。

      其六,工程验收粉饰表面,隐匿亏空与瑕疵,虚报“圆满竣工”“节省帑银”,伪造百姓感恩状欺瞒圣听,实则国帑流失百万余两,罪无可赦!

      臣持实证敢保所言非虚,伏请陛下下旨彻查,正其罪以儆百官!

      奏疏念得慷慨激昂,字字如金石掷地,殿内文武百官屏息静听,唯有龙椅上的向昚皱着眉,脸上满是茫然——只觉满耳“贪墨”“克扣”“劣迹”,却听不真切究竟是何等罪状。待赵乃霖话音落定,他侧头低声问身旁的大太监张贵祥:“这个人叽里呱啦说的什么?朕怎么一句也没听明白?”

      张贵祥连忙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陛下,赵御史是弹劾工部侍郎周宝奎,说他任职三年里贪污纳贿、克扣工程款项、舞弊营私,劣迹斑斑,罪证确凿呢!”

      “哦?”向昚这才恍然,身子坐直了些,脸上露出威严之色,沉声道,“周宝奎?他竟有这般胆子?此事朕怎么半点风声也没听闻?哼!”

      站在百官之首的孙幽古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心中暗忖:这事若让陛下提前知道了,朝堂上哪还能这般平静?他连忙出列躬身,语气沉稳:“陛下息怒,赵御史所言若属实,周宝奎确是犯了十恶不赦的贪渎之罪,玷污朝堂、贻害百姓,绝不可轻饶。”

      向昚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又透着对丞相的信任:“孙丞相,你是百官之首,此事便交予你处置。你说说,该如何定调?”

      孙幽古拱手肃立,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百官,缓缓开口:“陛下,此事事关工部要员,牵连甚广,不可贸然定论。依老臣之见,第一步,当即刻下旨将周宝奎革职羁押,隔绝其与外界联系,免得他串供毁证;第二步,遣御史台与刑部联合查案,调取工部近三年河工、宫苑、军器等工程的账目册籍,提审相关工役、官吏,与赵御史所呈实证一一核对;第三步,暂缓周宝奎相关的漕运、疏浚等未竟工程,避免贪墨之风进一步蔓延。”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审慎:“不过,周宝奎任职三载,历任多项要职,背后或有牵扯,查案之时需格外谨慎,既不可放过一丝罪证,也不可轻信片面之词,免得伤及无辜、搅动朝局。待查得水落石出,再依律定罪,轻者贬谪流放,重者凌迟处死,既以儆效尤,也给百姓一个交代,全朝堂法度威严。”

      赵乃霖话音刚落,齐王忽然出班拱手,声如洪钟:“丞相大人所言句句稳妥,只是有一事尚未周全——赵御史弹劾周侍郎条条罪状,怎可不让周侍郎当面伏辩?若仅凭一面之词定罪,万一有屈打成招之事,岂不是说我等臣子白白构陷国家重臣,污了朝堂清誉?”

      孙幽古闻言一怔,抬手拍了拍额头,脸上露出几分懊恼:“哎呀,老臣倒是把这茬忘了!齐王所言极是,是老臣思虑不周。”说罢转头望向文官列中,沉声道:“周宝奎,赵御史弹劾你贪墨舞弊六端,你有何辩解,尽管当面说来!”

      周宝奎早已吓得双腿发软,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踉跄出班,跪地叩首后抬起身,声音虽带着颤却条理清晰:“陛下、丞相、诸位大人明鉴!臣冤枉啊!臣任职工部三载,夙兴夜寐只为恪尽职守,从未有过半分贪墨之心!”

      他偷瞄了一眼龙椅上的向昚,又飞快扫过殿外方向,语气愈发恳切:“就说洛河疏浚、上林苑修缮诸事,皆是按章程办事,每一笔款项都有账可查,绝非臣一人能擅自做主。臣深知工部乃国之重司,一举一动皆关乎国计民生,岂敢有半点疏忽?平日里凡事皆循旧例,遇有重大决策,必是请示过相关长辈、遵从朝中定夺,绝不敢独断专行。”

      这番话看似认罪无措,实则句句往“大人物”身上引——“相关长辈”暗指太后,“朝中定夺”明里说朝堂规程,暗里却点出桂宁侯在工部事务中的话语权,既不敢明着攀扯,又隐隐透露自己背后有人,每一句辩解都在暗示“此事牵连甚广,臣只是奉命行事”,只求借大人物的威势让皇帝与丞相投鼠忌器,为自己留一线生机。

