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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回 漕浪藏锋联诱才 诗笺传意赴京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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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漕水翻霜咽不平,青衫藏恨待雷鸣。
      洛京风起惊尘梦,一击穹苍破夜明。

      洛京晨光刚染亮齐王府的琉璃瓦,汪康年便踩着露气跨进正厅,玄色袍角还沾着郊野的草屑。齐王正临窗摆弄棋局,指尖捏着枚白玉棋子,闻言抬眼:“何事慌得这般模样?”

      “王爷,昨日祭奠家母归途中,竟撞破一桩关乎杜之贵的要紧事!”汪康年躬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此人借城阳漕运敛财,依附桂宁侯,早已是洛京暗流中的毒瘤。属下亲耳听闻乞丐传唱歌谣,细问之下,才知歌谣竟出自一位城阳书生之手,字字皆是杜贼苛政的罪证!”他将歌谣一字不落复述,又把悬赏传唱、锁定书生的经过细细道来。

      齐王捏着棋子的手猛地一顿,眼底瞬间迸出锐光,棋盘上的棋子被震得轻轻一跳。他直起身,沉声道:“这书生既敢借歌谣发声,定是握有实据——必须找到他!”

      “王爷英明!”汪康年拱手,语气笃定,“在下已备妥行装,今日便亲自赶赴城阳,务必将此人寻回,为除杜贼添一分助力!”齐王猛地将白玉棋子拍在棋盘上,震得满盘棋子乱颤,语气沉如惊雷:“杜贼不除,大周永无宁日!你此番前往,便是壮士拔刀,替天行道!子美,务必谨慎!”

      汪康年听得心头滚烫,热血直冲眼眶,“噗通”一声跪地,前额重重叩在青砖上:“为大周除此奸佞,为百姓讨回公道,汪康年万死不辞!”话音落,他猛地起身,抱拳一揖,转身大步流星踏出正厅,玄色身影在晨光中越走越远,竟无半分留恋。

      汪康年歇了一日,次日天未亮便牵马出府——身后跟着两名精悍仆从,三人三骑皆是神骏黑马,鞍囊里只塞着干粮与水囊。马蹄踏碎洛京晨雾,一路向东疾驰,白日专挑僻静官道避开人群,夜间借着星月赶路,只在沿途驿站短暂歇脚喂马,连干粮都多是就着凉水在马背上啃食。三日疾驰,马蹄踏遍霜痕与尘土,终于在第三日黄昏,望见了城阳郡的城楼轮廓。

      汪康年落脚在城阳城西的悦来客栈,选了间临巷的上房。白日他换上粗布长衫,腰挎小算盘,装作往来贩货的游商模样穿梭街巷,路过粮铺时还随口问了句漕粮市价,听闻比往年涨了三成,眼底冷光一闪;夜里便在灯下整理白日打探的讯息,笔尖在纸上记满城阳的风土人情与官吏动向。

      第二日天刚放晴,他慢悠悠下楼到堂中,招手唤来店小二:“小二,在下初到城阳,不知这城里可有什么消遣去处?”

      小二擦着桌子,闻言咧嘴一笑:“客官有所不知,咱城阳地方不大,像样的玩处实在不多。先前啊,还有暖乐楼的翠喜姑娘能凑个趣,那可是咱城阳顶拔尖的美人,唱的曲儿能把人魂勾走!”说着忽然抹了把脸,眼神沉了下来,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满脸愤愤:“可上个月,被那刚走的杜太守硬生生赎买了去,听说花了三万两白银,转头就献给洛京的桂宁侯了!”

      “哦?”汪康年端起茶盏抿了口,语气故作随意,“看来这杜太守倒是阔绰得很。”目光却扫过小二紧攥的拳头,挑眉追问,“你这咬牙切齿的模样,莫非这杜太守在城阳百姓心里,竟是这般不堪?”

      小二被这话一激,胸口猛地起伏,嗓门瞬间拔高几分,又慌忙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凑近道:“客官您是外乡人不知道!这杜贼哪是阔绰,是把我们的骨头都刮遍了!去年拓漕渠,征了我家老爹去做工,累得咳血躺了半个月,一文工钱没给;今年漕粮又加三成,我家那点口粮都被收走大半,差点没熬过冬天!”

      汪康年放下茶盏,眉头微蹙,故作不信地摆手:“小二,你可别唬我!我从洛京来,早听闻杜太守的名声——三年治郡,拓漕渠增漕粮,功绩斐然,临走还得了百姓送的万民伞,吏部考评都是优等,不然怎会擢升扬州刺史?”

