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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回 密信暗藏升迁路 糟蟹巧裹贿金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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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尺素封来藏宦机,糟蟹篓底暗金辉。
      若知此去青云近,何惜银钱铺路归。

      城阳郡的晨光刚漫过城墙垛口,城门口已整整齐齐列着两排官员。从三品的太守到九品的巡检,青、蓝、红三色官服在风里微微晃着,人人垂手肃立,连呼吸都放得轻缓,只等那队明黄色的车马仪仗出现。不多时,远处传来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伴着仪仗甲胄的轻响,王世烈的车马渐渐近了。车帘被小厮轻轻掀开,他先一步下车,石青常服的衣摆扫过车辕,随即回身伸手,稳稳扶着张翠喜的手腕,将她从车内迎了下来。

      “候爷驾临城阳,让我城阳百姓蓬荜生辉;今日离去,我等大小官员心里,实在是生出切切念想。”杜之贵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时官帽上的帽翅晃了晃,脸上堆着热络的笑,语气里满是不舍。王世烈抬手虚扶他一把,眼底带着浅淡笑意:“太守大人不必多礼。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我们还会相见的。待下次见面,我必定为你办一桌盛宴,算作谢礼,谢你这几日在城阳对我的照拂。”杜之贵连忙应着“不敢不敢”,周围的官员也跟着附和,一时间城门口满是笑语。

      张翠喜站在王世烈身侧,目光轻轻扫过人群,却在瞥见角落里那道熟悉身影时,心跳骤然漏了半拍——是李云舒。她只敢飞快扫了一眼,便慌忙收回目光,指尖悄悄攥紧了裙角。而人群后的李云舒,将她这躲闪的模样看在眼里,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喉间堵着股说不出的闷意。他望着王世烈与张翠喜并肩而立的模样,又想起往日里她弹琵琶时的专注,胸口骤然一闷,终是没忍住,转身便负气离开,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连身后官员的招呼都没听见。

      王世烈似是察觉到什么,目光淡淡扫过李云舒离去的方向,却没多问,只转头对杜之贵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启程了。城阳诸事,还劳烦太守大人多费心。”说罢便牵起张翠喜的手,往马车方向走,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似是在安抚。杜之贵领着官员们又躬身送了几步,直到车马仪仗渐渐远去,才直起身,望着那队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嘴角的笑意却没淡去——他知道,这一分别,再相见时,便是他仕途更进一步的好日子。

      车驾内的锦垫铺得厚实,车轮碾过路面的震动都变得轻缓。张翠喜手轻轻蹭着裙角的珍珠绣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侯爷,我们现在要往哪里去啊?”王世烈正支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闻言转头笑道:“原本计划先去燕蓟之地,后来因事折去城阳,如今事了,第一站还是得回燕蓟。”“哦。”张翠喜应了一声,伸手掀开身侧的车帘一角——外面的田埂已不是城阳熟悉的青灰色,远处的村落也换了模样,显然车马早已驶出城阳郡。她望着那片渐渐模糊的天际,心头像被什么轻轻压了下,一丝失落悄悄漫上来。

      王世烈将她眼底的怅然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拿起一旁的琵琶递过去:“张姑娘,弹一曲吧,旅途漫长,正好解闷。”张翠喜接过琵琶,手搭在熟悉的弦上,先前的失落淡了些。她调整好坐姿,轻拨琴弦,先是一段清越的前奏,随后开口唱起来——歌声婉转悠扬,像春日里掠过湖面的风,又带着几分秋江的清冽,将旅途的寂寥都揉进了曲调里。她弹唱得娴熟,手在弦上灵活游走,每一个音都恰到好处。车驾缓缓前行,歌声顺着车帘的缝隙飘出去,落在路边的草丛里,绕着道旁的树木打了个转,又随着风飘向远方。连赶车的驿夫都忍不住放缓了缰绳,虽没敢停下马来,却悄悄侧耳听着,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惊扰了这动人的歌声。