      吏部尚书钱为业缓步出班,拱手躬身道:“陛下、丞相,臣以为周侍郎所言并非无稽——他一侍郎之衔,掌工部实务虽有实权,却也断不敢全然独断专行,想必行事多有依循。然赵御史所呈罪状条理清晰,又似握有实证,亦不可全然视作捕风捉影。”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稳妥:“依臣之见,不如传户部、御史台会同工部,将永丰三十年至乾光元年的工程账目尽数调取核验:洛河疏浚查‘岁修银’‘募夫口粮折银’,核对工料采买册与民间商户账目;上林苑修缮查‘内廷供奉银’支用,比对砖瓦、彩绘等物料报价与市场价差;边军甲胄督造查‘军器局铁料支领册’,核验精钢用量与成品验收记录。”

      “再让户部专司钱谷的主事牵头,按‘四柱清册’之法核算:旧管(三年前工部结余)、新收(三年间朝廷拨付款项)、开除(各项工程实际支出)、实在(现存结余),逐笔勾稽比对,若有账实不符、款目不清之处,再提审经手官吏对质。如此一来,是贪是冤,自有铁账为证,既不冤枉忠臣,也不纵容奸佞。”

      孙幽古捻着颌下长须,朗声道:“钱尚书此计甚妥,既全了法度,又避了偏颇!”说罢转头看向齐王,“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齐王眼底精光一闪,颔首赞道:“如此安排再好不过!”话音刚落,却又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审慎,“只是——自古便有真账假账之分,摆在明面上的账目,哪个不是誊抄得规规矩矩、滴水不漏?若只对着这些‘漂亮账’核算,怕是算到天黑也查不出半分端倪!”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皆颔首附和,连向昚也皱着眉点头:“齐王说得在理,可那该如何是好?”

      “陛下放心!”齐王转向钱为业,沉声道,“钱尚书方才提的‘四柱清册’,可不是单算明账便能成的!”他抬手指向殿外,“传户部主事吴畅上殿,让他当着百官的面,把这核算的门道细细道来!”

      不多时,一身青袍的吴畅快步入殿,躬身行礼后立在阶下。齐王示意他开口,吴畅清了清嗓子,声音虽不高却字字清晰:“回陛下、丞相、殿下,‘四柱清册’核账,从来不是对着一本账册死算——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柱环环相扣,最忌账实脱节!”

      他伸出手指一一细数,语气愈发笃定:“就说洛河疏浚的‘岁修银’,明面上的账册写着‘新收银十万两,开除八万两,实在两万两’,看似天衣无缝。可咱们得先查‘旧管’——三年前工部河工结余仅五千两,为何乾光元年突然多了两万两?这结余的银子,是存于国库银库,还是另有存放?”

      “再查‘开除’!”吴畅声调拔高几分,“账上写着采买巨木三千根,每根五两,共一万五千两。可咱们得去问京城木商——当年洛河疏浚时,巨木市价究竟是多少?有没有商户收到过工部的采买订单?再提审当年的河工头目,实际收到的巨木是三千根,还是两千根?成色是良材,还是劣木?”

      “还有募夫口粮!”他接着道,“账上‘开除口粮折银三万两’,按当时市价,每石粟米三钱,可折十万石。可咱们得查户部的漕粮支领记录——工部当年究竟从国库领了多少粟米?再挨个儿核对各县上报的募夫名册,实际服役的是一万人,还是八千?每人每月领到的口粮是三石,还是两石?”

      “上林苑修缮的‘内廷供奉银’更是如此!”吴畅眼神锐利如刀,“账上砖瓦采买报银两万两,可咱们去查烧砖窑厂的账本,工部实际支付的是不是一万两?剩下的一万两,是进了谁的口袋?彩绘匠人名单上写着五十人,可当年在苑内干活的匠人,是不是只有三十人?那二十人的工钱,又被谁冒领了?”