      小二闻言眼睛瞪得溜圆,满脸不可思议,凑得更近了:“客官您说啥?扬州刺史?就他?!那可是江淮富庶之地的大官,凭他也配?”说着急得摆手,声音压得更低:“客官您是不知道!那万民伞哪是我们真心送的?是几位耆老被杜贼逼着没法子,后来是个姓李的年轻才子出的主意——叫李云舒,科举落第在家,脑子灵光得很!”

      汪康年眼底精光一闪,端茶的动作顿了顿,故作好奇笑道:“哦?城阳竟还有这等心思巧妙的才子?”

      汪康年放下茶盏,挑眉轻笑:“小二,你莫不是说大话?若真是有这般才思,科举怎会落第?我可不信。”

      小二急得脸涨通红,拍着桌子辩解:“怎么不信!人家李云舒可是三代为官的簪缨世家,学识才情在城阳没人不佩服!落第不过是不屑于钻营科举门路罢了!”话锋一转,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道:“再说了,那暖乐楼的张翠喜,原是李云舒的心上人!两人早就情投意合,就等着他下次科考得中便赎身成婚,结果被杜贼横插一脚,硬生生拆散了!”

      汪康年胸中计较已定,唤来店小二取来笔墨,在悦来客栈门前的粉壁上挥毫写下一联,末尾添上“能对出此联者,赏纹银百两”:

      “翠影迷蒙,漕浪拍堤惊碎鸳鸯喜”

      墨迹未干,消息已如风掠过城阳街巷。不到半日,客栈门前便围满了身着青衫、头戴方巾的书生,或蹙眉凝思,或交头接耳,指尖在掌心反复推演。

      第一个着月白长衫的书生沉吟半晌,提笔对出“绿烟缭绕,江风卷岸吹散鸾凤情”,汪康年看罢摇头:“‘绿’非‘翠’,‘情’难承‘喜’之韵,嵌名不工,且退。”

      接着,一个面有菜色的瘦书生上前,写下“碧光潋滟,河声震野搅乱琴瑟欢”,他指尖点向联尾:“‘欢’对‘喜’虽近,却无那般切肤之痛,且‘河声’偏离漕运旧事,再思。”

      第三个自称“城东狂生”的青衫客提笔写道“黛色凄迷,潮声撼郭摧折并蒂缘”,汪康年抚掌道:“‘黛’字虽雅,却非‘翠’;‘缘’字空泛,未及‘喜’字具象,差了三分情致。”

      接连三位书生应对皆被驳回,日头渐沉,金色余晖洒在粉壁的对联上,围观众人愈发焦躁。忽有个蓝袍老者捋着胡须喟叹:“这联看似写江景,实则藏着太多心事,若非胸有丘壑且亲历其事的才子,怎能对得出?怕是只有李公子云舒来了,才有解啊!”

      话音落下,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目光纷纷投向城东李云舒居所的方向。

      暮色初笼时,李云舒一袭青衫缓步至悦来客栈。粉壁前的人群见他来,纷纷自动让开一条路。他抬眸扫过那联“翠影迷蒙,漕浪拍堤惊碎鸳鸯喜”,眉峰微挑,眼底掠过一丝寒芒,随即敛去,径直走进客栈,寻到临窗独坐的汪康年。

      “先生这联,倒是藏了城阳的风与霜。”李云舒拱手落座,声音清润却带几分沉敛。

      汪康年抬眼打量他,见其眉目清朗却难掩郁色,指尖轻叩茶盏:“不过是偶感江景,随性而书,没想到城阳读书人竟无一人能解,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非不能解,是未解其中‘漕浪’之威。”李云舒执起茶荷,慢捻茶叶,“浪起时,不仅惊了水鸟,更碎了岸边人家的念想。”

      “公子所言极是。”汪康年眼底笑意一闪,续道,“只是这念想碎了,便再难圆了?”