      车驾停在驿站门口,木质匾额上“清风驿”三个字被日晒得有些褪色。王世烈率先下车,望着驿站院内的几棵老槐树,对身后的张翠喜说道:“今晚上就在这休息吧。”张翠喜跟着下车,抬头看了看天——日头还挂在半空,暖光透过树叶洒下碎影,便有些疑惑:“侯爷,天色尚早,咱们这才走了十里路,怎么就歇脚了?”王世烈转身,指尖轻轻拂去衣摆上的微尘,笑着解释:“路程总要一步一步走,急不得。先歇十里,养足精神,后面的路才好走。”

      他话音刚落,驿站里的伙计便涌了出来。见王世烈衣着华贵,身后跟着仪仗,哪敢怠慢?纷纷躬身上前,又是引路又是招呼,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贵人里面请!小店这就收拾最好的上房,保证干净舒坦!”王世烈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把我车上的东西好生搬下来,房间打扫干净,我要与张姑娘歇息。”伙计们连忙应着“哎!这就办!”,转身便忙不迭地去准备。正乱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嘶鸣,声音响亮得让院里的人都顿了顿。

      驿站的驿夫探头一看,见是个穿着短打的骑士,□□驿马浑身是汗,连忙端着水、拿着麦饼跑出去,递到骑士面前:“小哥快歇歇!喝口水,垫垫肚子!”那骑士却没多耽搁,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又抓着麦饼咬了两口,便把东西递还回去,翻身上马。马鞭一扬,驿马长嘶一声,便飞快地冲出驿站,马蹄扬起的尘土溅在院门口,转眼间就没了踪影。张翠喜站在廊下,望着骑士远去的方向,心里隐隐觉得这骑士行色匆匆,像是有急事。

      从城阳至洛京的官道上,驿使的马蹄声几乎没歇过。三天里,他只在驿站换马时囫囵吞几口干粮,水囊见底了就掬路边的溪水,盔甲磨破了肩颈也顾不上揉,怀里的锦盒被紧紧按在胸口,生怕颠坏了里头的东西。终于望见洛京高大的城墙时,他眼前一阵发黑,却还是狠夹了下马腹,催着疲惫的马儿往吏部尚书府赶。到了府门前,缰绳一松便滚鞍下马,顾不得腿骨的酸痛,扑到朱漆大门上使劲拍打,掌心里的茧子撞得门板“砰砰”响。

      “敲什么敲!敲魂呢!”门内立刻传来下人的骂声,门闩“哗啦”一响,一个睡眼惺忪的奴仆探出头,见他满身尘土、盔甲染着汗碱,语气更冲,“再敲把门板敲裂了,你赔得起?”“我是桂宁侯府的人,有要事面呈尚书大人!”驿使扶着门框喘着气,声音因缺水而沙哑,手还紧紧护着胸口的锦盒,“耽误了正事,你担待得起?”奴仆这才抬眼细看,见他腰间挂着桂宁侯府的银令牌,顿时收了气焰,忙把门推开些:“原来是王小哥!你这是……怎么汗流浃背的,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别问了,快带我见尚书大人!”驿使直起身,刚要往里走,脚步却一个踉跄,“侯爷说了,这事儿半刻都不能等!”

      “可……可尚书大人今早就出门了,去工部见周侍郎了啊!”奴仆的话刚落地,驿使眼里的光瞬间灭了,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再说一个字,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怀里的锦盒“啪”地滚到地上。“哎哟!”奴仆吓得魂都飞了,忙蹲下身去扶,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又瞥见那滚在一旁的锦盒,连忙一手托着人,一手抓过锦盒,急得直喊:“快!快来人!把王小哥抬到我屋里去!再晚了要出人命了!”

      那奴仆身形矫健,快步如飞,踩着青砖路往管家房冲,鞋尖沾着的尘土都被带得往后飘。推开门时,正见管家歪在铺着绒垫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本线装书慢悠悠翻着,桌角还温着盏热茶,一派闲适。“总管!大事!”奴仆扑到桌前,话都说不利索,只把怀里的锦盒往桌上一递,“桂宁侯府的王小哥来了!说是有急件要呈给钱大人,人刚到府门口就晕过去了,瞧着像是三天没合眼,一路奔来的!”