      他顿了顿,语气掷地有声:“所谓核账,核的不是纸上的数字,是数字背后的人、物、事!明账算的是‘数’,暗账查的是‘理’——只要有一笔款目对不上实物,有一项支出找不到经手人,那这‘真账’底下,定然藏着见不得光的假账!”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听着吴畅细细拆解,只觉这核账之法竟如剥茧抽丝,层层递进,连向昚也听得连连点头:“原来如此!那就按吴主事说的办,细细核算,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承光殿内,账册堆积如山,吴畅指尖拨弄算盘的声响清脆刺耳,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周宝奎心口。

      “启禀陛下、丞相,洛河疏浚账册核毕——旧管五千两,新收十万两,账载开除八万两,实在两万两。可国库银库记录显示,工部当年仅存入结余三千两,一万七千两去向不明!”

      周宝奎脸色煞白,急声辩解:“定是银库记账失误!臣绝无克扣之举!”

      “失误?”吴畅扬了扬手中商户账册,“木商李记供称,当年供木两千根、每根二两,共收银四千两,工部账册却写三千根、每根五两,虚增银一万一千两!募夫名册核对,实际服役八千余人,账册虚报一万二千人,多领口粮折银九千两——这一万七千两,正是虚增与多领之和!”

      赵乃霖随即捧上供词:“前工部主事张廉已招,虚增账目是周宝奎亲笔授意,银两尽数由他亲信掌控!”

      周宝奎浑身发颤,仍死咬不放:“张廉因失职被我斥责,蓄意反咬!臣绝无此事!”

      齐王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藏锋芒:“周侍郎既说无辜,为何上林苑修缮时,你亲信王三账户突增三万两?这笔钱,恰是砖瓦采买的虚报差额——王三已供认,是你让他代为保管!”

      钱为业眉头紧锁,出班道:“丞相,此事或为周侍郎下属蒙蔽,未必是他主使?”话里虽留余地,却已不再为周宝奎开脱——他看清铁证确凿,若再维护,恐引火烧身,不如顺势切割。

      孙幽古何等通透,当即接话:“钱尚书所言有几分道理,可账册、人证皆指向周宝奎,他身为侍郎,难辞其咎!”转头看向周宝奎,语气沉厉,“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周宝奎心头一凉,瞬间明白——桂宁侯府和钱尚书绝不会为他出头,唯有自己扛下所有,才能保全背后势力。他猛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额头撞得金砖咚咚作响:“陛下!臣认罪!皆是臣一时糊涂,贪念作祟,虚增账目、克扣款项,所有罪责全是臣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求陛下开恩,饶臣一条狗命!”

      “饶命?”赵乃霖上前一步,声色俱厉,“你贪墨百万国帑,致洛河堤溃、百姓流离,边军甲胄脆如纸片、将士曝尸险地,桩桩件件皆是血债!这般罪孽,岂能轻饶!”

      齐王看向孙幽古,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丞相,周宝奎罪证确凿,铁证如山,若不严惩,既无法告慰百姓,更难儆戒朝堂百官。当速定罪,以正大周法度威严。”

      孙幽古颔首,转身向龙椅躬身,声如洪钟:“陛下,周宝奎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罪无可赦。臣请旨,将其即刻押入天牢,秋后问斩,家产尽数抄没充公,以补国库亏空!”

      钱为业见状,立刻出列附和:“丞相所言极是!周宝奎罪该万死,此等处置方能彰显朝堂公正!”

      向昚面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孩童般的愤懑溢于言表:“准奏!这等偷朝廷银子、害老百姓的奸贼,留着何用?押入天牢,秋天就砍了!”

      周宝奎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嘴角溢出绝望的呜咽——他终究成了弃子,却也算保住了背后的人。殿内众人各怀心思:孙幽古稳握全局,借此案立住法度权威;钱为业顺势切割,撇清自身干系;齐王借赵乃霖之手扳倒奸佞,又以“伏辩”“核账”彰显公允,悄然立威;赵乃霖则得偿所愿,一战成名。一场围绕贪墨的朝堂博弈,以周宝奎伏法暂告段落,而洛京深处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孙幽古缓步走到龙椅前,刻意放软语气,像哄孩童般将案情拆解明白:“陛下,事情其实很简单——周宝奎当工部侍郎这三年,把修河、建宫苑、造兵器的银子偷偷揣进了自己口袋。”

      他伸出手指掰着算,声音洪亮又直白:“修洛河时,他说用了十万两,实际只花了八万,剩下两万自己拿了;建上林苑报了十万两,其实四万就够,六万都被他分了;给边军造盔甲,用次品铁充好铁,省下的钱也归了自己。”