      “未必。”李云舒抬眸,目光与他相接,“碎玉尚可磨,断弦若遇知音,未必不能再续。只是怕那浪头太高,知音难寻,反倒惹一身风波。”

      汪康年抚掌轻笑:“公子多虑了。风波之中,恰见真金。若有知音愿为拨弦,纵是惊涛骇浪,亦有逆水行舟之力。”

      李云舒指尖一顿,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既如此,在下倒愿为先生续一联——‘青衫染恨,官声裂胆毁尽燕尔春’。”

      汪康年闻言,眸色骤亮,端起茶盏敬他:“公子才思,果然名不虚传。这‘春’字,藏得比‘喜’字更痛,也更烈。”

      “不过是亲历者,更懂霜雪刺骨罢了。”李云舒浅啜一口茶,语气平淡,却字字带锋。

      李云舒续完联,汪康年眼底精光一闪,随即敛去,抬手为他添了盏热茶,语气故作热络的生意人模样:“公子才思如神,在下佩服!不知公子贵姓,可否相告?也好日后登门致谢。”

      “在下免贵姓李,名云舒。”李云舒放下茶盏,神色淡然。

      “云舒?”汪康年眉头微挑,故作疑惑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阁下便是李云舒公子?在下初到城阳,尚未站稳脚跟,便已听闻阁下的才名,只道是位白发老者或是饱经风霜的隐士,今日一见,竟这般年轻清朗,实在出人意料!”

      李云舒凝视着汪康年,见他虽着粗布长衫,却难掩眉宇间的威严气度,指尖不自觉收紧茶盏,缓声问道:“阁下谈吐不凡,不知是从何处而来?”

      汪康年呷了口茶,语气平淡却藏锋芒:“不过是从洛京来的游商,做些漕运相关的买卖,路过城阳罢了。”

      “洛京?”李云舒眉峰微蹙,“听闻那里官声鼎盛,漕运更是繁华,阁下既做这生意,想必见多识广。”

      “繁华是真,暗流也不少。”汪康年抬眸,目光似不经意扫过他,指尖蘸了点茶水,在桌案上轻划一个“桂”字,随即抹去,“漕浪之下,藏着多少碎玉残珠,外人哪能知晓?倒是城阳,看似平静,却也有浪头拍岸的声响。”

      李云舒瞳孔微缩,指尖猛地攥紧茶盏,唇角勾起一抹冷峭:“阁下耳力倒是敏锐。只是这浪头,有时是天灾,有时是人祸,难防得很。”

      “天灾易躲,人祸可防。”汪康年放下茶盏,声音压低几分,“若有识浪之人引路,未必不能避开漩涡,甚至……逆浪而行。”

      李云舒眼底寒芒一闪,反问:“阁下是说,有人能搅散这浪头?”

      “非搅散,是借浪势。”汪康年轻笑,“浪起时,既能碎鸳鸯,亦能载舟船。就看掌舵之人,想往哪处去了。”

      李云舒沉默片刻,缓缓道:“掌舵需先辨风向,阁下可知城阳的风,吹向何方?”

      “吹向该去的地方。”汪康年语气笃定,“风里藏着冤屈,也藏着希望,就看谁能先握住那风口。”

      二人对话间,字字不提正事,却句句暗扣杜之贵的苛政与李云舒的处境,一旁伺候的店小二听得云里雾里,唯有他们二人,目光交汇时,尽是心照不宣的机锋。

      李云舒指尖摩挲着微凉的茶盏边缘,目光定定落在汪康年脸上,那双眼眸清亮如洗,却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锐利:“阁下绝非寻常游商。”

      汪康年正执壶添茶,闻言动作一顿,抬眸时眼底已漾开一抹玩味的笑意,指尖将茶壶搁在案上,发出轻脆的瓷响:“哦?公子何出此言?”

      “游商走南闯北,身上多带市井烟火气,言语间不离银钱货殖。”李云舒声音清润,却字字掷地有声,“可阁下虽着粗布长衫,袖口却无半点风尘磨损,言谈间气度沉稳,眉宇间藏着挥之不去的威严,绝非常年奔波于货栈码头之人。方才论及漕运,阁下只提浪头暗流,未谈半分市价行情,这哪是做买卖的口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粉壁上的对联,语气添了几分笃定:“更何况,阁下那副对联,字字藏着城阳的隐痛——漕浪拍堤,碎的是鸳鸯喜;官声裂胆,毁的是燕尔春。这些事,若不是亲历者或有心打探之人,绝无可能知晓得这般透彻。阁下初到城阳,便将桩桩件件嵌进联中,若说只是偶然,未免太过巧合。”

      汪康年听罢,忽然抚掌大笑,笑声爽朗,震得案上茶盏微微晃动,引来邻桌食客好奇的侧目。他笑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沫沾在唇角也不在意,只眯着眼打量李云舒,语气里的玩味更浓:“公子好眼力!不愧是城阳第一才子,仅凭三言两语、一副对联,便能窥得几分端倪。”

      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你说我非游商,那依公子之见,我是什么人?是路过的官差?还是寻仇的侠客?”