      管家翻书的手猛地顿住,目光先落在那锦盒的缠枝莲纹上——这是桂宁侯府专用的云锦料子,寻常差事绝不会用这般讲究的盒子。他连忙放下书,指尖触到锦盒时还带着点王小哥身上的余温,脸色当即沉了几分:“糊涂!怎不早来报?”“我刚把人安置到下房就往您这跑了!”奴仆急得直跺脚,“可钱大人今早就去工部侍郎府了,这可怎么办?”管家捏着锦盒的指节紧了紧,略一思忖便起身抓过椅背上的外袍:“慌什么!我亲自去工部侍郎府!你在府里守着,王小哥醒了立刻喂他些米汤,别让他乱走动!”说罢便大步往外走,连热茶都没顾上喝一口,到了院外翻身上马,马鞭一扬,马蹄声瞬间消失在巷口。

      此时工部侍郎府的花厅里,吏部尚书钱为业正与周宝奎对坐饮酒。青瓷酒盏里的佳酿泛着琥珀光,钱为业捏着杯沿,笑着叹道:“宝奎啊,当初老夫力荐你当这工部侍郎,可是顶着不少压力。你这差事若办不好,老夫这张老脸,怕是要在朝堂上搁不住喽。”周宝奎连忙起身举杯,腰弯得极低:“大人恩重,下官岂敢懈怠?只是……”他话锋一转,脸上添了几分愁色,“那运河疏浚的工程,前前后后投了百万两白银,可到如今还是堵着,再过些日子入了冬,怕是更难办了。”

      钱为业闻言,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眼底掠过丝复杂的神色:“这事急不来。东南漕运本就盘根错节,你刚接手,慢慢来便是。”说罢便抬手与他碰杯,刚要饮下,就见府里的管家匆匆闯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钱为业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他放下酒杯,对周宝奎道:“老夫府上出了点急事,需先回去一趟。改日再与你痛饮。”说罢便起身整理衣袍,脚步匆匆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吏部尚书府的管家牵着马等在那,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锦盒。

      吏部尚书钱为业踏入深院,抬手便遣散了所有随从,连院门上的铜环都亲自转了两圈扣死——院中秋桂落得满地细碎,风一吹,便把墙外的动静都掩了去。“都守在外头,任谁来都不许通传。”他声音压得极低,管家忙点头应下,又绕着院墙走了半圈,确认无人窥探,才回到石桌旁。钱为业这才打开锦盒,指尖捏着绢帛的边角缓缓展开。目光扫过字迹时,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顿了顿,直到看见末尾那句“其间需费,杜君已备妥”,眼底才掠过一丝极淡的光。看完后,他没说话,只将绢帛递向管家。

      管家接过时指尖微颤,逐字看完,喉结动了动,低声道:“侯爷这信,倒是把话挑明了。只是……咱们总不能白跑这一趟,该有的‘章程’,还得按规矩来。”钱为业捻着胡须,指尖轻轻敲着石桌:“杜之贵这名字,我倒有点印象。往年递上来的册子,字里行间总透着点急功近利,考评时我便压了压,没给太好的等次——他倒是会找路子。”“这么说,他是终于摸透‘门道’了?”管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了然,“知道借侯爷的手递话,还肯把‘诚意’摆出来,比从前懂事多了。”

      钱为业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院角的烛火上:“懂事是懂事,可也不能让他太顺了。那位置多少人盯着,若轻易便许了,他倒会觉得是自己本事,往后未必记着分寸。”管家立刻会意,躬身道:“大人考虑得周全。是该晾几日,让他知道这事不是一蹴而就,往后才会守着规矩,不敢有半分轻慢。”钱为业拿起绢帛,凑近烛火。火苗舔过绢面,字迹渐渐蜷曲成灰,他随手将残片丢进铜盆,看着灰烬被风吹得散了些,才道:“这事就你我知晓,半句都不能往外漏。过几日,你去趟西院,把‘那边’的话递过去,就说‘人尚可,再看看’——剩下的,让他自己等。”

      吏部尚书钱为业起身,指尖捏着绢帛边角又端详片刻,目光在“杜君已备妥”几字上反复扫过,才缓缓叠起塞进袖中。他迈着四方步在院中来回踱步,指腹摩挲着颌下胡须,忽然停下脚步,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既通过侯爷递了话,咱们总不能只当看客——得给他回个信,把分寸说透。”管家连忙躬身应和:“大人说得是,该有的回应得递过去,既不驳了侯爷的面子,也得让杜之贵懂规矩。”