      “还有,他让老百姓白干活,却收富人家的钱放他们回家,还额外要车马费、吃饭钱,又捞了五万多两;工部招人也看谁给钱多,不给钱的就欺负人家,把衙门弄得乌烟瘴气;每次完工都骗陛下说做得好、省钱了,其实是把坏的藏起来,总共偷偷拿了朝廷上百万两银子。”

      “现在账册、干活的人、商户都能作证,他自己也认了。这种贪官不杀,以后别人都学着偷银子,朝廷就没钱办事了。所以臣请陛下把他关起来,秋天问斩,家产抄了充公,让大家都知道不能贪钱。”

      向昚听得眼睛瞪得溜圆,眉头拧成一团,琢磨了半晌才重重点头,语气带着孩童般的愤懑:“哦!原来是他把朝廷的钱偷了!这么坏的人,就该杀!准了!”

      说罢,他揉了揉肚子,语气陡然变得直白:“还有事吗?没事朕要去吃饭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孙幽古躬身应道:“陛下,今日诸事已议毕,可退朝了。”

      张贵祥立刻尖声唱喏:“退——朝——!”

      鎏金声浪里,文武百官依次躬身行礼,转身鱼贯而出承光殿,靴履踏过金砖的声响渐渐稀疏。齐王走在队列中,面色平静无波,目光却扫过身侧的赵乃霖——只见他官袍下摆还沾着晨霜,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眼底满是得偿所愿的亮色。齐王心中暗忖:一番死磕,总算扳倒奸佞,你的清名身后名,今日算是稳稳保住了。他不动声色,随着人流缓步离去。

      汪康年快步追上赵乃霖,脸上堆着热忱的笑:“赵御史今日弹劾有功,一举揪出周宝奎这只硕鼠,为朝堂除害、为百姓发声,劳苦功高!晚些时候,在下备下薄宴,务必请御史赏光,为阁下接风洗尘!”

      赵乃霖连连拱手,语气带着几分谦逊却难掩得意:“汪大人客气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弹劾贪官本就是我身为御史的本分,何来劳苦功高?不过是侥幸不辱使命罢了!”嘴上推辞,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两人一唱一和,言语间尽是互相吹捧。

      不远处的钱为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指尖摩挲着笏板,心中冷笑:今日齐王借赵乃霖之手扳倒周宝奎,看似占了上风,可洛京的风从来不会只吹一个方向——你们赢了今日,明日朝堂之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他转头看向正欲离去的孙幽古,快步上前,拱手作揖,语气恭敬却暗藏机锋:“丞相今日处置周宝奎一案,条理分明、法度严谨,既正了朝纲,又避了朝局动荡,实在高明。”

      孙幽古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颌下长须微动,目光似浅实深:“钱尚书过奖了,不过是按规矩办事罢了。倒是钱尚书今日提议联审核账,一步点在要害上,才是真的稳妥。”

      “丞相谬赞。”钱为业笑容不变,声音压低了几分,“只是周宝奎任职三载,根基不浅,今日一倒,工部怕是要空出不少位置。后续补缺之事,还需丞相多费心——毕竟,得选些‘稳妥’之人,才免得再生事端。”

      孙幽古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钱尚书所言极是,补缺之事,自然要‘慎之又慎’。不过,所谓‘稳妥’,终究要以朝堂法度、百姓福祉为先,绝不能只看‘根基’深浅。”

      钱为业心中一凛,面上却愈发恭敬:“丞相所言极是,是在下考虑不周。后续诸事,全凭丞相定夺。”

      下朝后,钱为业避开同僚,独身绕至后宫外宫门槛处。鎏金宫墙高耸,朱红门扉紧闭,按大周规制,外臣不得擅入内宫,他只能在廊下焦灼踱步。目光扫过往来宫人,最终落在一个端着茶盏的小太监身上——那茶盏白瓷描金,茶汤澄澈,热气氤氲。

      钱为业心念一动,装作转身时不慎撞向小太监,“啪”的一声脆响,茶盏摔在青石板上,碎成数片,滚烫的茶汤溅湿了小太监的衣袍。“哎呀!是本官不慎!”他连忙躬身,语气恳切,趁搀扶小太监的间隙,飞快从袖中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其手中,“这点心意,赔你茶盏与衣袍,万勿声张。”

      小太监捧着银子,又惊又喜,正要道谢,廊内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怀意闻声而来,本是循着碎盏声查看,待看清立在原地的钱为业,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哟,这不是钱尚书吗?您怎么在这儿?”

