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到此》客临

1、裴府西亭下

　　崔阿闻坐在马车里，听见马夫在骂：“你们这群畜生非要睡在大街上，不知道会挡住我们的马车吗？就该让马把你们都踩死。”
　　阿闻问外面人：“怎么了？”
　　马夫回答：“这群流民在路中间睡觉，挡了咱们的路，我害怕误了时辰，毕竟好不容易才能够拜见一次裴刺史。”
　　阿闻叹了口气对马夫说：“你这样骂也没什么用。踩死饿死打死怎么着不是个死，无非是早几天晚几天，他们也不会听的。”
　　身边的侍女豆蔻说：“小姐，我们换条路吧，远就远一点，别跟这群流氓起冲突了。”
　　帘外的马夫没说话，停了片刻后，马车调转了个方向走了。竟陵正逢雨季，这场雨从早上下到现在没有停过。阿闻听着外面的雨声，突然想到秦晋交接的地方是不是也下雨了，此刻的士兵是否停战了？
　　到达裴府时似乎已经很晚了，门口的家丁寥寥无几，都坐在了门槛上休息，看见阿闻下了马车又赶紧站起来迎接。
　　“崔小姐，您快进来吧，就差您了，”
　　从院里出来的老管家引着她匆匆赶到了西院，几人踏着雨声从屋檐下穿过去。一路上空荡荡，大堂里说话的声音远远也可以听到，阿闻距离门口还有好几步，就听见里面有人说：
　　“崔家穷到连匹好马都没有，这个时辰还不来。”
　　另一个声音说：“没有好马是真，穷却是假。家里的金银财宝都用来巴结人了。要不是这样，崔家也能捞着个官职吗。”
　　还是最开始的那个声音：“竟陵郡里稍稍有点权势的，都让他求遍了，也就是个曹掾呗？”
　　崔阿闻在门口顿住了。
　　豆蔻也听见了里面人说的话，她小心翼翼看了阿闻一眼，轻声说：“小姐你别生气，咱们进去跟她们评评理。”
　　阿闻摇摇头：好吧，其实她们没有说错。一旁的老管家看见阿闻在门口犹豫，问：“崔小姐，您进去吗？”
　　阿闻回答：“算了算了，今天实在是太匆忙，等改日有空再来拜见吧。”
　　老管家也能听到里面的议论，不好意思再强行让阿闻进屋，他面露难色：“我家老爷小姐都还未曾见过您，您就走了，万一传了出去，可就有人议论您了。”
　　阿闻叹了口气，看了看豆蔻，然后说：“麻烦您带去去见过裴刺史，拜见完我再离开吧。”
　　管家立马叫来几个丫鬟，吩咐往西院子里带去。
　　阿闻跟着这几个丫鬟绕过了东边的假山林，远远听见有人说话，听声音像个女子，阿闻想要走近却被左右丫鬟提醒：
　　“崔小姐离远些吧，亭子里是我家小姐在练剑，可别伤着您。”
　　阿闻笑道：“我只是想凑近看看，再说了我这么大个人，平白无故也伤不着我。”
　　丫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阿闻却接着说：“我没见过你们家小姐，只是想和她见一见，我会小心点的。”
　　说完，她们绕过假山，朝着后面的园子里走去。走到回廊，只看见一女子头发全部束起来，干净利落，穿着淡草绿色袍子，腰间一个鎏金腰带，拿着长剑，此时没有舞剑，只是背对着她坐在亭边擦拭剑柄。
　　这女子的身边没有照顾的丫鬟，只在墙角远远站着几个仆人，她独自一人低着头坐着。阿闻看不清她的模样，但通过她的绣花精致的衣服和慵懒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是裴家大小姐。于是她观望了一会后，缓缓上前想要和这女子谈天。
　　她提起裙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一些，不成想，等到两人相距两三步的间隔，阿闻刚要开口唤她，这女子却突然握紧剑柄转身，一剑劈了过来。
　　“！——”
　　阿闻心下一惊，连连后退，那剑锋擦着她的脖子划去，只差一点就划开了她的脖颈。她确实被吓了一跳，躲过去后还心惊胆战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身边的丫鬟吓坏了，急忙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裴小姐，这位是崔家小姐，您可别伤了她……”豆蔻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上前挪开崔阿闻捂着脖子的手，确认过没事之后才站在一边。
