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脸萌求生指南》叙渔

1、影子

　　林听第一次见到林诉，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
　　小小的孩子蜷缩在孤儿院会客室的旧绒布沙发里，像是要把自己完全藏进阴影中。
　　院长期待地看着林听，又看看沙发上的孩子，语气带着刻意的轻快：“小诉，这就是林先生和林太太，还有...林听哥哥。”
　　十岁的林听站在父母身后，看着这个可能决定他生死的孩子。
　　瘦小、苍白、畏缩。这是林诉给他的第一印象。
　　“听听，去跟弟弟打个招呼。”母亲轻柔地推了推他的后背，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听走上前，在距离沙发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看见那孩子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的黑曜石，湿漉漉地望着他。
　　“你好，我是林听。”他机械地重复着父母教了无数遍的台词。
　　那孩子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小诉有些怕生，”院长尴尬地解释，“但他很乖，从不惹麻烦。”
　　林听的父亲点点头，与妻子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林听读得懂那眼神里的含义——无论合不合适，他们都必须带走这个孩子。
　　因为三个月前，那位游方道士的话还言犹在耳：
　　“此子命格特殊，十八岁有一死劫，唯一的生路，系在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那孩子小他两岁，目前流落在外，若不能找到他并为他取名，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共度八年，此劫难逃。”
　　林听那时并不完全理解这些话的含义，但他记得母亲当场晕倒，父亲一夜白头。
　　于是，他们开始了漫长的寻找。最终，在这个偏远的小城孤儿院里，找到了这个符合所有条件的男孩——八岁，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住了两年。
　　“我们就带他回家吧。”林听听见父亲说，声音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重。
　　就这样，林诉被带回了林家。
　　回程的车上，林诉紧紧挨着林听坐着，小小的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不时碰到他。林听僵硬地忍受着这种接触，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他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他的生命，竟然要依靠这个陌生而脆弱的小东西。
　　到家时，夜幕已经降临。
　　林家的房子不算很大，但温馨整洁。母亲为林诉准备了单独的房间，就在林听的隔壁。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母亲柔声对林诉说，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那孩子微微颤抖，但没有躲开。
　　林听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泛起奇怪的感觉。这个家，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将决定他生死的陌生人。
　　晚餐时，林诉几乎没动筷子，尽管他明显很饿。林听的母亲耐心地哄着他，终于让他吃下小半碗饭。
　　“听听，带弟弟去洗洗手，然后回房休息吧。”父亲说。
　　林听点点头，领着林诉走向卫生间。他打开水龙头，示范着如何洗手，林诉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让水流过指尖。
　　就在这时，林听注意到林诉手腕上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是很久以前的烫伤。他下意识地抓住那只小手，仔细查看。
　　林诉像是受惊的小动物，猛地抽回手，藏到身后，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我只是看看。”林听皱眉道。
　　话音刚落，林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无声地，一颗接一颗。
　　林听愣住了。他见过同龄男孩哭，大多是嚎啕大哭，从没见过这样安静落泪的。
　　“别哭了。”他生硬地说，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林诉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
　　林听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那是今天早上母亲给他，让他“必要时”给新弟弟的。
　　“给你。”他把糖递过去。
　　林诉看着那颗包装鲜艳的糖果，眼泪慢慢止住了。他怯生生地接过，小声说：“谢谢哥哥。”
　　那是林听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细软得像猫叫。
　　当晚，林听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起那个道士的话，想起父母忧心忡忡的脸，想起林诉那双含泪的眼睛。
　　八年后，这个爱哭的小孩真的能救他的命吗？他无法想象。
　　夜深时，他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压抑的啜泣。林听翻了个身，用枕头盖住头，试图屏蔽那声音。
　　但哭声持续着，固执地钻进他的耳朵。
　　最终，他烦躁地爬起来，走到隔壁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林诉脸上。他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眼泪在月光下闪烁。
　　“你怎么又哭了？”林听站在门口问。
　　林诉抽噎着：“我、我梦见...你们都走了...不要我了...”
　　林听沉默片刻，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笨拙地拍了拍林诉的背。
　　“睡吧，没人会走。”最后，他说。
　　林诉慢慢止住哭泣，躺下来，小手却悄悄抓住了林听的衣角。
　　林听本想挣脱，但看到那双还带着水汽的眼睛，心软了。他就这样坐着，直到林诉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胆小的孩子，将如同影子般跟随他八年。而八年后，他们中的一个，或许两个，都将面临命运的审判。
　　第二天早晨，林听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林诉的床上，而那个爱哭的小孩紧挨着他，睡得正香。
　　他轻轻起身，没有惊动林诉。
　　餐桌上，父母询问林诉喜欢别人怎么称呼他。
　　“院里的人都叫我小诉。”孩子小声说。
　　“那我们就叫你小诉，或者...林诉，怎么样？”父亲温和地问。
　　林听抬起头，看见父母眼中复杂的神色。取名——这是道士所说的必要条件之一。
　　那孩子乖巧地点点头，对这个新名字没有任何异议。
　　“林诉。”林听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从今天起，这个孩子将分享他的姓氏，他的家，他的人生。
　　饭后，林听被吩咐带林诉熟悉家里的环境。他领着这个新弟弟，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介绍。
　　“这是我的房间，那是你的。这是书房，爸爸妈妈会在那里工作。那是后院，夏天会有很多蝴蝶...”
　　林诉安静地跟着，像一道真正的影子，只有那双大眼睛不断眨动着，努力记下看到的一切。
　　走到后院时，一只猫突然从灌木丛中窜出，吓了林诉一跳。他本能地抓住林听的手臂，小小的身体紧贴着他。
　　林听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那是胖咪，经常出现在后院。”他简短地说，但没有推开林诉。
　　林诉松开手，：“对不起，哥哥。”
　　林听没应声，继续往前走，但脚步放慢了些。
　　那天晚上，林诉再次在深夜哭泣。这次，林听没有犹豫，直接走进他的房间，递上一颗糖。
　　“给，别哭了。”他说。
　　林诉接过糖，破涕为笑。那笑容很浅，但林听第一次发现，这个爱哭的小孩其实长得挺可爱。
　　“哥哥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林诉小声问。
　　林听看着他，想起那个命运的约定，心里泛起一丝愧疚。他的好，是有条件的，是自私的。
　　“只要你不再哭。”最后，他说。
　　林诉用力点头，用袖子擦干眼泪：“我不哭了，我保证。”
　　当晚，林听做了一个梦。梦见八年后，十八岁的自己站在悬崖边，而林诉——十六岁的林诉，伸手想要拉住他，却被他一起带下了深渊。
　　他惊醒过来，满头冷汗。
　　隔壁房间安安静静，林诉似乎睡得很好。
　　林听走下床，悄悄来到林诉房间。月光下，那孩子睡得正熟，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正在做一个美梦。
　　林听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放心吧，我不会真的让你为我挡灾的。”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后，林诉的眼睛缓缓睁开，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小声呢喃：
　　“我愿意的，哥哥。”
　　那声音轻得如同夜风，却坚定得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摸头]