      “杜之贵若知趣,倒省了不少事。”钱为业抬手理了理衣袍,扬声唤道:“来人,取素笺、狼毫来,再研些新墨。”不多时,小厮捧着文房四宝进来,管家亲自将素笺铺在石桌上,又细细研墨。钱为业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稍顿,便缓缓落下字迹,一笔一划皆透着沉稳:

      “杜君足下:
      日前得桂宁侯手函,言及君三载治城阳,赋税无亏,民亦安业,且有志赴东南繁地,效犬马之劳。函中所言,为业已细览,君之心志与治绩,为业记之矣。
      君念东南风物,欲往展才,此乃仕者求进之常情,为业亦深察。然铨选之制,非为业一人独断——上需禀陛下意旨,下需与部中诸郎官共议,核地方缺额、量才之长短,方敢定夺。此非为业故为推诿,实乃朝廷设官分职之规,不敢因私废公,君当明之。
      至若东南富庶之地,漕运辐辏,盐茶盈市,固是展才之场,然亦非一人可得。彼处吏治盘错,商绅交织,前几任守官皆需协上下、抚军民,方得安稳。君若往彼,需先明‘守土非为谋私,治郡当以安民’之理,勿为一时之利惑,勿因虚名之诱乱。
      君在城阳任上,闻当地秋露茶清冽、陈年糟蟹醇厚,皆是民间馈送佳品。往后部中议及东南选事,君若有闲,可托驿卒捎些至部里——为业与诸郎官品之,亦能借风物知君治下民生,议选时更添几分实据。
      为业已知君意,后续部中议选时,当提及君之治绩与志愿。君且安心治城阳,待有消息,为业自会遣人告知。秋风渐寒,君善自珍重,勿念。
      顺颂政祺。
      吏部尚书 钱为业顿首
      大周乾光元年十月”

      写完最后一字,钱为业抬手搁笔,将信笺拎起,对着日光扫了眼墨迹,才递给管家:“你瞧瞧,这话里的轻重,拿捏得如何?”管家双手接过,逐字逐句细看,越看越点头,笑道:“大人这信写得太周全了!既认了他的‘心意’,又把铨选的‘规矩’摆出来,连‘提点’都藏在风物里,任谁看了都挑不出错,还得感念大人的体恤。”钱为业接过信笺,折好放进素色信封,用印泥盖了私印,才道:“差个稳妥的人,把这信悄悄送城阳,务必亲手交到杜之贵手里——路上别出岔子,也别让旁人知晓信里的内容。”管家连忙将信封小心揣进怀里,躬身应道:“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定不会误事!”

      吏部尚书钱为业刚出深院,便对吏部尚书钱为业刚出深院,便对管家道:“去看看王小哥醒了没,该见见他了。”管家连忙躬身应道:“大人且随我来,方才小厮来报,说人已醒了,正坐在下房里缓神呢。”

      二人到了下房时,王小哥刚喝完一碗热米汤,见钱为业进来,忙挣扎着起身行礼,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小人参见尚书大人……我家侯爷托小人送来的东西,不知大人是否……”“东西我已看过,你一路辛苦,先好好歇着。”钱为业抬手虚扶,转头对身后小厮道,“取二百两银子来,赏给王小哥,算他这趟跑腿的辛苦钱。”

      王小哥闻言,眼睛瞬间亮了,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却又连忙压下,躬身道:“大人这可使不得!为侯爷、为大人办事,本就是小人的本分,哪能要大人的赏?”嘴上说着推辞,双手却悄悄攥紧了衣摆,难掩喜色。

      钱为业见状,淡淡一笑:“让你拿着你便拿着。只是还有一事要劳烦你——三日后,还得辛苦你再跑一趟城阳,把一封回信带给杜太守。”“这有何难!”王小哥立刻挺直腰板,语气愈发恭敬,“只要大人吩咐,别说再跑一趟城阳,便是赴汤蹈火,小人也万死不辞!”“不必如此夸张。”钱为业摆了摆手,“你先在府里歇三天,养足精神再动身。这三日,府里会好生照料你。”说罢便转身离去,留下王小哥在原地,望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接下来的三日,王小哥在吏部尚书府里,竟过上了连他自己都不敢想的舒坦日子。头一日清晨,便有小厮送来刚浆洗好的软缎衣袍,料子细腻得贴在身上,比他从前穿的粗布短打舒服百倍。辰时刚过,膳食便端进了房——水晶盘里码着“芙蓉鸡髓”,青瓷碗盛着“鲍汁烩鹿筋”,连佐餐的小菜都是“醋浸银鱼”“糟煨笋尖”,皆是他从前只在酒楼外闻过香味的珍馐。午后还有丫鬟送来“冰镇杏仁酪”,碗底沉着蜜渍的樱桃,入口凉润清甜,解了秋老虎的燥意。