　　崔阿闻的视线穿过两个丫鬟看向这位裴家大小姐：她不以为意地看了阿闻一眼，接着低下头继续擦拭自己的剑。她低着头，只能看见她很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鬓角的碎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眉眼。崔阿闻默默地看着她，突然她很想知道，裴家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待到她擦够了剑刃，裴小姐站起身来向阿闻作揖：“崔小姐，方才失礼，多有得罪。”
　　阿闻缓过来笑了笑：“是我不好，我原本是想和你玩闹，不成想可能让你误会了。”
　　说完后，阿闻见对方没说话，于是接着说：“原来你就是是裴家小姐呀，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位裴小姐终于把剑收回剑鞘里了，她抬头看着崔阿闻，说：“裴京照。”
　　裴京照。阿闻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好标志的女子。
　　可是她的眼睛就像没有任何感情，只让人觉得冷漠。
　　阿闻移开视线，有些局促地想要没话找话，她想问“京照”是哪两个字？她想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名字，她还想问你的剑舞得这么好是练了多久呢？
　　可是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面前的人将原本正对着她的身子侧了过去，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表明了是不想和她说话。
　　于是阿闻也就不好意思再张口了。
　　“伯父伯母在府上吗，我还未曾拜见，你能带我去吗？”阿闻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裴京照听后若有所思，她看了崔阿闻一眼然后回答：“不是有下人在吗。”
　　旁边的丫鬟抬了一下头，然后对崔阿闻说：“崔小姐，我们带着您去拜见老爷夫人吧。”
　　阿闻点头，想跟裴京照再说上一句话，没成想她竟然转过身走远了几步，在亭子另一个拐角处坐下了。
　　她听见豆蔻在背后叹了一口气。
　　跟着丫鬟去见裴刺史和夫人的路上，阿闻才知道原来其他人都已经拜见过了，这让她更加局促。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雨确实越来越大，她还担心马车是否可以赶得回去。
　　在西院大堂里，阿闻拜见了裴刺史和夫人，裴世忠身上穿着一袭皂色圆领袍，腰间挂着显眼的青授，坐在主位上自顾自的喝茶，一言不发。
　　倒是裴夫人看起来很温和，说话也是轻轻的，就像屋檐的滴水声滴滴答答的。裴夫人叫薛令容，她笑着问阿闻：“你今天来的可不算早，其他姑娘早就已经见过啦。”
　　阿闻回答：“下雨赶路不方便，又车马走得比平日慢些，误了时辰。”
　　薛令容点头，和阿闻又交谈过几句后，她突然问了一句：“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呢？”
　　崔阿闻沉思了一下，恭敬地回答：“家父是郡中法曹掾，姓崔。”
　　薛令容“哦”了一下，还没开始说话，一旁的裴世忠把茶盏放下了，抬眸瞥了阿闻一眼说：
　　“竟陵郡中姓崔的法曹掾多了去了，不知你的父亲是哪个？”
　　门外的雨声仿佛又大了些。
　　“……”
　　阿闻无话可说。
　　刺史肯定一定知道了他父亲的官职是怎么来的，她说与不说其实没有区别。只是好不容易有次机会能进裴家，这次要是说错了话，就再也没有机会再来了。
　　阿闻咽了口唾沫，然后说：“家父职位不高，也比不得民女这么幸运能在您面前露脸，但是家父和别的曹掾一样，都是为您效力的。”
　　裴世忠没理她。
　　薛令容就主动去接她的话茬：“你年纪还这么小，效不效力是你父亲的事情，你哪里懂这些。对了，你今年有几岁？”
　　“夫人，我今年十八。”
　　“那你比照儿还要小上一岁呀，”薛令容有些惊讶，“你刚才来的路上，见过照儿了吗，她今天穿着是绿色衣裳，这会儿应该在西亭子那里玩。”
　　这话一出，阿闻就想到了刚刚在亭子，那人一剑劈来，擦着她的脖子而过，剑刃上仍有寒光。于是她选择摇摇头：“我还未曾见过。”
　　薛令容说：“那就是她玩累了去休息了，改日有空你们再见面吧。”
　　辞别二位，崔阿闻和豆蔻在丫鬟的带领下按着原路回去，经过那座亭子时，她不自觉转头看了一眼，亭子里空空如也，已经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