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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迷雾的序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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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河畔的风总是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古气息,裹挟着河水的湿雾,像无形巨手般拍打着圣戈阿附近、俯瞰着著名罗蕾莱礁石的悬崖上那座名为“绯月”的古老城堡。这座哥特式的庞然大物在铅灰色天空下矗立,斑驳的石墙爬满了深色的常春藤,如同一个缄默的巨人,背负着几个世纪的秘密与阴霾,凝视着脚下那一段传说中让无数水手沉船、蜿蜒而危险的墨绿色河道。
许若莱站在古堡厚重的橡木大门前,拉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一阵强风从河谷深处呼啸而上,卷着河水的腥甜与崖壁的阴冷,穿透衣料,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脊背窜上一股凉意。她刚从伦敦赶来,长途跋涉的疲惫掩不住眼底的一丝惶惑与好奇。父母早逝,她在世上几乎没了亲人,好友徐雾优的邀请,对她而言不仅是换个环境读书,更像是一个逃离孤独的契机。只是她未曾察觉,这契机背后,有一双更冷静、更隐秘的手在推动。
“莱莱!你终于到了!”清脆欢快的声音打破古堡外的沉寂。徐雾优像一只轻盈的鸟儿从门内飞出,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雾优有着典型的东方面孔,笑容明媚,与这座城堡的阴沉格格不入。“路上还顺利吗?快进来,外面冷。”
“还好。”许若莱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干涩,任由雾优拉着她迈进那道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门洞。混血的面容让她兼具东方的柔美与西方的立体,尤其是那双眉眼,在门厅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忧郁的不安。
城堡内部比外观更显恢弘,也更为压抑。高耸的穹顶壁画因年代久远而剥落模糊,描绘着难以辨认的宗教场景与莱茵河女妖与沉船的古老传说,仿佛无数只眼睛在阴影中窥视。彩色玻璃透进微弱惨淡的光线,在冰冷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诡谲扭曲的图案。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陈年灰尘、石墙的潮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清冽而辛香的气息——许若莱后来才知道,那是琴酒的香气,是这座城堡无形主人的标记。
晚餐时,她见到了徐家的人。长桌尽头空着,那是属于城堡真正主人,林贺亚述的位置。据说他事务繁忙,常不在堡内。徐雾优叽叽喳喳地介绍着:“这是我大哥,雾彦。”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嘴角扯出一个僵硬而古怪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许若莱注意到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洁白的餐巾,指节泛白。这就是徐家长子,二十四岁的徐雾彦,看起来却像个心智不全的大孩子,那空洞的眼神让许若莱心底泛起一丝不适。
“那是雾刻,我弟弟,他不太爱说话。”雾优指向长桌另一端。
许若莱看过去,一个清瘦苍白的少年安静地坐在那里,几乎与墙角的深色阴影融为一体。他约莫十八九岁,黑发柔软地垂覆前额,眉眼低垂,专注地切着盘中的食物,银质刀叉与骨瓷盘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过分安静的餐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对周遭的一切,他漠不关心,仿佛只是背景的一部分。他就是徐雾刻,雾优口中沉默寡言的弟弟。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在她目光扫过时,握着刀叉的修长手指几不可查地紧了紧,苍白的皮肤下青色血管微微显现。
“舅舅今晚不回来吃饭了,”雾优压低声音对许若莱说,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他性格有点……特别,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这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像蛛丝一样轻轻拂过许若莱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
夜晚,许若莱被安排在古堡西翼的一间客房。房间很大,布置典雅却冰冷,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光线,只有壁炉里将熄未熄的余烬投下跳动的、不祥的红光。她推开窗,带着莱茵河湿气的寒风吹进来,远处似乎有隐约的钢琴声飘来,哀婉而压抑,但仔细去听,又只剩下风穿过石缝的呜咽,如同低泣。
或许是舟车劳顿,又或是这古堡本身压抑的气息,她感到一阵异常的疲惫袭来,头脑昏沉,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躺在那张挂着帷幔的古老大床上,被褥冰凉且带着一股晒不透的霉湿气。她很快沉入一种边界模糊的浅眠。
就在她将睡未睡、意识涣散之际,恍惚中,似乎听到极轻微的、门轴转动发出的细微吱呀声,在这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般刺耳。一股比房间更冷的寒意悄然掠过身侧。她想睁眼,眼皮却重若千斤;想呼喊,喉咙却像被扼住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冰冷的、类似陶或瓷的触感,轻轻抵住了她的下唇。紧接着,有少量粘稠、带着奇异草木腥气的液体,缓缓滑入她的喉咙。那味道苦涩中带着一丝甜腻,让她胃部一阵翻搅。她想挣扎,四肢却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动弹不得。这诡异的喂食感转瞬即逝,仿佛只是深度睡眠前的一个噩梦片段,强烈的晕眩感便如潮水般将她彻底吞没。