      钱为业拱手,语气沉稳却带着几分急切,趁秦怀意俯身查看碎盏的功夫,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不动声色塞进他手中——锦袋入手沉重,秦怀意指尖一捏便知是上好的官银,少说也有数千两。“秦公公,”钱为业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四周,“事关紧急,本官需即刻面见太后,还请公公通融。”

      秦怀意掂了掂锦袋,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钱尚书,您这可就难住奴才了。太后刚歇下,素来最忌午睡时被打扰,奴才若是贸然通报,怕是要挨罚的。”

      “公公放心,绝非私事。”钱为业语气愈发恳切,却不点明具体事由,只含糊道,“此事关乎朝堂安稳,若今日不禀明太后,恐生变数,届时别说公公,便是整个后宫,也未必能清静。”他刻意点到“朝堂安稳”,既暗示事情的重要性,又给了秦怀意台阶——若真出了事,他通报有功;若无事,也可推说钱为业夸大其词。

      秦怀意沉吟片刻,指尖摩挲着锦袋边缘,抬眼看向钱为业,语气放缓:“钱尚书既是这么说,想必是真急。您且在此等候,奴才去瞧瞧太后醒了没有,若是恰好醒了,便为您通传一声。”

      “有劳公公!”钱为业拱手致谢,心中了然——这数千两银子与一句“朝堂安稳”,已然打动了秦怀意。

      秦怀意领着钱为业绕过雕花回廊,寿祥宫便映入眼帘——朱红宫檐覆着层薄霜,檐角铜铃静垂,阶前腊梅含蕊未放,青砖地面映着疏淡天光,殿内飘出缕缕檀香,混着陈年樟木的气息,透着几分静谧古雅。钱为业依规矩止步于宫门外,垂手立在廊下,目光不敢逾越分毫。

      秦怀意轻推朱门而入,殿内光线柔缓,明黄色帐幔低垂,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被隆起一角,太后斜倚在铺着貂裘的软榻上,呼吸绵长匀净,鬓边金步摇静无声息,唯有帘外微风拂过,偶尔带动发丝轻颤。他蹑足上前,取过案上一把素面折扇,指尖轻摇,一缕微凉的风缓缓飘向榻边——既不敢扇得太急,又需让太后察觉。

      果然,片刻后,锦被微动,太后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慵懒与几分不耐:“这风是从哪儿来的?”话音刚落,帐幔被她抬手掀开一角,凤目微睁,瞥见秦怀意正持扇轻摇,顿时眉梢一挑,语气沉了几分:“嘿,都十月末了,霜气都结在檐上了,你倒好,还给我吹凉风?是想让哀家染风寒不成?”

      秦怀意闻言,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折扇脱手落在金砖上,忙不迭叩首:“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有此心思!”他头叩得极响,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只是……只是宫外有要紧事,吏部尚书钱大人在外候着,说事关重大,非得即刻禀明太后,奴才不敢擅自做主,又怕惊扰太后安睡,才想着用凉风轻轻唤您醒,绝非有意冒犯!”

      秦怀意应声起身,轻步退出寿祥宫,对廊下的钱为业做了个“请”的手势。钱为业整了整官袍,深吸一口气,迈过朱红门槛,殿内檀香更浓,太后已坐直身子,凤目扫来,带着无形的威压。他未及开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金砖,声音哽咽:“太后!大事不好了!”

      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慌什么?都下去。”殿内侍奉的宫人、太监闻言,纷纷躬身退至殿外,朱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说吧,慢慢说。”太后端起案上的温茶,抿了一口。

      钱为业抬起头,眼眶泛红,却依旧保持着臣子的体面,沉声道:“今日朝堂之上,赵御史弹劾工部侍郎周宝奎贪墨枉法,罗列罪状六端,从洛河疏浚克扣饷银,到上林苑修缮中饱私囊,再到督造边军甲胄偷工减料……桩桩件件,皆有人证账册为凭。”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陛下已下旨,将周宝奎革职下狱,秋后问斩。”

