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启元》imcuipii123

1、书肆藏锋，星落惊尘

　　大靖章和三年，秋。

　　京城西市的槐树落了满地碎金，风卷着枯叶擦过“长庚书肆”的木质招牌，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沈长庚正坐在柜台后，指尖捏着一卷翻得泛旧的《北疆舆图》，目光却没落在密密麻麻的关隘标注上——他在听。

　　听隔壁布庄掌柜与客人闲聊“北疆又调了三成粮草入京”，听巷口茶摊伙计低声议论“钦天监昨夜观星，说紫微星犯冲，恐有灾祸”，更听书肆里两个穿青色儒衫的食客，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提了句“大理寺今日归档了镇北侯案的补遗卷宗”。

　　指节无意识地攥紧，舆图边缘被捏出一道深痕。三年了，自父亲沈靖远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战死北疆，十万将士的血染红云关城墙那日起，他就从镇北侯府的世子，变成了市井间隐姓埋名的“沈九”。这书肆是他的壳，收集来的只言片语，才是他刺破黑暗的刀。

　　“沈掌柜，要一本《论语》。”

　　清朗的女声打断思绪，沈长庚抬眼时，指尖已不着痕迹地将舆图卷好，塞进柜台下的暗格。来人一身月白官服，领口绣着细巧的星纹，是钦天监的制式。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面容清冷淡静，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未沉的星子。

　　是苏启微。

　　这几日她常来书肆，每次都只买一本古籍，却要在靠窗的位置坐半个时辰，偶尔抬头望一眼天色，指尖会无意识地在桌面画些奇怪的星轨纹路。沈长庚早派人查过，她是钦天监少监，也是朝中少有的女官，因擅观星象被监正林墨看中，却也因女子身份被主流排挤，不算得势。

　　“姑娘稍等。”沈长庚起身取书，动作从容，眼底却掠过一丝警惕。钦天监的人，多与朝堂中枢勾连，她频繁出现在西市这处鱼龙混杂之地，未必是真的来买书。

　　苏启微接过《论语》，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背，触到一层薄茧——不是握笔的茧，是常年握剑、执弓磨出来的，带着北疆风沙粗粝的质感。她眸光微顿，又看向他袖口：虽洗得干净，却在肘部内侧藏着一道极浅的褐色痕迹，是戍边将士常沾的“沙棘汁”，寻常市井人绝不会有。

　　“多谢沈掌柜。”她付了钱，却没立刻走，反而望向柜台后的书架，“听闻掌柜这里有孤本《天官书》，不知可否一观？”

　　《天官书》是前朝司天监的旧籍，如今属禁书范畴。沈长庚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姑娘说笑了，小肆只卖些常见典籍，哪敢藏禁书？许是旁人误传了。”

　　苏启微没再追问，只淡淡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刚踏出门槛，却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沈长庚：“沈掌柜祖籍何方？听口音，倒像北疆人士。”

　　风从门外灌进来，掀动她的官服下摆，也吹得沈长庚鬓角的碎发微动。他垂眸擦拭柜台，声音平稳无波：“先祖确是北疆人，不过到我这代，已在京城住了三代了。”

　　苏启微没再说话，转身融入巷口的暮色里。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沈长庚才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她方才坐过的位置——桌面那道星轨纹路，竟与他父亲生前书房里藏的“镇北星图”有几分相似。

　　这人，绝不简单。

　　夜色渐深，西市的商铺陆续关门，唯有大理寺的灯笼还亮着。沈长庚换了身夜行衣，借着树影掩护，悄无声息地翻进大理寺后院。镇北侯案的补遗卷宗，据说记录了当年父亲与匈奴交战的粮草明细，若是能找到，或许能推翻“私吞军粮”的罪名。

　　档案室的门锁早已被他提前做了手脚，轻轻一推便开。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翻找卷宗，指尖刚触到标着“镇北侯案·补遗”的木盒，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深夜入大理寺，沈掌柜是来寻书，还是来寻罪证？”

　　沈长庚猛地转身，腰间的短刀已出鞘半截，却在看清来人时顿住——月光下，苏启微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枚铜制星盘，星盘的阴影正对着他的咽喉。

　　她竟也来了。

　　“苏少监深夜在此，又算什么？”沈长庚收了刀，声音冷了几分，“钦天监管天相，还管大理寺的卷宗？”

　　苏启微走进来，星盘在她掌心转动，发出细碎的金属声：“奉命观测紫微星异动，今夜星象紊乱，恐有奸佞作祟，故来大理寺附近巡查。倒是沈掌柜，”她抬眼望他，眸光锐利如星，“你要找的，是镇北侯案的证据吧？”

　　沈长庚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自己蛰伏三年，竟会栽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钦天监女官手里。他握紧拳头，正欲动手，苏启微却忽然收起星盘，转身走向门口：“卷宗在最里面的暗格，左数第三层。”

　　沈长庚愣住：“你……”

　　“我只要星象清明，不问朝堂恩怨。”苏启微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你记住，今夜之事，我没看见。下次再想做这种事，先擦干净袖口的沙棘汁。”

　　脚步声渐远，档案室里只剩下沈长庚一人。他走到暗格前，果然在左数第三层找到那卷补遗卷宗。展开一看，里面果然记录着当年粮草被克扣的明细，落款处，竟有外戚党首领——国舅爷的私印。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沈长庚握紧卷宗，望向苏启微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这个苏启微，到底是敌，是友？

　　而此刻的巷口，苏启微站在树影下，指尖捏着星盘，星盘上的镇北星正发出微弱的红光。她抬头望向夜空，轻声呢喃：“镇北星动，北疆将乱……沈长庚，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夜色更浓，一场关乎北疆安危、朝堂格局的风暴，正从这小小的书肆与大理寺，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