然后,梦魇如期而至。
她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无尽的长廊里,脚下是柔软厚重到吸走了所有声音的地毯,两侧墙壁上挂着的肖像画仿佛都在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她。空气里那股清冽的琴酒香变得浓郁刺鼻,几乎令人窒息,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她不受控制地推开一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木门,进入一个从未见过的房间。壁炉里跳动着幽暗不明的火光,将一个高大的身影投在墙上,扭曲变形。他背光而立,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只能感受到一种几乎化为实质的强大而危险的压迫感,让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向她走来,带着那股凛冽的、令人作呕的香气,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入怀中。他的手指冰凉得像大理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抚过她的脸颊、脖颈。她想要尖叫、挣扎,身体却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仿佛这具身体已不属于自己。他俯身,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带来一阵战栗。然后是细密而灼热的吻,沿着锁骨向上,最终封缄了她的唇,掠夺着她的呼吸。梦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有那种被侵犯的触感和令人窒息的气息无比真实。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放倒在柔软得如同陷阱的大床上,衣物被粗暴地褪去,陌生的、充满侵略性的男性躯体覆了上来,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恶心战栗。那是一场混乱、羞耻,却又在药物作用下夹杂着奇异快感的春梦,让她醒来后感到深深的自我厌恶和恐惧。
梦境陡然切换,色调变得阴冷。她又在古堡深处游荡,听到沉重的铁链在石地上拖沓的声音,哐啷……哐啷……规律而令人毛骨悚然,从某个向下延伸的、幽暗的楼梯下方传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痛苦般的呻吟。她还瞥见一扇虚掩的门缝后,透出刺眼的白光——那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安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那气味让她联想到医院和死亡。
“啊!”
许若莱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剧烈地捶打着胸口,冷汗已经浸湿了单薄的睡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溺毙。窗外天色微熹,房间里冰冷而寂静,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没有男人,没有亲吻,只有她一个人蜷缩在宽大床铺的中央。
但梦里那被拥抱的感觉,那冰冷手指的触感,那肌肤相贴的黏腻感,以及那浓郁的、几乎附着在鼻腔深处的琴酒香气,仿佛还残留在空气里,缠绕着她。还有那铁链声,那白色的房间……更让她恐惧的是,唇齿间似乎真的隐约残留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带着草木腥气的异样感觉,与梦中缭绕的琴酒气息诡异地混合在一起。这不是单纯的梦!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穿了她最后的侥幸。是这城堡有问题?还是……她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一阵强烈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已经是入住绯月古堡的第三个夜晚,每个夜晚,她都被这愈发清晰、愈发恐怖的梦境折磨。这座矗立在莱茵河险峻弯道旁悬崖上的古老城堡,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有历史的沉淀。它藏着可怕的、活生生的秘密,而她的梦境,似乎正试图将她拖入那些被刻意掩埋的、黑暗的角落。
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踉跄地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笼罩在浓重晨雾中的荒芜庭院,那雾气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着。无意间一瞥,她看到城堡后方,有一片似乎完全荒废的花园,枯枝败叶在风中瑟瑟作响。而在那杂草丛生的边缘,依稀有一点突兀的——蓝色?
那是一株残存的、在秋风中顽强挺立的蓝色鸢尾花。不知为何,那抹孤独而忧郁、近乎不祥的蓝色,像一道冰冷的闪电,深深刺痛了她的心,也刺痛了她某个模糊的记忆角落,带来一阵无名的悲恸与恐慌。
许若莱用力握紧了冰冷的石质窗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底的好奇与巨大的不安、冰冷的恐惧交织攀升,几乎让她窒息。她决定,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噩梦的降临,她必须做点什么,要悄悄探寻这座诡异古堡的每一个角落,找出这可怕梦境和那无处不在的怪异感的源头。
她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将把她卷入一个怎样暗流汹涌、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更不会知道,那个在梦中与她纠缠、在现实中神秘莫测的男人林贺亚述,以及那个看似无害、沉默寡言的少年徐雾刻,都将成为她命运中无法摆脱的、甜蜜又致命的羁绊。
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