      “我不知道。”李云舒坦然摇头,指尖却不自觉收紧,“但我知道,阁下此来城阳,绝非为了赏景或做买卖。你眼底的锋芒,藏着心事,藏着目的,与那些只为生计奔波的游商,判若云泥。”

      “哈哈,有趣,实在有趣!”汪康年又是一阵笑,抬手拍了拍桌案,“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心思缜密,洞察秋毫。至于我是谁——”他故意拖长语调,目光扫过窗外渐浓的暮色,落在远处漕运码头的方向,“眼下还不是说的时候。”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郑重:“不过公子方才问,对联里的事我是不是初到城阳才知晓——实不相瞒,我来之前,便已听闻城阳漕运苛政,民怨沸腾。只是亲耳听到书生们议论,亲眼见你续联时眼底的痛色,才知这桩桩件件,比传闻中更令人齿冷。”

      李云舒沉默片刻,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茶水的温热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阁下既已知晓,又何必用一副对联搅动城阳?”

      “搅动?”汪康年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我不过是抛块石子,想看看这潭水里,究竟藏着多少鱼虾,又有多少人,敢浮出水面罢了。”

      邻桌的食客正高声谈论着今日的对联风波,店小二端着热腾腾的包子穿梭其间,蒸汽氤氲了半间客栈,混合着酱肉的香气与茶水的清冽。窗外,暮色渐沉,漕运码头传来几声悠远的号子,与客栈里的喧嚣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的城阳夜景。而临窗的这张桌前,两人对话间字字机锋,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与试探,与周遭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汪康年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语气轻缓却精准地挑破一层窗纸:“不过在下初到城阳,虽不识公子之面,倒识公子之音。”

      李云舒端茶的动作一顿,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淡然反问:“既未相识,如何知音?”

      “哎,此处便是因由。”汪康年抬手虚指窗外,声音压得更低,“城阳那首传唱歌谣,恐怕早已随着漕船,飘到洛京了。”他凝视着李云舒,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传唱之人都说,歌谣出自一位年轻俊秀的才子之手——这歌谣,是阁下手笔吧?”

      李云舒耳尖微热,面上掠过一丝赧然,搁下茶盏拱手道:“区区不才,不过是一时胸臆难平,泄愤而作,让汪兄见笑了。”

      “见笑何来?”汪康年摆手打断他,语气陡然郑重,眼底的玩味尽数褪去,只剩锐利的光,“胸中之块垒,必要倾囊相泄才痛快!况且城阳这潭死水,也早该有人点燃一把烽火,让外面听听这里的声音了。”

      邻桌的谈笑声恰好传来,混着店小二吆喝“热包子嘞”的叫卖声,两人对话的声音被巧妙掩盖,唯有彼此眼中的默契,在氤氲的茶气中愈发清晰。

      汪康年端起茶盏,指尖蘸着茶水在桌案上虚划一道长痕,语气里带着勾人的力道:“公子这歌谣,在城阳唱得再响,也不过是漕渠里的一圈涟漪,过几日便散了。”

      李云舒眉峰一蹙,指尖猛地攥紧:“汪兄此言何意?”

      “何意?”汪康年放下茶盏,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又适时压低,“城阳不过弹丸之地,杜之贵的恶行在这里掀翻了天,到了洛京也只是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你以为仅凭几句歌谣,就能撼动他依附桂宁侯的根基?就能让天下人知晓城阳百姓的冤屈?”

      他目光扫过窗外漕运码头的剪影,语气添了几分激愤:“如今大周暮年,朝堂之上党同伐异,地方官吏鱼肉乡里,多少百姓的哀嚎都被层层掩盖!城阳的烽火,烧不穿这厚厚的乌云,唯有去洛京,站在那金銮殿外、朱雀大街上,让歌谣响彻天子脚下,才能让那些高居庙堂的人听见——这天下,早已不是他们眼中歌舞升平的模样!”

      李云舒喉结滚动,眼底翻涌着波澜,却仍有顾虑:“洛京龙潭虎穴,我一布衣书生,去了又能如何?怕是连宫门都近不了,反惹来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汪康年嗤笑一声,拍了拍桌案,震得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几滴,“公子在城阳忍气吞声,难道就没有祸事?杜之贵虽走,他的爪牙还在,你的歌谣早已让你成了眼中钉!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去洛京搏一把——那里有能让你歌谣传遍天下的人,有能为城阳百姓做主的力量!”