      太后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钱为业,凤目微眯:“果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钱为业叩首道,“周宝奎乃是桂宁侯举荐,臣当初也是看在侯爷的面子,才在朝堂上为他周旋,助他谋得工部侍郎一职。如今他倒台,朝堂上议论纷纷,都说举荐之人失察,恐会牵连侯爷。”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更要紧的是,周宝奎在任三年,经手的诸多工程,当初皆需太后您点头应允方能施行。如今他贪墨之事败露,有心人若要深究,怕是会借着此事大做文章,说您偏袒亲信,有碍朝堂法度,届时……”

      钱为业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已将利害关系点得透彻——周宝奎的举荐链连着桂宁侯,而桂宁侯是太后心腹,周宝奎的工程又需太后首肯,他一倒,若不及时处置,火势极易蔓延到太后身上,动摇其在朝堂的根基。

      钱为业话音未落,太后已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着案上的白玉镇纸,声响在静谧的殿内格外清晰。她面色沉静如水,凤目里不见半分波澜,淡淡开口:“钱尚书,你是老臣了,怎会说这般糊涂话?”

      “大周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外朝的是非曲直,哀家如何能伸手?”她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周宝奎是桂宁侯举荐,也是陛下点头任用的,如今他犯了罪,陛下依法处置,是朝堂法度所在,合情合理。”

      钱为业心头一紧,忙叩首道:“太后明鉴!臣并非要您干预朝政,只是此事牵连甚广,恐有人借题发挥,伤及您的清誉……”

      “清誉?”太后轻笑一声,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哀家的清誉,岂是几句流言蜚语就能动摇的?周宝奎贪墨是他自己的事,举荐之人失察,自有吏部议处;工程审批是按章程办事,每一道手续都清清楚楚,旁人想做文章,也得有凭据。”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钱为业身上,带着几分审视:“钱尚书今日急匆匆求见,想来不只是为了禀报此事吧?你是吏部尚书,朝堂补缺、人心动向,该是你操心的事。与其在这里忧心哀家,不如想想如何稳住工部的局面,别让一场贪腐案,搅得朝局动荡——这才是你的本分。”

      一番话看似推得干净,实则句句点透要害:既表明了不越权的立场,又暗示范给钱为业处置空间,同时敲打他需守住本分,切勿借此事裹挟后宫,言语间的分寸与智谋,尽显太后的深不可测。

      太后指尖停在镇纸上,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探询:“说起来,今日朝堂之上,除了周宝奎伏法,便没有别的异样?”

      钱为业心头一凛,连忙回道:“回太后,并无太大异动。只是丞相孙幽古处置此事时,调子定得极快,既没多问牵连,也没拖延查案;还有齐王,全程看似只补了句‘让周宝奎伏辩’,却偏偏点了户部吴畅核账,那吴畅查账的手段,竟细致到连商户账本、募夫名册都一一比对,倒不似平日那般中庸。”

      太后静静听着,凤目微眯,忽然问道:“你可知那弹劾周宝奎的赵乃霖,平日是何作派?”

      钱为业略一思忖,据实答道:“此人是新晋御史,最是好名。遇事总爱争辩,尤喜弹劾高官,仿佛越弹劾大人物,越能显他耿介。只是他往日弹劾十回,倒有九回被驳回来——要么是空言无物,拿不出实证;要么是查无实据,连账目都没核对清楚,朝堂上不少人都笑他是‘纸上御史’。”

      “哦?”太后眉梢微挑,语气带着几分深意,“往日弹劾皆无实证,为何今日弹劾周宝奎,偏偏人证、账册样样齐全,连核账都查得滴水不漏?”

      钱为业闻言一怔,仿佛被一语点醒,下意识喃喃道:“对啊……往日他弹劾,要么缺供词,要么少账本,怎么今日偏偏样样都齐了?连吴畅都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查起账来半点不含糊……”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先前只想着周宝奎倒台的牵连,竟没细想这其中的反常。殿内檀香缭绕,太后指尖再次敲击起白玉镇纸,一声一声,似敲在钱为业的心尖上。

      “看来,”太后缓缓开口,凤目里闪过一丝冷光,“洛京的朝堂上,有人比我们想象中,更急于清掉周宝奎这块‘绊脚石’啊。”

      钱为业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太后,却见她已端起茶盏,垂眸抿着茶汤,神色晦暗难辨。檐角铜铃被风拂动,轻轻作响,寿祥宫内的静谧里,仿佛藏着无数待发的暗箭,正悄然瞄准朝堂的下一个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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