      第二日,管家竟亲自来请他去府里的小花园散心。园子里秋桂开得正盛,金粟满枝,香风袭人;池边的凉亭下摆着棋盘,小厮泡了雨前采摘的“龙井”,茶叶在盖碗里舒展,汤色清亮,入口甘醇。王小哥虽不懂下棋,却也陪着管家坐了半个时辰,听他说些洛京城里的趣闻,手里的茶盏就没放下过,连喝了三盏才罢休。晚间的膳食更精致,“烤乳鸽”外皮油亮酥脆,“扒鱼翅”裹着浓稠的酱汁,还有一壶“桑落酒”,酒香醇厚,浅酌一口,浑身都暖融融的。

      到了第三日,王小哥更是被奉为上宾。清晨用过早膳,小厮送来一碟“云片糕”、一笼“蟹粉汤包”当点心;午后又端来“冰糖炖燕窝”,燕窝炖得绵密,入口即化,还撒了一层细细的桂花碎;傍晚时分,竟还有府里的乐师来弹琵琶解闷,曲子弹的是支《秋涧吟》,琴声时而清越如涧水穿石,时而柔缓似落桂沾衣,听得王小哥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三日里,他顿顿是珍馐百味,日日有佳饮名茶,连夜里盖的被褥都是熏过香的软缎被,比在桂宁侯府当差时还要自在几分,直叫他觉得像是置身梦中,连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吏部尚书府门前已备好了骏马。钱为业亲自站在阶下,看着王小哥一身簇新的湖蓝常服——料子是府里新裁的,针脚细密,衬得他比来时精神了数倍。“此去城阳,务必把信亲手交到杜太守手里,路上莫要耽搁,也别多嘴问旁的。”钱为业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平淡却带着叮嘱。

      王小哥连忙躬身应道:“大人放心!小人这就动身,定不辱命!”说罢翻身上马,缰绳一勒,马蹄声便踏破了晨雾。他不敢有半分懈怠,一路扬鞭疾驰,连驿站换马时都只匆匆灌几口凉水,往日里觉得漫长的城阳官道,竟似比来时快了许多,不过两日,便远远望见了城阳郡的城墙。

      王小哥勒住马,马蹄在太守府门前的青石板上蹭出火星,他翻身下马时,怀里的锦盒撞得“轻响”,转身就往府门冲,手掌“啪啪”拍在朱漆门板上,声音急得发颤。门房连忙拉开侧门,一见是满身尘土的王小哥,忙堆起笑:“呦!王小哥怎么回来了?快进来!可是洛京有信?”“别让我进去了!”王小哥喘着气,手死死护着锦盒,“快去叫杜太守!吏部钱大人亲手封的信,必须给他本人!”

      门房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内跑,扯着嗓子喊:“太守大人!洛京王小哥来了!带了尚书大人的信!”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杜之贵就穿着常服匆匆赶来,袖口还沾着墨点——方才正写着公文。他快步上前,目光落在王小哥怀里的锦盒上:“王小哥,钱大人真有信来?”王小哥点头,双手把锦盒捧过去:“太守大人,这是钱大人让我亲手交您的,说您看了就知道。”

      杜之贵接过锦盒,指尖能摸到盒上的锁扣是铜制的,连忙对仆从道:“快带王小哥去西厢房,备热饭热汤,好好伺候着!”说罢转身就往书房走,脚步急得几乎要小跑,还不忘回头喊:“去请周师爷!让他立刻到我书房来!”