      他身子前倾,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到了洛京,你笔下的字句能化作利刃,戳破那些伪善的面具;你胸中的块垒,能引来志同道合者的呼应!难道公子甘愿让自己的心血,只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城阳,最终被风吹散,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邻桌传来食客争论“洛京最近不太平”的声音,店小二端着碗碟匆匆走过,嘴里念叨着“这年头生意难做”。李云舒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眼底的犹豫渐渐被火光取代,他抬眸看向汪康年,语气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汪兄所言,我懂了。只是去洛京的路,怕不是那么好走。”

      汪康年见他意动,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语气放缓却依旧带着锋芒:“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公子愿意,在下便敢保公子一路平安——毕竟,洛京也有人等着听城阳的声音,等着见一位敢为百姓发声的才子。”

      汪康年指尖重重落在桌案上,目光如炬,语气斩钉截铁:“公子,我的话已说到头了。你心中如何盘算,我不知晓,也不追问。不如这样,咱们各给彼此三天时间——我给公子三天斟酌,公子也给我三天准备。”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三天之后,公子再定夺:去与不去洛京,试与不试这一局,成也不成这桩事,届时自有分晓。”

      李云舒默不作声颔首,起身拱手作别,脚步沉沉地踏出悦来客栈。夜色如墨,将他青衫身影拉得颀长,沿途漕运码头的号子声早已停歇,只剩几家小铺还亮着昏黄的灯,偶有醉汉的呓语、狗吠声从巷弄里传来,混着漕水潺潺的流淌声,更显夜色寂寥。

      回到城东那间简陋的宅院,李云舒推开门,一股清冷的霉味扑面而来。书桌上还摊着未写完的诗稿,砚台里的墨尚有余温,他猛地攥起狼毫,笔尖饱蘸浓墨,在空白的宣纸上重重落下三个字——“张翠喜”。

      墨汁淋漓,顺着纸纹漫开,他盯着那三个字,喉结狠狠滚动,忽然抬手“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震得砚台险些翻倒。“翠喜……”他低声喟叹,声音里裹着难以言说的痛,“你本不该落得那般境地!”

      转而,他目光扫过墙上张贴的残破漕税告示,想起三年来城阳百姓的困苦:杜之贵强征民夫修漕渠,多少人累死在工地上,尸骨都填了河沟;漕粮一加再加,农户们收的粮食不够缴赋,只能卖儿卖女;暖乐楼被盘剥得难以为继,多少伶人被迫流离。他一拳砸在桌上,指节泛白:“这城阳的天,早该换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张翠喜”三个字上,也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怒火。他想起汪康年的话,想起洛京那座风雨飘摇的都城——大周暮年,朝堂腐败,地方官吏横行无忌,若不把这里的冤屈喊到天子脚下,百姓只会永无宁日。

      夜色渐深,他始终枯坐桌前,茶盏里的水早已凉透,饭食纹丝未动。饥饿与疲惫被心头的焦灼死死压着,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去”与“留”的抉择。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再次攥紧狼毫,在“张翠喜”旁添了两个字——“洛京”,墨色如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次日晨光刚透过客栈窗棂,汪康年便已起身。他斜倚在椅上,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眼底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昨夜与李云舒的交锋,早已摸清对方软肋与傲骨,此事十有八九稳妥。

      唤店小二端来笔墨,他铺开宣纸,笔走龙蛇,寥寥数笔便成一首短诗,墨香氤氲间尽是机锋:
      “漕浪翻霜雪,燕声断客肠。
      洛京风正起,待尔击穹苍。”

      写完掷笔,他将诗笺折好递给店小二,语气笃定:“若李公子前来寻我,便将此诗交给他。转告他,我先行回洛京,三日之约,自有回响。”

      店小二接过诗笺应下,见他收拾行囊的利落模样,忍不住问:“客官就这般肯定李公子会来?”
      汪康年挑眉轻笑,背起行囊大步流星踏出房门:“他若不来,便是负了城阳的霜雪,也负了自己的笔锋。”

      果然,午后李云舒便匆匆赶至悦来客栈,听闻汪康年已走,接过诗笺展开。目光扫过“洛京风正起,待尔击穹苍”两句,他指尖猛地收紧,诗笺边缘被攥得发皱。窗外漕运码头的号子声隐约传来,混着街面小贩的吆喝,他却只觉胸中热血翻涌——那“击穹苍”三字,恰中他积压三年的块垒。

      李云舒抬眸望向洛京方向,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烟消云散,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一句对店小二的吩咐:“备好行囊,明日启程去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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