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目光下》山月呀

5、将要到来的灾难

　　如果幸福有颜色，那一定是观测天台上那几株番茄日益饱满的红色。

　　这片小小的园圃成了基地里最珍贵的圣地。伊利亚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废弃的玻璃罐，小心地罩在最大的几颗果实上，既保温又防虫。
　　每天清晨，她踩着露水来到天台，记录温度湿度，用手指轻轻测量果实的周长，像守护易碎的梦境。
　　这天傍晚，三人齐聚天台。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给番茄镀上耀眼的光边。最大那颗果实终于红得透亮，像一团凝固的小小火苗。
　　“就是今晚了。”铃音轻声宣布，从口袋里取出消过毒的小刀。这个简单的采摘仪式被赋予了神圣的意味。
　　雷克斯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方巾铺在旧箱子上，权当祭坛。伊利亚屏住呼吸，看着铃音用精准如手术的动作，切断果蒂，将那颗沉甸甸的、饱含阳光与心血的果实托在掌心。

　　它在铃音手中停留片刻，然后被郑重地放进伊利亚微微颤抖的手里。果实带着阳光的余温，沉甸甸地压在她掌心，仿佛托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第一颗，给我们的园丁。”铃音眼中有水光闪动。

　　伊利亚看着手中这枚堪称奇迹的果实，又看看铃音和雷克斯，眼眶瞬间红了。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将它分成三份，最大的一份塞给铃音，第二份给雷克斯，自己留下最小的一块。

　　“没有你们，就没有它。”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三人相视一笑，同时将这份来之不易的甜美送入口中。汁水在味蕾上迸溅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阳光、泥土和无限希冀的滋味，如同暖流般冲刷过四肢百骸。
　　这一刻，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他们静静地分享着这份超越食物的、名为“家”的滋味。

　　然而，金属腐蚀的气息，终究会掩盖果实的芬芳。

　　最先拉响无声警报的是医疗部的孩子们。几个在玩耍时擦破皮的孩子，伤口持续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迟迟不肯结痂。
　　铃音调用了最高级的再生凝胶，效果却微乎其微。

　　“细胞活性在下降，分裂速度只有正常值的30%。”铃音对着化验报告，眉头深锁，“像是某种……无形的衰竭。”

　　与此同时，基地的“神经”——能源和通讯系统开始出现诡异的“癫痫”。
　　灯光会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突然扭曲成无意义的乱码，内部通讯频道里偶尔会夹杂着无法识别的、如同刮擦金属的尖锐噪音。

　　更令人不安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情绪瘟疫”。
　　食堂里，为了一点肉渣分配，两个多年的老友竟大打出手；巡逻队归来的士兵变得异常暴躁，一点小事就拔枪相向；甚至连最沉稳的技术员，也会对着出故障的仪器歇斯底里地咆哮。

　　一种无形的、粘稠的绝望感，如同混入清水的墨汁，正在基地的每个角落无声扩散。

　　雷克斯站在指挥中心巨大的战术地图前，地图上代表异常能量扰动的红色区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散、连接，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基地的、不祥的漩涡。他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增派了三倍的人手检修设备，结果一切正常；他下令心理干预小组全员出动，却收效甚微。

　　敌人看不见，摸不着，却正在从能量、物质到精神层面，全方位地瓦解他的堡垒。这种无力感，比面对成千上万的蚀骸更让他窒息。

　　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基地里每一个敏感的灵魂。

　　铃音将伊利亚带到药草园最深处的角落。这里新开了一种淡蓝色的、星形的小花，在模拟的月光下散发着幽微的光。

　　“它叫‘星眠草’，”铃音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些精灵，“旧世界的记载里，它象征着‘在绝望中坚守希望’。”她采下几朵，混合着早已准备好的宁神叶和止血藤，手指翻飞，熟练地编织起来。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祝福和力量都编织进去。最终，一个比之前那个更加精致、散发着混合药草清香的平安符完成了。她将它系在伊利亚的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它会保护你。”铃音凝视着伊利亚的眼睛，目光仿佛要穿透眼前的迷雾，看到不可知的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伊利亚，活下去。你的生命，比你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与此同时，雷克斯将伊利亚带到了基地最深处、连大多数高层都不知道的应急武器库。
　　他绕过那些重型武器，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打开一个恒温箱，取出一把造型流畅、泛着暗蓝色金属光泽的手枪。

　　“‘寂静之声’，”雷克斯将枪放入伊利亚手中，枪身冰凉沉重，“后坐力小，能量聚焦，专破蚀骸核心。我改装过，只有你的生物信息能启动。”
　　他强迫伊利亚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最快出枪、瞄准、击发的动作，直到形成肌肉记忆。

　　然后，他展开一张手绘的、标注着无数密道和陷阱的基地结构图，用红笔重重圈出几个点。
　　“记住这条路线，”他的指尖划过一条曲折的路径，最终指向地图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最终安全屋”。
　　“如果警报响彻不停，如果……如果你看不到我和铃音，不要寻找，不要犹豫。用你最快的速度，去那里。门禁密码是你的名字。”

　　他的叮嘱，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伊利亚的心上。

　　那天深夜，伊利亚躺在床上，左手腕上是铃音的平安符，枕下是雷克斯的“寂静之声”。
　　窗外的基地死寂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如同电路过载前的焦糊味。

　　她紧紧攥着胸前的衣物，那里放着今天采摘的另一颗青涩的小番茄。
　　她不知道，这将是铃音和雷克斯能给予她的，最后的、也是全部的爱与保护。
　　她不知道，当黎明来临，她手腕上的平安符将浸透鲜血，枕下的枪将变得滚烫，而那颗青涩的果实，将永远没有成熟的机会。

　　暴风雨前的宁静，浓稠得令人窒息。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无情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