      周启元来得快,手里还攥着本没合的账册。刚进书房,就见杜之贵正对着锦盒搓手,锁扣半天没解开。他上前两步,递过一把小银刀:“大人,用这个。”杜之贵接过刀,小心挑开锁扣,掀开盒盖——里头铺着层素绢,放着一卷折叠的信笺。他展开信笺,逐字往下读,读到“部中议选,已将君名列入东南缺额,待覆核后便发文书”时,手指猛地攥紧了信笺,指节都泛了白。

      周启元凑过来,把信看了一遍,才低声道:“大人,钱大人这是松口了。‘东南缺额’虽没明说哪处,但能让您盼这么久的,只有那地方。”杜之贵没说话,反复把信读了三遍,才缓缓舒了口气,眼底亮了些:“总算没白等。只是‘覆核’二字,还得等文书下来才算真稳。”“只要进了‘缺额名单’,覆核不过是走个过场。”周启元把账册放在桌上,“大人这几日只需安心待着,别管府里杂事,等文书就好。”

      杜之贵点点头,把信笺叠好放进锦盒,又仔细锁上,才对周启元道:“你说得对。王小哥那边多照看些,别让他在外头乱说话。”周启元把信笺上“秋露茶清冽、陈年糟蟹醇厚”那行字盯了半晌,指尖在绢面边缘轻轻蹭着,忽然抬眼看向杜之贵,语气里带着点一语道破的通透:“大人,钱尚书要的不是这口吃食,是要借‘风物’的壳,装咱们的‘心意’。”

      杜之贵捏着信笺的手紧了紧:“心意?怎么装?”“您忘了去年冬里封坛的糟蟹?青竹篓外头看着是编的粗纹,里头能衬三层油纸,多垫些‘沉手’的东西也瞧不出来。”周启元声音压得更低,指尖虚指了指案上的茶盏,“还有那秋露茶,您书房里那越窑瓷罐,罐底能悄悄拓层薄锡,装些‘亮闪闪’的物件进去,茶叶铺在上头,谁会去翻?”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先前说给尚书大人备三十只蟹,不是真要凑数——是得让每个篓子都‘够分量’,部里郎官的两只,也得让他们掂量出‘诚意’。等驿卒送过去,什么都不用多说,只提‘城阳薄物’,钱尚书自然明白该怎么‘品’。”

      杜之贵这才恍然大悟,指尖在案上敲了敲:“原来如此……是我看浅了。你这就去安排,篓子和罐子都得挑最不起眼的,别露了痕迹。”周启元躬身应下,转身时又回头:“大人放心,这事我让后院最稳妥的老仆来做,保证瞧不出半点异样——毕竟这‘茶蟹’,关系着咱们往后的路。”

      杜之贵盯着案上的信笺,眉头皱成一团,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沿:“这一送,得多少只陈年糟蟹?想想就心疼。”周启元站在一旁,慢悠悠斟了杯茶递过去:“大人哪,您该往长远看——真要是得了东南那位置,往后经手的银钱、能做的事,哪是这几只‘蟹’能比的?眼下这点‘花费’,不过是铺路的石子罢了。”

      杜之贵接过茶,抿了一口,眉头渐渐舒展。他放下茶盏,忽然一拍桌:“你说得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就送五十只!”周启元眼底闪过笑意,拱手道:“大人好魄力!这一出手,诚意就足了,钱尚书那边定然明白。”

      杜之贵心情愈发畅快,起身踱了两步,忽然停住:“光送‘蟹’还不够,我得写首诗给钱尚书,显得雅致些。你快铺开素笺,我念你写。”周启元连忙取来素绢与狼毫,研好墨。杜之贵负手站在窗前,沉吟片刻,缓缓念道:“三十镒金奉紫宸,城阳烟火系臣身。扬州牧印悬霄汉,望借铨衡鉴寸真。”

      周启元笔走龙蛇,转眼便将诗写就,吹干墨迹后递过去:“大人这诗,既表了心迹,又藏了期许,钱尚书见了必定受用。”杜之贵接过素绢,反复看了两遍,满意点头:“就这么办。五十只‘蟹’,三十只给尚书大人,剩下二十只,让他看着分给药部堂官——他既掌着铨选的权,自然知道该怎么分才妥当。”

      周启元躬身应道:“大人考虑得周全,我这就去安排人准备,明日一早就让驿卒动身,绝误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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